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君瑤疑惑地看了桃娘幾眼,思索著方才趙無非正室說的話。 李青林掩唇輕輕咳嗽,輕聲問:“那位妾室有問題?” 君瑤微微搖頭:“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前日里有人曾與我說桃娘已有了婚約,不日就可贖身離開趙府嫁人,為何她……現(xiàn)在成了趙無非的妾室了?” 李青林謙然輕笑著,看不出什么情緒,平復著氣息輕聲說:“這樣的家族,有丫鬟被提為侍妾是尋常事?!?/br> 因此處煙火繚繞,人多氣渾,他倍感不適,氣息也稍微虛浮了些。說話時聲音輕緩,清冷如煙,君瑤卻不知為何,依稀察覺他話中隱著些許嘲諷。 君瑤抬眸,隔著繚繚幾縷輕煙看著他。他溫潤依舊,清朗如玉,眉眼若清風初雪,即使籠著淡淡的煙霧,他輕淡的笑容始終剔透干凈。 那邊,趙松文打理了老太太的事,轉而想起了李青林與君瑤,又趕過來接待,“母親傷心過度,趙某過去查看多有怠慢,還望見諒。” 李青林與君瑤自然說體諒,君瑤趁機問:“方才我見趙公子侍妾中,有一位叫桃娘的,不知此人何時成為妾室的?” 趙松文平日里根本不會管女眷的事,哪里知道什么桃娘?他蹙眉:“楚先生可是覺得那妾室有問題?” 君瑤頷首:“的確有些小小的疑惑,還請趙大人給個方便,讓我去見見她?!?/br> 趙松文說:“這些事都是無非的正室在打理……不如我讓她身邊的嬤嬤帶桃娘過來?!?/br> “也好。”君瑤頷首。 畢竟世家嫡子的正室,不好直接見外男,讓貼身的嬤嬤過來也可。 出了靈堂,在外等候了片刻的隋程立刻走了過來,避開李青林低聲對君瑤說:“方才侯爺走了?!?/br> 君瑤左右看了一圈,果然沒見到明長昱。她心頭悵然,與隋程說道:“既是大人負責的案子,難道大人不去親自過問過問?” 隋程竟沒反駁,方才他已被明長昱暗中數(shù)落了。初到河安時,因被暗害險些被殺,他氣憤了好些天,但之后他做事,便處處受挫,查賬目,唯一的知情人韓愫死了,查往年賬冊,架閣庫被雨水浸濕了,想借著趙無非生事,抓一些趙家的把柄,誰知道趙無非竟死了。 這些日子他逗貓玩耍,過得雖比不上在京城那樣有趣,卻也自在,時常就把自己是御史糾察的職責拋諸腦后。方才明長昱明里暗里叱責他不務正業(yè),玩忽職守,不遵圣旨,瀆職怠慢,樁樁件件都要寫入奏折參他一本。隋程頓時坐立難安,被訓斥得無地自容,越發(fā)怕了明長昱。 于是他決心重新振作,好好查案,嚴謹務實。 所以君瑤一問,他立刻答應:“當然要過問,你要問誰?” 君瑤沒回答他,而是對李青林說:“趙大人,眼下我與隋大人還有事處理?!?/br> “無妨,”李青林唇角噙著微笑,“你自便就可?!彼D了頓,又問:“昨日送你的那套剔骨小件,你用著如何?” 那套小件拿回去,還沒機會用,別人送的禮物,自然要夸贊,君瑤誠懇地說:“十分好,想來用著會很趁手?!?/br> 李青林笑意微深,似想開口說什么,忽而面色煞白,彎腰嘶啞地呼吸著,輕咳幾聲,唇邊浸出血來。 君瑤與隋程嚇了一跳,趙松文也驚住,連聲吩咐人將李青林扶好休息,又安排人去請大夫。 李青林輕輕擦掉唇邊的血跡,強撐著笑,說:“我沒事,只是昨夜熬久了些,肝火有些旺,自己回去吃點藥就好了。” “你帶藥了嗎?”君瑤轉身,見何三叔闊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李青林從袖中拿出常備的藥,倒出兩三粒吞下去,緩聲對君瑤說:“嚇到你了。” 君瑤確實有些驚愕,她知道李青林身體虛弱,卻沒想到他疾病至此。方才還風輕云淡,笑若春風,轉眼就吐血欲暈。 如此一來,李青林不便在此久留了,何三叔已備好車馬,將背好快速離去。 “他這幾日事物繁忙,要去各處巡查水利建筑,”隋程目光追隨著李青林離去的背影,輕嘆一聲:“他那副身體,還這么勞累,換做其他人,早就辭官不做了。” 