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欣吃著飯突然說了一句，大丫立即應(yīng)下：“噯，一會兒我就……”

    “沒說你，我說滿倉呢！你們還要學(xué)習(xí)，以后上大學(xué)掙錢哩，這些事就交給滿倉吧。”

    “媽，我也想讀書，我也想上大學(xué)！”

    張滿倉知道什么是對他最有利的，立即改口了。

    “昨天說不讀書，今天又要讀了，明兒你再說不讀怎么辦！”

    易欣佯裝生氣，卻把張滿倉嚇得不敢說話，本來易欣還等著他說保證以后好好讀書，誰知道他突然不說話了，弄得易欣都不知道怎么接。

    “媽，要不，讓滿倉試試吧，我覺得他會好好學(xué)的，家里的事我?guī)椭觥?/br>
    四丫看張滿倉低著頭眼淚大顆大顆落在碗里，還不敢嗚咽出聲就覺得有些心疼。

    “行吧，既然你四姐幫你說話了，我就讓你試一試，但就這一次機(jī)會啊，學(xué)不好就回去種地！”

    張滿倉急忙點(diǎn)頭，這寫寫畫畫的能有多難，比抗鋤頭輕松多了！

    易欣第二天決定去鎮(zhèn)上給幾人再買點(diǎn)學(xué)習(xí)用品，順便看看百貨大樓有沒有鋼筆賣，給陳老買一支。

    然后在這一天，下漁村出現(xiàn)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那二流子昨兒不知怎么摔地里了，腿骨折了，怕是幾個月都好不了，然而這次卻緊緊的閉著嘴，一句話不敢多說。

    第二件是張大柱回來了，帶著個女人和兩個男孩，一個十歲，一個兩歲。

    第47章 第五個世界

    張大柱回來這消息風(fēng)一般的傳過了下漁村, 特別是他還帶回來兩個娃。

    大丫站在屋前抿唇看著四人, 張滿倉也躲在三丫身后，只露出一個腦袋。

    “滿倉，我是爸爸啊, 過來, 吃糖！”張大柱沖著張滿倉招手，“大丫今年都22了吧？怎么還……”

    話說到一半張大柱沒繼續(xù)說下去, 看大丫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旁邊的女人，張大柱忍不住干咳兩聲：“你媽呢？”

    “爸爸，她是誰？”

    大丫沒回話，反而指著那女人問道，門外站了一圈的人, 竊竊私語。

    “張大柱怎么回來了, 他不是……”

    “嘖嘖嘖，之前說改造五年，結(jié)果六年多都沒回來，還想著怕是死在外面了，誰知道竟然還帶回來個女人！”

    “小那娃應(yīng)該是張大柱的，大那個不是, 年紀(jì)對不上……”

    “滿倉媽回來怕是得氣死！”

    有人同情憐憫, 有人幸災(zāi)樂禍, 但大多數(shù)人心有戚戚, 畢竟都是女人, 遇上這種事大多還是會聯(lián)想到自身。

    “這是大人的事, 和你小孩子沒關(guān)系，”張大柱看著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臉色微沉，“你讓開，一會兒我會跟你媽說的?！?/br>
    那抱著孩子的女人朝大丫笑了笑，而后就準(zhǔn)備跟張大柱進(jìn)屋。

    “不許你進(jìn)去！這是我家！不許你進(jìn)！”

    滿倉突然像只牛犢子似得沖出來，咬著牙就要把女人推出去。

    “張滿倉你做什么！你媽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張大柱嚇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抓住滿倉，差點(diǎn)被拖一跟頭。

    “她不是我媽，我不要她進(jìn)我家！”

    “怎么了，這會兒嫌我教得不好了？！你早干嘛去了？還是你覺得有人教的好，想帶回來管教我兒子？”

    滿倉和易欣的聲音同時響起來。

    易欣剛到村口就有人跟她說了張大柱帶女人回來的事，跑到門口剛好聽到這么一句。

    那女人聞言回頭，易欣直直的打量她，圓臉杏眼，鼻子嘴巴都小小的，看起來有些憔悴，并不出眾，只是那大麻花辮倒是又黑又亮。

    在易欣打量這女人的同時，女人也在打量她，不自覺的咬了咬唇——面前這人和張大柱說得一點(diǎn)都不像。

    張大柱形容的那個人形容枯槁面色憔悴，頭發(fā)亂七八糟的披散著，薄嘴唇顯得極其刻薄。

    但是現(xiàn)在面前這個——鵝蛋臉丹鳳眼，睫毛很長以至于顯得雙眼十分明亮，膚色不算白，但在一眾黃黑人群中顯得尤為出眾，臉頰因?yàn)榕苓^來微微泛紅……

    女人心中危機(jī)感升起，臉上帶著不安和愧疚：“我……我對不起你們，大柱，要不我還是走吧，我不適合就在這兒……”

    張大柱看見易欣時有一瞬間的愣神，但看見女人梨花帶雨的模樣，立即急道：“你能去哪兒！這是我家我說了算！你先住下來！”

    “東邊那兩間屋子是空著的，先進(jìn)屋吧，別讓人家看了笑話?！?/br>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易欣竟然沒有哭也沒有鬧，平靜得像是家里來了兩個客人。

