第108節(jié)
君瑤開門見山,直說道:“花燈節(jié)當晚,燕姑娘帶著幾個姐妹跳祭河舞,舞后便留在舫中休息,不知當時幾個姐妹,各自住的哪間房?!?/br> 燕綺娘靜了靜,才說:“當時上船的大約有七八個人,在上船前我就告知她們自行安排房間,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們?nèi)绾稳胱〉摹!?/br> 一旁調(diào)琴的若丹抬頭,回憶著說:“我知道,除了嫣兒之外,大家都是三人或兩人住一間?!?/br> 燕綺娘輕輕點頭:“是,其實到了船上之后,姐妹們依舊有些緊張,一群人都聚在出船艙里安心準備,生怕出了什么差錯?!?/br> 談起當時的情況,若丹比他人更興奮。她是第一次跳祭河舞,從上船起便一直跟在燕綺娘身邊,生怕行差踏錯半步。舞后,她隨著燕綺娘重回畫舫,偷偷往嘴里塞了好幾顆飴糖,才平復好緊張的心情。入睡時,依舊十分興奮,窩在燕綺娘身邊,拉著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燕綺娘耐心溫和,聽她嘮叨,最后竟是若丹自己先睡著了。 若丹撥弄著琴弦,難為情地低眉。 君瑤見她熟練地拆下琴弦,用一根木柱按上新弦,木柱輕擰,松弛的琴弦緩緩繃緊,輕輕一撥,錚錚然似玉石之音。 “這是上弦用的木棍?”君瑤好奇。 “這個?”若丹將半截手指粗的木棍遞給君瑤,這木棍底端接著鐵管,末端長銳,首端圓潤。 若丹說:“這是上弦器,用它給琴換弦方便些?!?/br> 君瑤頷首,心思有轉回案情上:“祭河時,百鳥起飛盤旋,奇景難再,十足震撼,迄今還能聽到街頭巷尾的人津津樂道,不知是怎么辦到的?” 燕綺娘抿唇而笑:“這就是出云苑難得拿出手的絕技了,輕易不能為外人道的。” “不知誰會百鳥朝鳳這樣的絕技?”君瑤問。 燕綺娘蹙眉,似有些為難,說:“這絕技十分神秘,會的人也相當謹慎,他來出云苑時,就與管事的說話,絕對不能透露半分,否則就算出云苑毀約了。”她輕嘆一聲,“請公子見諒,我們靠技藝生存的人,一不愿被人看輕,二不愿以色以技侍人,這些小要求,是我們這些風塵里打滾的人,唯一的尊嚴底線了?!?/br> 君瑤沒再追問,又隨意閑聊了幾句才離開。若丹有些不舍,緊隨而出將她送出門。 兩人沿著花紅柳綠的游廊緩步而行,君瑤問:“往年祭河時,有百鳥朝鳳這一出嗎?” “沒有,”若丹搖頭,“我入出云苑之后,也從來沒聽說過誰會這樣的絕技?!?/br> “祭河當晚,你一直與燕綺娘在一起?”君瑤問。 “是,”若丹有問必答,“上船后,我們幾個姐妹都在一起,沒分開過?!?/br> “嫣兒呢?”君瑤記不清跳舞的具體人數(shù),也不知他當時是否在放花燈的小船上。 “也在啊,”若丹不假思索地說。 這么說來就奇怪了,每一個人都不曾離開過他人視線。君瑤輕嘆一聲,轉念一想,難道趙無非的尸體,不是從畫舫上拋下河的?亦或者,先前的推測其實沒有證據(jù),都是紙上談兵? 她凝眉,說道:“你再將當晚的情況說一遍吧?!?/br> 若丹說:“當晚我和燕jiejie一起離開出云苑,坐了轎子去襄河,上船后幾個姐妹在一起說笑。隨后幾個衙役將祭河花燈放好?!彼D了頓,說:“燕jiejie怕我們餓著,招呼我們一起到她房中吃點東西。吃過之后,吉時就到了,我們就一起上了小船?!?/br> “吃東西時,所有人都在嗎?”君瑤問。 “我……記不清了,”若丹搖頭,“應該都在吧?!?/br> 得知了每個人具體的住房情況,君瑤與若丹告辭,離開出云苑。 明長昱的馬車停在街角,人多熱鬧,與其他人的幾輛馬車混在一起。君瑤上車后,還未說話,突然腹中發(fā)出一陣“咕?!甭?。 自午時與李青林吃過飯之后,她就沒再進食。如若不是明長昱突然叫她過來,她也會想辦法吃過飯再來。 “我還以為,你吃魚就能吃飽?!泵鏖L昱淡淡說道。 君瑤撫住肚子,低聲道:“我又不是貓,怎么會總是吃魚?” 明長昱一哂,她哪里不是貓?分明就是一只養(yǎng)不熟的野貓。 “今日有位胡商來宅子里,留了些燒烤用的物件,我烤了一半就過來了,不如現(xiàn)在回去吃點?!彼f道。 君瑤識趣地點頭。若是再拒絕他,只怕他會越發(fā)難伺候。 明長昱轉身對一旁的明昭說道:“你先回去備著。” 