君瑤不了解李青林的狀況,但從明長昱與隋程的口吻中,依稀也可了解李青林的身體狀況并不好,甚至連宮中的太醫(yī)也束手無策,只能讓他好好休養(yǎng)。 她淡淡地說:“各人有各自的志向?!崩钋嗔种驹谑送荆驹谂c兄長團聚,為兄長翻案,心之所向,又何懼勞心損神? 片刻間,這里又恢復如初,一切井井有條。不久后,趙松文便讓人安排好,將趙無非正室的嬤嬤帶了過來,并安排了一間偏房,方便君瑤與隋程單獨問話。 這位嬤嬤是趙無非正室從娘家?guī)н^來的,是一位乳娘,地位不錯,對那正室夫人最是忠心耿耿。她恭恭敬敬地站在君瑤身前,氣度倒是不差。 君瑤見她拘謹防備,便緩聲說:“嬤嬤不必緊張,我只是問問那位妾室桃娘的事?!?/br> 得知與自家夫人無關,嬤嬤這才稍稍放心,也不等君瑤細問,她便先交代說:“桃娘曾是少爺身邊的一等丫鬟,人也勤快機敏,做事本分,夫人其實也還喜歡他,讓她好生照顧少爺。得知她在外有未婚夫婿,夫人本想過為她添置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誰知她的溫順本分,都是偽裝的,前不久竟趁少爺醉酒……”她咬牙,羞于啟齒,“這桃娘,她其實就是一個貪慕虛榮忘恩負義的丫頭!她定然使了計謀,否則以她的姿色,怎會入少爺?shù)难???/br> 君瑤沒料到桃娘竟是這樣成為趙無非的妾室的,她若有所思地問:“她何時被提為妾室的?” 嬤嬤細想了想,說:“大約半月前吧,在那之后,少爺也沒再見過她?!闭f起其他的侍妾,嬤嬤臉上帶著鄙夷,“其實少爺很少去那些人房里,甚至根本不去,那些女人也不過是些放在屋里的擺設罷了,如何能與夫人相比?”她信誓旦旦,篤定地道:“等夫人生下兒子……”還未說完,她突然想起趙無非已經(jīng)死了,頓時悲從中來,哽咽流淚。也不知是為誰悲傷。 她啜泣著,含糊道:“可憐的夫人,她嫁入趙家比守活寡還難……” 問過嬤嬤后,君瑤才讓人將候在外面的桃娘帶進來。其實嬤嬤所言非虛,桃娘的姿色不過中上等,對于萬花叢中流連過的趙無非來說,或許并無出色之處。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君瑤身前,雙手交疊著欠身行禮,聲音嬌柔清脆,聽著楚楚動人。 “桃娘,”君瑤微微笑了笑,“我受人之托,特意來看看你?!?/br> 桃娘面色一變,低頭稍稍退后一步,雙眼瞬時浸了淚:“是誰何德何能,能讓大人來看我?” 君瑤本想直接問她關于蘇德順的事,轉念一想,又擔心她否認,故而才故意繞了話,看看桃娘的反應。先前去蘇德順燈坊時,蘇德順曾說趙無非身邊的一等丫頭桃娘是他的未婚妻,可才過幾日,桃娘就已成趙無非的妾室了。推算時間,蘇德順無意向君瑤透露與桃娘的婚約時,桃娘已成姨娘了,奈何蘇德順卻一無所知,依舊癡心地在外等待著。 君瑤說:“德輝燈坊的蘇師傅,讓我來看看你,托我向你轉達,他不久就能湊齊給你贖身的錢,前來迎娶你?!?/br> 桃娘交疊的雙手立即握緊,神色也有些慌亂,眼中的淚水霎時滾滾而落。 她低聲嗚咽著,良久不說一句話。君瑤與隋程相視一眼,心中疑惑。她尚且沒說什么,桃娘就落淚哭泣了,這是為何? 須臾后,桃娘哭聲漸止,才淚點盈盈地看著君瑤,輕聲說:“我不是告訴過他,讓他別再等了嗎?他為何還讓大人來說這些?是故意羞辱我?” 君瑤敏銳地看著她:“你告訴過他?你怎么告訴他的?什么時候說的?” 她一連拋出三個問題,桃娘哀婉地垂眼,緩緩說道:“花燈節(jié)那晚,我去燈坊找他,將自己成為少爺妾室的事告訴了他,再三叮囑他別再等我了,他怎么還是不聽?” 君瑤再問:“你見他時是什么時辰?” 桃娘抹著淚,輕輕抽泣著說:“快到酉時的時候罷……”她不安地揪扯著衣袖,“我早知他在準備運祭河花燈,就不會去說了?!?/br> 對于蘇德順來說,未婚妻成為他人妾室,且在他最關鍵一刻來與自己決絕,是何等的打擊? 