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姚幼清繡眉緊擰,拖著刀往后退了兩步,使出吃奶的力氣往自己脖子上一架:“都站??!” 她身量嬌小,嗓音又細軟,便是自以為兇狠地吼了一句,聽上去也脆生生的,稚氣的很,絲毫沒有威懾力。 但她脖子上的刀有。 周mama和那人都嚇得不敢再往前,姚幼清握著刀再次重復:“我要見王爺!” 周圍許多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不再像之前那次只遠遠地看著,而是圍攏過來。 那被搶了刀的小將臉色時青時白,咬牙道:“你先把刀放下再說!” 周mama也怕她真的不小心傷了自己,在旁勸道:“小姐,你先把刀放下,有什么話咱們慢慢說!” 姚幼清搖頭:“不,放下了他們不會聽我說的,凌霜也等不起了?!?/br> 周mama一路便是再難也沒掉過眼淚,此時卻再也忍不住,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凌霜瓊玉是府里的家生子,從小跟小姐一起長大的,情分非比尋常。 如今凌霜病成那個樣子,小姐心中怎么可能不著急?但凡有其他辦法,她都絕做不出這樣的事來!可恨秦王竟將她逼到如此地步! 那小將也沒想到這個軟弱的像只兔子般的大小姐竟然會做出這種事,膽戰(zhàn)心驚之余又覺得她不可能真為一個婢女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見她力氣似是不夠,握刀的手都在抖,刀刃離脖頸還有一段距離,便嘲諷道:“少在這里裝模作樣了,你堂堂姚府大小姐,難道還真會為了一個婢女拼命不成?” 邊說邊試探著靠近了些,想趁機把刀奪回來。 姚幼清卻看出了他的意圖,自己力氣小挪不動刀,便揚起頭把纖細的脖頸往前一湊。 那刀鋒極快,她這一下又沒輕沒重,當時便把脖子蹭破了一層皮,一道血絲滲了出來。 “小姐!” 瓊玉等人此時也都聽到動靜趕了過來,同周mama一起發(fā)出了一聲驚呼,卻不敢靠近半步,生怕她再把自己傷到。 姚幼清疼的眼淚都出來了,下意識想往后躲,卻又梗著脖子堅持住了這個姿勢,對那小將道:“先帝賜婚,秦王當朝應下,我若是還未走到封地便死在了路上,對他怕是也不大好吧?” 靖遠軍眾人自然都是知道這點的,這也是為什么之前崔顥對魏泓說沒出京城之前他都還有反悔的余地。 但是離開京城,那就不一樣了。 沒離京前姚幼清在姚府,出了任何事跟他們都沒有關系。 如今姚幼清已被魏泓接走,她的命便與魏泓息息相關。 若是多年后她因病而逝,朝中的非議或許還小一些,但她若就這么死在途中,魏泓百口莫辯。 那小將顯然也明白這些,面色難看至極。 這邊僵持不下的時候,前方隊伍終于有了動靜,一個身著墨色衣袍的高大男人在幾個隨從的陪伴下走了過來。 這人容貌俊朗,但因面色沉冷,少有笑容,所以看上去給人感覺十分冷硬,不近人情。 原來是剛剛姚幼清拔刀的時候,就有人怕出事,已經(jīng)去通知魏泓了,他得知消息沉著臉趕了過來。 姚幼清離京前曾與他一同進宮向皇帝辭行,一眼便認出他就是秦王,自己未來的夫君。 魏泓雖然當時也曾見過她一面,但絲毫沒有留意,連她長什么樣都沒記住,說起來這才是第一次認真的打量她。 眼前女孩矮了他至少一個頭,穿著一身厚重的冬衣都顯得瘦瘦弱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偏偏也是這么一個女子,手中哆哆嗦嗦地舉著一把幾十斤的大刀,仰著頭怯怯卻又倔強地看著他。 他一番審視下來,這女子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他喜歡的。 不夠高,太瘦,柔弱,任性,還不自量力。 “找我何事?” 他收回目光,冷聲問道。 姚幼清打了個激靈,也不知是被冷風吹的還是被他冰冷的語氣嚇的。 她抿了抿因為緊張而干澀的嘴唇,說道:“我的婢女生病了,請王爺讓軍醫(yī)給她診治。” 魏泓皺眉:“就為這個,你便用拔刀自戕的法子逼我前來?姚家的家風便是如此?” 姚幼清滿心委屈,吸著鼻子道:“明明是王爺一直不肯讓人來給凌霜看病,我實在沒法子才出此下策,現(xiàn)在你卻反過來怪我……你不講理!” 魏泓向來不講理,但還是頭一次被人當面控訴不講理,還是用……這種語氣。 他眉頭皺的更緊:“我何時不讓人來給你的婢女看病了?” 姚幼清怔了一下,想伸手去指那個小將,又騰不出手,便抬了抬下巴:“他,他說的!” 魏泓轉過頭去,那人趕忙解釋:“王爺有令盡快趕路,不得耽誤行程,屬下聽說那婢女只是因為車馬顛簸頭暈不適,沒什么大礙,所以便沒去打擾您?!?/br> “你騙人!” 姚幼清道:“凌霜病的很重,我們找過你多次你都不理,還拔刀阻止我們?nèi)フ彝鯛?!當時很多人都看到的!” 魏泓再次看向那人,那人身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冷汗,低聲道:“屬下……屬下只是不想耽誤趕路而已……” 魏泓點頭:“你還記得我說過什么話?” 說完頓了頓:“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難道就沒有耽誤趕路了嗎? 那人聞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屬下知罪!” 魏泓不再理會他,抬了抬手叫出身旁一人:“去給那婢女看看。” 