明昭心底叫苦。那個與趙家有往來的胡商的確留下了燒烤用的器具,但早就被侯爺扔到雜物房里了,什么烤了一半出來的? 他不敢有違,應下之后馬不停蹄地回賀宅準備。 君瑤隨明長昱回到賀宅后,果然見亭臺內(nèi)已經(jīng)擺上食物,一旁還有烤架,架子上正烤著rou類,大多都熟了,還有些生的,幾個侍女正在調(diào)味。桌上燒著guntang的鍋子,鍋旁擺著幾碟洗凈的菜。 君瑤心底一喜,這鍋子是蓉城的特色,什么都可以往里面煮,熱燙美味。 見明長昱入內(nèi)后,侍女將熱水毛巾備好,便徑自退了出去。 對君瑤來說,鍋子熟悉,燒烤新奇,她與明長昱相對而坐,將幾塊羊rou與雞腿放進去,待鍋翻滾后,又加了新鮮的油菜。見明長昱把剛放進去的豆腐夾進碗里,她立刻攔住他的手:“還沒好?!?/br> “水已經(jīng)開了?!彼f。 “還要再煮?!本帉⑺麏A起來的豆腐放回去,愣了愣說:“你以前在外作戰(zhàn),會經(jīng)常自己做東西吃吧?怎會看不出食物好壞?” 明長昱執(zhí)筷的手一頓,說:“領兵在外哪有機會燙鍋子吃?京中人也不愛吃這些?!?/br> 君瑤了然。世家貴門的人,十指不沾陽春水,哪里會親自燙菜?她腹誹幾句,順道幫他撈起幾塊煮熟的豆腐和油菜苗。 明長昱笑意吟吟,把豆腐撥給君瑤:“你也吃?!?/br> 熱氣騰騰的煙霧氤氳繚繞著,君瑤的臉氳得有些發(fā)熱,燈下看來清透粉嫩,比白日里油鹽不進的模樣耐看許多。 “對了,”君瑤想到什么,“可有什么辦法,讓人吐出真話?” 明長昱愣了愣:“怎么?趙富還是不肯說出實情?” 他原本也想使些手段,但趙富這兩日在趙府之中,為趙無非的喪事忙碌,明長昱的人暫時沒尋到機會單獨與他交流。 趙富此人,至少隱瞞了兩件事,一件是趙無非去休息室的真正意圖,一件是真正繪制祭河花燈圖的人。若趙富說了真話,案情會順利許多。 “只怕趙富不會輕易開口,”明長昱說。 君瑤默然片刻,心下了然。 “不過對于他這樣的人,有的是辦法,”明長昱不愿提及其他事情,君瑤正欲開口,他就出言阻斷:“先吃飽再說。”他撈起一塊雞翅,“這個熟了?” “沒有,”君瑤將雞翅放回去,“再煮一會兒,”說罷重新?lián)破鹨活wrou丸,“這個好了。” 明長昱自然而然將自己的碗遞過去,看著她將丸子放在自己碗里。 明昭站在門外守著,瞥了明長昱好多眼。 曾帶著他東征西戰(zhàn)的侯爺,怎會分辨不出食物的生熟?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 第138章 橫刀奪愛 吃完鍋子和燒烤,天也全黑了,君瑤留在了賀宅。 明長昱讓人備的床褥相當舒適,足以讓人暫且沉溺,忘記憂愁。吃飽喝足洗漱后,君瑤一覺沉睡,直至天亮。 起身時,明長昱已穿上常服,在門外庭院中飲茶等候。他今日穿得莊重肅然,周身也未佩戴任何裝飾。見了君瑤,他朝她輕輕一笑。 “這幾日趙家設靈,或許可過去看看,”明長昱指了指桌上的一套衣裳,是專為她準備的。衣裳的顏色與他身上的相似,肅穆莊重,適合出席喪禮。 君瑤換好衣裳,用過早飯后,待明長昱先行之后再出門。 其實趙無非的喪禮來得人相當多,可用門庭若市來形容。君瑤后明長昱一步到達趙家,在門房報了身份,門房的小廝看了她好幾眼,神色不冷不淡。這幾天門房接待人夠多了,起初還能同悲同傷,后來不管誰來,都端出一副木訥模樣,似乎就很悲痛了。 入內(nèi)后,以君瑤的身份,暫時還沒有人來接待她。她自顧自尋了位置坐下,看著前方的人依次被帶入靈堂吊唁。 “阿楚,”身后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回頭,見是李青林,她立即起身,“趙大人,你也在?!?/br> 太陽東升,陽光漸漸火熱,君瑤一直坐在露天的地方,臉被曬得發(fā)紅,越發(fā)趁著那雙眼明亮有神。 李青林輕輕蹙眉,本想為她遮陽,但想了想,又帶著她稍稍入內(nèi),進了有這樣的地方。這地方離靈堂近些,君瑤依稀能將靈堂內(nèi)的情況看清楚。 跪在末端的人一身白孝,看模樣都挺年輕,哭得凄凄慘慘,梨花帶雨。但各自有各自的哭法,有人哭得悲痛哀戚,又人埋頭低泣,不知是在哭誰,有人面色悲痛萬分,絕望而凄恍。 “那幾人是趙無非的妻妾?!崩钋嗔忠娝粗翘?,便輕聲對她說。 這些妻妾的地位低微,能上靈堂的也算混得不錯了。君瑤粗略數(shù)了數(shù),大約有五六個,看來趙無非也是個會享受的。 再往里看,前方跪的是男人,身旁還攜著幼童。 李青林輕聲道:“那是趙無非的庶弟或堂兄弟,幼童是庶弟的兒子?!?/br> 君瑤挑眉,趙無非的庶弟都有兒子了,趙無非卻無所出,枉他有這么多妻妾。她這次來,是想再找趙富問清楚,在人群中尋找了半晌,沒見到趙富的人影。起初君瑤尚且擔心趙富會被趙家人藏起來,轉念一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趙富是趙無非的貼身隨從,趙富知道的事情,趙家人甚至趙松文也未必知曉。更何況趙富能在趙無非身邊多年,沒點心計如何能成?所以趙家人此時暫時不會注意到趙富。 思索間,有人來請,李青林帶著君瑤入了靈堂。 靈堂內(nèi)的氣氛肅穆哀傷,壓抑的哭聲此起彼伏,吊唁完畢后,君瑤與李青林退出門。忽而見趙松文走了過來。 “趙大人,”趙松文向李青林拱手行禮,“這幾日忙于兒子喪事,有所怠慢,請大人見諒。” 李青林拱手:“趙郡守,節(jié)哀。御史大人明察秋毫,定會查明真相,為趙公子討一個公道?!?/br> 趙松文輕聲一嘆,又看向君瑤:“楚公子是御史大人信賴之人,不知我兒的案子查得怎樣了?” 君瑤露出幾分為難:“這案子確有些復雜,至今還沒多少眉目。但已尋到些證據(jù),想來很快就有線索了?!?/br> 趙松文十分關切:“都有什么證據(jù)?不知可有趙某能幫到的地方?” 君瑤輕嘆:“只是發(fā)現(xiàn)了趙公子被害的現(xiàn)場,”她心底帶著幾分探究,“不知趙大人能否為在下提供些線索?” 趙松文青黑的眼皮輕顫了顫,有些無奈道:“都怪我平時對他疏于管教,也疏于關心,他平日做些什么,與什么人交往,我這個做父親的,還當真不甚清楚?!?/br> “既是這樣,”君瑤輕輕摩挲著衣袖,“如此,待在下需要郡守大人幫助時再提吧。” 她下意識看了眼靈堂,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明長昱與隋程的身影。證愣之后,對趙松文說道:“我想向趙大人要一個人?!?/br> 趙松文問:“誰?” “趙富,”君瑤說,見他面露疑惑,解釋道:“就是趙公子身邊那個隨從,他曾在縣衙被問過話,但在下還有些疑問,需再問問他?!?/br> 趙松文沒有猶豫,轉身正欲吩咐人去尋,突然聽見靈堂上一陣驚慌喧嘩。 女眷中為首的女子用手巾掩著口鼻,哀聲哭喊道:“老祖宗昏倒了,快將老祖宗扶去休息?!?/br> 這女子正是趙無非的正妻,她口中的老祖宗,是趙松文的母親,年事已高,卻是趙家人中最長壽的,兒女也多,輩分高,所以河安趙家人為討她歡心,都叫她老祖宗。 趙家老太太尤其寵愛趙無非,甚至將他當成心肝寶貝,心愛的孫子被害,如何能不傷心欲絕?她守著趙無非的遺物,悲傷過去暈倒,靈堂中的人都慌作一團。趙松文也顧不得君瑤與李青林等人了,直接沖上去將老太太扶起來,吩咐幾個女眷合力照料。 趙無非之妻倒是見過世面的,立刻忍了悲痛,打起精神來將照顧老太太的事情打理妥當,安排就近的幾個妾室先將老太太扶回房中修養(yǎng)。 幾個妾室地位不高,平日就算能在趙無非面前露臉,也得不到什么好處。趙無非生時她們的日子難過,趙無非死了,她們的生活更沒著落了。有人曾想討好正室,希望正室能給點好處,誰知正室娘子就想隨便打發(fā)了她們。如今能有個照顧老太太的機會,幾個妾室怎么會放過?就算今后不留在趙家了,在離開之前多拿些好處也是對的。 所以得了吩咐的妾室也立刻收了悲痛,手腳麻利地行動起來。 那邊有個年幼美貌的妾室,看著正室欲言又止,見沒人注意她,也偷偷拎了裙角想要起身而去,誰知跪在前方的正室突然轉身,橫眉怒目地瞪向她,厲聲道:“桃娘!你一個丫鬟提的妾室,沒有資格去照顧老太太,好好跪著為少爺守靈吧?!?/br> 叫做桃娘的女子立刻規(guī)矩地跪回去,眼角含淚地往火盆里扔紙錢,緊抿的唇角輕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