君瑤輕敲著手指,腦中飛速整理著,同時問道:“蘇師傅當時情緒如何?” 桃娘沉默了,面色慘白如紙,身形也微晃著,像一縷漂浮的幽魂。由此可見,蘇德順當時的情緒可能不好,至于不好到什么地步,君瑤不得不再次追問。 桃娘閉了閉眼,似乎不愿回憶當時的情況,緩緩開口恍惚地說:“他起初不相信,以為我說謊。之后就很生氣,對我怒吼,甚至打了我,砸了許多東西,甚至險些砸了祭河的花燈。后來……” “后來怎樣?”君瑤問。 桃娘歉疚地瑟縮著肩膀:“后來他抱著我,懇求我跟他一起離開。他說他并不嫌棄我,只要我愿意,他就去求少爺,讓他放我走?!彼p輕搖著頭,淚潸然而下,“可是少爺怎么會答應他?我服侍少爺這么多年,怎么會不知少爺?shù)男宰??他若去求少爺,少爺非但不會答應,只怕倒是我和他的性命都難保。” 她咬著唇,顫聲道:“所以我沒有應他,那時有燈坊的伙計來喊他,他一言不發(fā)地帶著祭河花燈就走了?!彼钗豢跉猓酥浦f:“我也是趁花燈節(jié),借口出府游玩才得以有機會見他,他離開之后,我也不敢多留,買了盞花燈就離開了?!?/br> 照桃娘如此說,她成為趙無非妾室一事,是實屬無奈了?但無論如何,這事都可能在蘇德順心頭埋下仇恨。而且,蘇德順當晚,也的確見過趙無非,而且是最后一個見他的人。 君瑤仔細回憶著蘇德順所說的一字一句,他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問完話后,君瑤與隋程起身離開。桃娘落后一步,剛一出門,嬤嬤就將一籃子扔給了她。 “這是少爺生前最喜歡穿的幾雙金銀線鑲玉靴,你仔細清洗干凈,天黑前給我看?!眿邒邊柭暤?。 桃娘將頭埋得很低,雙手死死扣住籃子,指尖泛青。 家宅后院里,這樣的事也很尋常。君瑤沒想到嬤嬤沒避諱有人在場,不禁往桃娘身上看了眼,晃眼間,發(fā)現(xiàn)那籃子里的幾雙鞋果然不凡,每一雙皆是用上等緞面,以金銀絲勾線,華美張揚,鞋面上甚至鑲著寶玉美石,價值不菲。聯(lián)想到趙無非的衣裳,都是以進貢的蜀錦為主,幾雙鑲著寶石的鞋,就不足為奇了。 但她驀地想到什么,停下腳步,從籃子中拿出一只鞋,問:“趙公子每一雙鞋,都鉗著寶石嗎?” 桃娘不敢隨意開口,一旁的嬤嬤說:“是,公子的衣物皆是獨一無二,衣非錦緞不著,鞋無寶玉不穿。每一年,老太太都會讓人給少爺做鞋,甚至親自拿出她收藏多年的玉石給少爺鑲嵌于鞋面上?!彼膊缓谜f得太夸張,又加了句:“不過公子的鞋,大多是讓城內(nèi)的高升鞋坊定制的?!?/br> “如此,”君瑤將鞋放回去。 臨走前,趙松文派了人來,這人急匆匆地,態(tài)度卻恭敬有禮:“大人,老爺派人去尋了趙富,但闔府上下全找過了,依舊不見趙富的人影。老爺說,恐是這幾日人多,趙富偷溜出去了或躲哪兒偷懶了,等找到他之后,立即給大人送去。” 這倒是巧了,不早不晚,趙富偏在這個時候找不到了,君瑤心里不由生出不好的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13 09:00:00~20191113 23:13: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ji 1個;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39章 小貍花貓 一出趙府,君瑤立即讓人將趙富之事轉告明長昱。若趙富當真失蹤或藏了起來,以明長昱的能耐,不出半天就能將他找出來。 她向隋程的侍從借了馬,沿著街道慢慢地策馬而行。隋程也策馬追了上來,拉著馬韁靠近過來,見她面色微凝,關心地問:“阿楚,你怎么了?” 從趙府出來,君瑤一直在想趙無非的案子。拋開她先前懷疑的人,如今又多了一個蘇德順。她下意識將策馬往德輝燈坊而去,聽著馬蹄噠噠之聲,半晌才反應過來隋程在問她。 