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月菱，我要你立誓，一定保護(hù)好她……保護(hù)好她……”

    昆離的聲音越來越弱，終于，在那紫菁根成形之時，她的人形瞬間消散……只留下了地上的一株紫菁根，和一條僵硬瘦弱的紫色的小蛇。

    “昆離死前將蛇窟的位置告訴了我，我便將芙清帶到了這里，好好安葬，”袁月菱說著，用尾巴尖指了指自己的臉，又看向了崔靈儀，“我猜你很想知道，為何我會是這副模樣？”

    崔靈儀沒有說話，只聽袁月菱接著說道：“說實(shí)話，我也不清楚。我想，我可能是那個詛咒的原因。我舍棄了自己的凡身，便換來了這最不平凡的軀體……最詭異的軀體?！?/br>
    那夜，當(dāng)她費(fèi)力地將衛(wèi)芙清安葬好后，她在這青石邊上守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露水沿著巖石滴下，落在這青石上，她才回了神來。好冷，蛇果然是怕冷的。一縷陽光從石罅中透了進(jìn)來，她迫不及待地迎上陽光?？烧?dāng)此時，她忽然間瞥上了一旁的石頭，石頭上的水珠兒正映著她的面孔。

    “怎么、怎么會！”

    她想摸一摸自己的臉，可她已經(jīng)沒有手了。不得已，她只得用尾巴尖在臉上探了探。是的，她的確還長著一張人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應(yīng)有盡有，全然不是蛇的模樣。

    “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我看著都覺得駭人。不得已，我只好將蛇窟里所有的縫隙都用石頭堵住，只在這里留了一線的光，”袁月菱說著，又看向了身下的青石棺，“因?yàn)?，她在這里?！?/br>
    她說著，沉默了一瞬，又看向了蛇窟里的累累白骨，對兩人道：“那些蛇骨，是我來之前便有的。人骨，是我來之后才有的。我那日當(dāng)眾化形為蛇，引起了藥蛇村的恐慌。那以后，他們便不時地成群結(jié)隊(duì)地上山來殺我，甚至還找到了蛇窟的所在……但是，我怎么可能輕易被他們殺了呢？最后，便成這樣了?！?/br>
    袁月菱說著，嘆了口氣：“我……我真的不想殺人啊?？蔀楹?，他們不愿放過我呢？明明只要他們肯悔改，那詛咒便會解除，可他們?yōu)楹尾豢匣诟哪兀俊?/br>
    她喃喃著，卻怎么也想不明白。已經(jīng)一百多年了，這么長的時間，還不足以讓藥蛇村醒悟么？

    崔靈儀聽了，低頭不語。只聽袁月菱又問：“你們既然不是藥蛇村派來的，那是來做什么的？”

    “只是想問一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癸娘終于開了口，說。

    “幫我？”袁月菱十分驚訝，“不顧危險來到這里，是為了幫我？”

    癸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的?！?/br>
    “這倒是有趣，”袁月菱笑了，“你我素昧平生，你卻要幫我?！?/br>
    “這是我的職責(zé)。這里的怨氣波及太遠(yuǎn)，經(jīng)年難散。而當(dāng)我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我便知道，這是一片被詛咒的土地。我擔(dān)心你陷在痛苦中，不能自拔?！惫锬镎f。

    “你覺得這里不該被詛咒么？”袁月菱反問。

    癸娘垂了眼睛：“我只侍奉鬼神，其余之事，我無法評價。”

    袁月菱躺在了青石棺上，幻化出了一只手來，輕輕地?fù)嶂@光滑的石面。這手是她修行百年，好容易才幻化出的手。“我總覺得，受到詛咒的人，不是藥蛇村里的那些人，而是我們，”她說，“若我們能恨得干脆，該多好。可想要恨得干脆，是如此之難?！?/br>
    “最后，她再沒能踏進(jìn)她想要回的家，而我也終究沒能去瞧瞧我想要看的廣闊天地。憑什么，我們要付出這么多代價，還得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呢？”

    她閉了眼睛：“憑什么啊……”

    短短幾日，她平靜的生活被徹底粉碎。但她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撞皇峭蝗魂J進(jìn)她們生活里的昆離，而是這世間本就存在的看不見的怪物。

    “月菱姑娘……”癸娘出言，想要安慰她。

    “你們走吧，”袁月菱打斷了她的話，“我不需要你們幫忙。就算你們能幫得了我，你們，也幫不了她了。”

    “月菱姑娘……”

    “離開這里吧，”袁月菱說，“離開這片被詛咒的土地，離開這些不知悔改的人。過不了多少年，藥蛇村便會徹底消失……便讓它消失吧。這藥蛇村，早就該消失了?！?/br>
    快從蛇窟里走出來時，崔靈儀不禁嘆息了一聲。這故事只讓她覺得無力，她想，若是當(dāng)年的她們都很狠下心來便好了，可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狠心的人呢？

    崔靈儀想著，悵然起來。她知道，這種事在世上不會少。她僅僅是路過此地聽了一個故事，便有一股悲憤不平之氣在胸中郁結(jié)起來，更何況是真實(shí)經(jīng)歷了那些事的人呢？或許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無法理解袁月菱當(dāng)年的選擇，可幾日之內(nèi)忽逢巨變、連遭打擊，對未來的向往在頃刻間覆滅得一干二凈……又有幾人能承受？

    最終，她只能選擇變成一條蛇。

    崔靈儀想著，心情越發(fā)低落，連帶著腳步也遲緩起來?！暗纫坏??！崩氖衷谇耙返墓锬锿蝗煌Ｏ铝四_步。

    “嗯？”崔靈儀警惕起來，打消了方才所有的胡思亂想，生怕再出什么亂子?？上缃裱矍耙琅f只有一片漆黑，什么都分辨不出來。

    “你把眼睛蒙上吧，”她聽見癸娘說，“外邊太陽出來了，驟然見了陽光，會瞎的?！?/br>
    她的語氣云淡風(fēng)輕，似是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崔靈儀心中五味雜陳，卻也不得不依著她的話，解下了腰帶來，蒙住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