對方應諾,立刻跟隨瓊玉等人前往凌霜所在的馬車。 魏泓也向前走了幾步,路過姚幼清身邊時停了下來,看看她脖子上的那道血絲,又看了看她因為刀身太過沉重而瑟瑟發(fā)抖的手:“這刀,很好玩?” 姚幼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把刀架在脖子上,忙要將其放下。 結果刀刃離開肩膀,少了可以借力的地方,幾十斤的重量就全部壓到了她手腕上。 她握刀太久,本就沒什么力氣的手更是脫力,一下沒拿穩(wěn),刀尖像之前被她從刀鞘里剛拔出來時一般,再次向下一沉,連帶著整個刀柄都被那重量帶著從她手中墜了下去。 偏偏魏泓正站在她跟前,落下的刀刃不偏不倚砸向了他左腳腳面。 魏泓也沒想到她的刀會脫手,左腳迅速向后一退,卻還是晚了些,腳掌雖然躲了過去,鞋尖卻被刀刃砸中,登時豁開一個大口子。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電光火石間大刀便已落下,身旁的人想給魏泓擋一擋都來不及,紛紛驚呼一聲:“王爺!” 好在仔細看去時發(fā)現(xiàn)那豁開的鞋面上并未有血色,只是把魏泓的鞋子砍掉了一部分而已。 姚幼清嚇得又差點哭了,顫聲解釋:“對……對不起,太……太沉了。” 魏泓臉色鐵青,看著自己被削掉一截的鞋尖,將他剛剛收腳時本能蜷起的腳趾緩緩展平。 幾根腳趾就這樣毫無征兆的裸露在了寒風中,看上去很白,比他臉上的膚色淺多了。 姚幼清見到那幾根腳趾,下意識咦了一聲:“王爺,你怎么……沒穿襪子?” 魏泓:“……” 現(xiàn)在是襪子的問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魏泓:不夠高,太瘦,柔弱,任性(劃掉),還不自量力。 第6章 兔子 名叫豆子的軍醫(yī)很快便從馬車里出來了,走到魏泓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 魏泓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因為他的話更沉了幾分,目光瞥向那仍舊跪在地上的將士,雖然沒有說話,卻讓對方頭垂的更低,幾乎俯在地上。 姚幼清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心中著急,又因為剛剛的事不敢去問魏泓,便去問那軍醫(yī)。 “豆軍醫(yī),不知我那婢女如何了?” 豆子大名李斗,今年不過十八九歲,是他師父李泰撿來的。 李泰撿到他的時候他瘦的像猴子一樣,正跟其他幾個小乞丐一起撿達官貴人們從二樓扔下來的豆子吃。 那些貴人以逗弄這些乞丐為樂,時常在豆子里加些石子一起扔下去。 有些乞丐撿到豆子后為了不被別人搶去,當時便會看都不看便塞到嘴里,往往因此被崩了牙,滿嘴鮮血,樓上的貴人便哈哈大笑,心情好時會讓人給崩了牙的乞丐拿幾粒碎銀去醫(yī)治。 這也是為什么同樣的伎倆他們可以一直用,卻每次都有人來爭搶的原因。 對這些乞丐來說,嘴里的痛忍一忍就過去了,不用浪費銀子,貴人給的這些銀兩他們可以拿去做別的,最起碼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用忍饑挨餓了。 但這些都跟李斗沒關系,因為他太瘦小了,根本擠不到前面,也搶不到幾顆豆子吃,只能趁著那些成年乞丐在前面爭搶的時候,撿幾顆滾到一邊沒人注意的。 李泰看到他時,他為了撿一顆豆子跑到了路中間,恰逢一架馬車駛過,險些撞到了他。 雖然他及時躲開了,但剛才抓在手里的豆子卻掉了一地,立刻被另外幾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小乞丐發(fā)現(xiàn)并哄搶。 他那瘦弱的小身板哪里搶得過人家,到頭來手里就剩一顆豆子了。 李泰路過,嘖了一聲:“撿到了怎么不趕緊吃呢?被搶走了吧?” 小乞丐卻不理他,握著手里僅剩的一顆沾滿泥土的豆子走了。 李泰一時好奇,跟過去看了看,就見他走進一條破陋的小巷里,來到一個約莫兩歲左右的小女孩面前,把那豆子遞了過去:“meimei,給,吃豆子?!?/br> 那女孩坐在角落,一身破衣爛衫,膝蓋上蓋著一條也不知哪里撿來的破毯子,看著比李斗還要瘦,渾身只剩皮包骨頭了,最重要的是身上還有一股惡臭。 李泰皺眉,掀開那毯子看了一眼,當時便呆住了。 女孩小腿一片已經(jīng)生蛆的腐rou,顯然受傷已久,且并未得到醫(yī)治。 他再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脈搏,最終給了小乞丐兩個字:“死了。” 剛死,身上還是熱的。 李泰幫著小乞丐埋了他的meimei,小乞丐親手給meimei墳上添了最后一把土,又把那顆自己沒舍得吃的豆子埋在了她墳前,從此以后就跟在了李泰身邊,隨了他的姓,取名李斗,小名豆子。 至于李斗這個大名,是李泰根據(jù)自己的名字取的,合在一起便是“泰斗”。 他希望這小子能繼承自己的醫(yī)術,將來兩人并稱為醫(yī)界泰斗。 這次秦王回京,李泰因為年紀大了禁不住長途跋涉,所以并未跟隨,而是讓自己的徒弟李斗跟著了。 李斗平常要么被稱為豆子,要么被稱為小李,還是頭一次被人認真叫做“軍醫(yī)”。 軍醫(yī)就軍醫(yī)吧,豆軍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