她說:“沒什么,只是在想事情。” “哦,”隋程依舊關切地看著她,“要不先尋個地兒坐會兒,太陽這么大,你長得細皮嫩rou的,也不怕曬黑?” 君瑤摸了摸自己的臉,其實近日來她曬黑許多了,倒讓她更像稚嫩的少年了。她不擔心自己曬黑,倒有些擔心隋程的皮膚。隋程卻絲毫不在意,說道:“曬黑些好啊,這樣就不會有人將我認作女子了。” 他湊得近,被清透的光曬得白曦彈嫩的臉近在眼前,君瑤忍住掐一把的沖動,策馬走快了些,調(diào)侃道:“你總怕別人說自己是女子,是擔心今后找不到心儀的女子嗎?” 隋程不以為意,嗤然一聲,說:“憑我的身份,天底下哪個女子不會巴結過來?我還不一定看得上呢?!?/br> “那……侯府千金呢?”君瑤似乎聽隋程身邊的人提起過,隋程似乎比較在意那位叫做明長霖的女子。 果然,隋程的臉快速紅透,難為情地揪著馬韁,“阿楚,我就是想先建功立業(yè),否則長霖怎么會看上我呢?她可是上過戰(zhàn)場殺過敵軍的人,我若與她在一起……”他輕咳一聲,“旁人會將我與她的性別弄混?!?/br> 君瑤失笑:“這就是你想更加有男人氣概的原因?萬一侯府千金喜歡白嫩美貌的男人呢?” 隋程一驚,怔了一瞬,驚恐不安地問:“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他瞪著毛茸茸的眼睛,巴巴地盯著君瑤,君瑤恨不得揉一揉他的腦袋,失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 “不過什么?”隋程非常期待,策馬又湊近了些。 再湊近,兩匹馬就要挨在一起了,君瑤身下的馬低低的嘶鳴一聲,昂首闊步地小跑起來,巔得君瑤向后一仰。她快速拉住馬韁,回頭對隋程道:“大人若是怕曬,就自己尋個地方歇一歇吧,我還要去問案。” 隋程不甘落后,他才被明長昱訓斥過,哪里敢丟下君瑤讓她一個人去查案,他也顧不得太陽毒辣了,策馬跟上去。 街上行人多,不能策馬狂奔,兩人優(yōu)哉游哉到了德輝燈坊,卻發(fā)現(xiàn)店門緊閉。 君瑤下馬上前敲門,半晌都沒人應門。尋了隔壁的店家問過之后,才知蘇德順在花燈節(jié)過后,就將店門關閉了,之后他去了縣衙領了杖責,應是回家養(yǎng)傷了。 君瑤輕嘆一聲,聽隋程在旁低聲說:“他不會是逃走了吧?” 君瑤心頭一震,翻身上馬想要立刻找到蘇德順的家,跑出幾步后,才想起自己不知蘇德順住哪兒。她回頭,對隋程說:“去縣衙,查蘇德順的住址?!?/br> 兩人一路策馬緩行,兩盞茶光景后到了縣衙??h衙的人聽了隋程吩咐,立刻調(diào)查蘇德順的住址,等待結果的片刻間,顧恒子親自前來接待,斟了茶水后,又起身與隋程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愿隋大人能答應?!?/br> 隋程:“顧先生客氣什么?直說就是了?!?/br> 顧恒子輕嘆一聲:“河安諸公子因才學結友相識,成立了風雅社。這三年來,風雅社都是由趙公子負責主持一切事宜,如今趙公子去世,風雅社也沒了撐持,所以社中的人商議著將社解散,并將社員繳納的費用一并退還。這事情雖簡單,卻也有些復雜,所以在下想請隋大人做個見證?!?/br> 風雅社最初結社時,的確以結交才學之輩、友高朋雅士之人為出發(fā)點。但近些年,因種種原因,社內(nèi)的人心早已不復當初,風氣漸漸敗壞,許多最初入社的寒門才子,都被排擠到邊緣。甚至有不少社員,雖沒有與社脫離關系,但早已不再參與社中的任何活動。趙無非一出事,社中的人都想擺脫關系,以免沾惹是非。而寒門才子,更是迫切希望解散此社,免得年年還得向社里交一定的社費。 顧恒子向隋程說明了時間地點,隋程思量著左右無事,順便見見河安的幾個才子也好,便答應下來。 顧恒子連聲道謝,而此時,底下的人剛好查出蘇德順的住處,君瑤與隋程旋即策馬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