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明白，什么叫邪不勝正！

    多羅郡王倏地起身，闊步?jīng)_到演武場北面一處大鼓面前，一撩袍角別在腰上，雙臂持起鼓槌，“梆梆梆”槌出幾聲密集澎湃的疾響。

    ——這是科爾沁部激勵交戰(zhàn)的鼓樂。

    凡為科爾沁勇士，此生，必得刻在腦子里的聲音。

    鼓聲不滅，戰(zhàn)事不歇。

    退，則恥！

    不知何時，擂臺之上，雙方已伴著驟雨般的鼓點(diǎn)，嘶喊拼殺在一處。

    班第孤身對不太正常的二十多人，初時還算游刃有余；越到后來，雙方越顯膠著。

    演武場內(nèi)，眾人幾乎是屏息靜氣盯著擂臺上瞬息萬變的形式。

    演武場外，卻是另外一番光景。

    “公主，您可看見了？”

    一群人小心翼翼圍在容溫身邊，唯恐一個不慎，她便被這匹野駱駝給摔下來。

    原來，衛(wèi)長史到底沒拗過容溫，答應(yīng)送她來演武場。

    不過他們來得太晚，隔著半里地，便已聽見演武場內(nèi)鼓聲震天。

    容溫畢竟是新嫁進(jìn)來的公主，不便大大咧咧中途進(jìn)場打擾這般重要的比試；又顧忌場內(nèi)真會見血。

    索性，讓衛(wèi)長史在演武場外，給自己找了個高處位置。

    夠她透過圍欄，遠(yuǎn)遠(yuǎn)望見擂臺上便行。

    可演武場附近，最高的地方不過是一處小斜坡。

    容溫在輿車與馬背上都試過，不夠高，看不分明。

    最后，念頭一轉(zhuǎn)，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先前與班第在雪山腳下遇見的高大野駱駝，便讓人去找了一匹來。

    衛(wèi)長史見容溫沒應(yīng)他，又試探喚了一聲，“公主？位置還合適嗎？”

    “嗯?！比轀厣扉L脖子盯著遠(yuǎn)處僅立著四人的擂臺，心不在焉應(yīng)道。

    班第的身形很好認(rèn)。容溫一眼便認(rèn)出被團(tuán)團(tuán)包圍其中，行動略顯滯重，但腰背依舊挺拔如松的他。

    以少敵多，看起來，形式似乎不算好。

    容溫雙手緊拽坐毯，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遠(yuǎn)處擂臺之上，竭力與三個‘?dāng)橙恕苄齬ou搏的身影。

    只見他一個反起跳飛踢，接連踹翻了兩人。

    容溫唇角的笑意還未牽起，便見唯一站著哪人的拳頭，直愣愣突襲到了他臉上。

    “當(dāng)心……”容溫驚得嗓子發(fā)啞，指頭緊張亂攥，一不留神重扯到了野駱駝粗糙的皮毛。

    只聽野駱駝從喉嚨里吐出含糊一聲“咕嚕——”

    接著，容溫便覺身下一陣劇烈搖晃。跌落的瞬間，容溫?zé)o意識尖叫出聲。

    放倒最后一人后，班第抬眸，透過密集激昂的鼓聲與無數(shù)的歡呼叫好聲，無意往東南方圍欄外掃了一眼。

    隱約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但不過是瞬間功夫，那張臉便消失在圍欄背后了。

    快到，仿佛一切都是他累極之后，產(chǎn)生的幻覺。

    “老五，別傻愣著，下來！”

    臺下，多羅郡王見他獲勝，早已興奮的扔了鼓槌，快跑過來。與達(dá)爾罕王、鄂齊爾等一同揪著他上下檢查一番，確認(rèn)周身傷處無礙后。

    這三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大男人一個對眼，默契十足，拉著他要去找恭親王‘示威’，出一出這幾日的憋氣。

    恭親王似早料到多羅郡王等人會有此‘小人得志’之舉，轉(zhuǎn)著玉扳指，好整以暇等在原處。

    見多羅郡王幾人昂首挺胸，雄赳赳氣昂昂的朝他走來。他倒是一點(diǎn)不覺氣惱，反倒掀唇一笑，先聲奪人。

    “三局兩勝，如今堪堪打個平局。一切定數(shù)，還待明日。幾位如此好興致，莫不是科爾沁部還有第二位臺吉作底牌？”

    恭親王視線漫不經(jīng)心落在多羅郡王身后，頓了頓，笑得意味聲長，“瞧我這記性，怎就忘了，科爾沁部確實(shí)還有第二位臺吉。班第一母同胞的三兄脫里，聽說也是位驍勇善戰(zhàn)的臺吉。不如，明日讓他上？”

    多羅郡王聞言，脫口而出便是拒絕，“不行，老三功夫比不過老五……”

    鄂齊爾心細(xì)，覺察到恭親王忽然提及脫里，似有古怪。

    但仍是阻止不及——因?yàn)?，多羅郡王否認(rèn)之時，脫里已黑著臉走到他們身后五步內(nèi)的地方。

    看那神色，便知他把多羅郡王的話聽了去。

    整個草原甚至京城，誰人不知脫里與班第這對親兄弟，為了來日誰承襲郡王爵位，鬧得至親手足反目，不可開交。

    恭親王此舉，分明是故意挑撥加惡心人。

    多羅郡王自知中計(jì)，氣得要沖上去與恭親王理論。

    恭親王卻不應(yīng)戰(zhàn)，眼神從班第與脫里這對甫一碰上面，便寒光四溢的親兄弟身上晃過，面上笑意越發(fā)深了。

    他此行科爾沁，除了奉命與科爾沁部扯皮，讓他們增調(diào)精兵外，還肩負(fù)另外的差事。

    如今看起來，倒不算難事。

    第43章

    恭親王那副玩弄人于股掌之間的高高在上神情, 激得多羅郡王額角青筋直跳，拳頭攥了又攥，鄂齊爾根本拉不住他。

    眼看對峙形式有些一發(fā)不可收的跡象，衛(wèi)長史忽然自演武場東南門疾沖了進(jìn)來。

    見到達(dá)爾罕王爺, 衛(wèi)長史眼前一亮, 慌亂行禮過后，言簡意賅說道來意。

    “我家公主摔傷了腿。公主府的御醫(yī)庸碌, 施藥不得當(dāng)，反倒加重了公主的傷情。公主金尊玉貴，此前傷病都用的宮中御醫(yī)。這御醫(yī)與蒙醫(yī)看診問藥的派系不同, 奴才不敢貿(mào)然去外面找蒙醫(yī)為公主診治。特此前來, 是希望王爺能代為斡旋，請端敏長公主暫借府中御醫(yī)，去給我家公主診治?！?/br>
    蒙古人傷病苦痛自然都用蒙醫(yī)。

    放眼整個科爾沁部，府上養(yǎng)御醫(yī)的, 除了容溫, 便只有端敏長公主了。

    偏這姑侄兩不睦，所以衛(wèi)長史存了個心眼兒, 沒直接去找端敏長公主求助，而是先來找了達(dá)爾罕王爺代為出面。

    “什么，公主傷得可嚴(yán)重？”不等達(dá)爾罕王反應(yīng)，多羅郡王先怒叱了起來, “你們這群奴才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好端端的怎會……”

    多羅郡王說話的間隙, 邊上飛速掠過一道暗影，徑直朝王帳方向奔去。

    他動作急，撞得擋道的恭親王一個踉蹌，險些摔個狗啃泥。

    恭親王定睛一看，瞧清楚那道高壯暗影是誰后，不由怒叱，“班第，你好生無禮，竟敢沖撞本王！”

    回答恭親王的——只有班第行動間帶揚(yáng)起來的滿地塵沙。

    天邊不知何時黯了下來。

    班第那雙灰眸，一如天際涌聚的濃云，沉得厚重。

    策馬直沖回王帳所在的草原，任由夜風(fēng)吹得衣袍獵獵作響。

    烏恩其緊隨其后，一向粗枝大葉還多嘴饒舌的漢子，在這時候，倒是意外心細(xì)。見班第有直沖回居所帳篷的意思，連聲阻止道，“臺吉你可不能這個模樣去見公主，別把人嚇暈了。”

    班第聞言，下意識垂眸看自己身上。

    狼狽不算，袍子還在比武時，沾染了許多血跡。

    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扯馬韁的大手攥緊，往不遠(yuǎn)處的帳篷瞥了一眼。

    腦中倏地靈光一閃，想起了先前比武結(jié)束，他隱約在演武場圍欄外看見的那張臉——八成是她。

    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摔的。

    班第薄唇緊抿，周身戾氣翻涌。

    強(qiáng)壓住立刻沖進(jìn)去探她安穩(wěn)的念頭，調(diào)轉(zhuǎn)馬頭，隨烏恩其去換衣梳洗，包扎傷口。

    班第動作夠快，一番拾掇出來，正好與領(lǐng)著御醫(yī)來探望容溫的達(dá)爾罕王、多羅郡王兄弟及恭親王在帳篷外碰了個正著。

    “這樣，老五你先領(lǐng)著御醫(yī)進(jìn)去替公主診治，我等在外面稍站片刻?！倍嗔_郡王建議道。

    這次，他倒不是有意撮合班第與容溫。

    而是他深知班第這帳篷簡陋，只要跨進(jìn)門，便能把里面的情形一覽無余。并不如王帳一般用特制的篷布隔出了臥房、花廳等地。

    容溫是個年輕姑娘，又傷了腿。他們幾個大男人要是一窩蜂進(jìn)去，御醫(yī)給她問診時，怕是不方便。

    班第微不可察的頷首，卻并未等御醫(yī)同行。徑直大步上前，身形飛快一閃，掀開簾布，進(jìn)了帳篷。

    容溫半躺在貴妃榻上，閉目養(yǎng)神。

    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她慢悠悠睜開眼，一只大手已快伸到她近前。

    容溫與大手主人對視片刻，倏地猛拍開那只手。學(xué)著端敏長公主逞威風(fēng)的模樣，高聲呵斥，“放肆，誰許你擅闖進(jìn)來的，出去！”

    面對‘性情大變’的容溫，班第不為所動。只當(dāng)她是傷處難受，心情不虞。

    五大三粗的漢子眸底心疼一閃而過，耐著性子，躬下腰，單手扶過她的腦袋，笨拙的順毛哄道，“過會再鬧?！?/br>
    說罷，繼續(xù)要去看她額上那塊顯眼的紅腫。

    “走開，本公主讓你滾出去！一見你便煩！”容溫不配合地偏開臉，盛氣凌人的怒斥聲傳遍帳篷內(nèi)外，聽起來兇得很。

    一旁的桃知見狀，忙上前勸阻班第，“公主額上傷得不重，已上過藥了，額駙勿要擔(dān)心。還請您先出去，讓太醫(yī)先為公主治腿?！?/br>
    班第的目光從容溫‘高高在上’的臭臉，再移到她蓋在錦被之下的腿——狐疑又探究。

    容溫被他盯得頭皮發(fā)麻，心內(nèi)忐忑。唯恐他出言‘拆穿’，讓自己這出戲唱不下去。

    好在，班第并未多說什么。

    只是，在臨離開前，順手替她掖了被角。

    借著高大身形遮擋，無人注意，飛快往她頰上輕擰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