    張大柱急忙領(lǐng)著那女人過去，大丫咬著牙眼眶紅紅的：“媽！憑什么讓她住進(jìn)來！”

    “住就住了，反正房間這么多。”易欣面無表情，卻讓眾人以為她心完全死了，這會兒只怕是在強(qiáng)撐。

    其實(shí)易欣是真不稀罕這房子，又潮又暗，格局也不好，煮飯還要生火，電也不通……

    “易大姐，真的謝謝你……我……”女人放好東西就抱著娃出來了，“要是你不嫌棄，以后你做大，我做?。　?/br>
    易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心里慪得慌，轉(zhuǎn)頭看向張大柱，沒想到他竟微微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現(xiàn)在新社會了，講究一夫一妻了，哪還有什么大大小小的！”

    易欣看著女人眼淚汪汪的樣子，正色道：“而且，我挺嫌棄的。”

    “金蘭她都給我生了個兒子了，總不能趕她走吧！”張大柱皺著眉頭開口了：“這房子可是我老張家的！住不住的得我說了算！”

    “我沒說要趕她走，”易欣語氣平和，“咱倆離婚，你跟她結(jié)婚，多簡單的事啊。”

    雖然婚姻法1950年就說明了有關(guān)離婚的事項(xiàng)，但是這個年代離婚的人鳳毛麟角，大家都秉持著舊觀念。

    “你說什么呢！”張大柱跳腳，“離婚不是讓人家笑話嗎！”

    “你以為帶人回來人家就不笑話了？現(xiàn)在臉面早就沒了，離婚算什么！”

    易欣可不想養(yǎng)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她都已經(jīng)做好未來計劃了。

    “孩子歸我，不用你管，你老張家的房子我也不要，桌椅板凳全都留給你們……”

    易欣覺得自己開出的條件已經(jīng)很不錯了，要是張大柱還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羞恥心，這會兒都得點(diǎn)頭答應(yīng)。

    但是——

    “不行！滿倉不能跟你走，他是我們老張家的人，我走的時候不是還有三百多塊錢的嘛，現(xiàn)在還剩多少？”

    “沒了。”

    易欣瞬間沒了快刀斬亂麻的心情：“你走了六年，家里五個孩子，你以為三百塊錢能用多久？你不想離也行，反正急的也不是我?！?/br>
    金蘭看易欣轉(zhuǎn)身就要進(jìn)屋：“易大姐，大柱他不是這么個意思，只是……”

    砰——

    易欣進(jìn)屋后，五個孩子都跟著進(jìn)去，然后使勁摔上門。

    “媽，你真要離婚啊?！贝笱拘⌒囊硪淼膯柕?。

    “怎么，你不想我離婚？”

    易欣坐在了炕上，眼神劃過幾個孩子：“你們都不想我離婚？”

    “不……”大丫立即搖頭，“我想帶著滿倉一起走?！?/br>
    本以為大丫是最傳統(tǒng)且保守的，沒想到在這事上竟然從內(nèi)心深處支持易欣離婚。

    “行，那你們是想跟你爸，還是跟我？”

    “跟你！”

    第一個說話的是滿倉，回答得又快又急。

    “我們都要跟媽！以后我們少吃一點(diǎn)，做八個工分的活兒……”

    四丫認(rèn)真的掰著手指算：“我們那么多人呢！指定餓不著！”

    “我得去把廚房里的東西拿屋里來！那是我們掙得，憑什么給那女人吃！”

    一直沒說話的三丫突然站起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就往外面走。

    易欣正準(zhǔn)備趁機(jī)在家休息，沒想到崔嬸子竟然來了，進(jìn)屋后就立即給易欣說教。

    “天殺的張大柱！一走就是這么多年，這下回來竟然還帶了個女人！”

    “那女人又干又瘦，前看不見胸后看不見屁股，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我跟你說，你可不能犯糊涂，怎么能讓這人住進(jìn)來呢！得趕快碾走，她懷里那個娃看是不是個兒子，要是兒子可以留下，畢竟老張家的種，可不能流出去……”

    易欣聽著崔嬸子推心置腹的話，也不知道接什么好，聽得出來，崔嬸子是真心實(shí)意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她著想。

    “我想離婚?！?/br>
    “什么？你瘋啦！離婚之后怎么辦！吃啥喲！你一個女人離婚了想干啥！你娘家那邊又沒有人聯(lián)系……”

    崔嬸子覺得自己快被易欣嚇?biāo)懒耍骸澳阌涀×?，女人沒有男人是絕對不行的……”

    “可我這些年不也是一個人嗎？”易欣聽她越說越不靠譜，“最難熬的時間都熬過來了，現(xiàn)在幾個娃都大了，有什么不行的？”

    崔嬸子說不上來，囁囁道：“反正就是不好，你看看別說咱們村了，就連鎮(zhèn)上都沒有離婚的！再說你這就離婚，不是讓別人看不起你么！”

    ?。?！

    “又不是我?guī)€女人回來，別人為啥看不起我！”

    崔嬸子看著易欣目瞪口呆的模樣，心里很想說：那還不是因?yàn)槟愎懿蛔∧腥耍?/br>
    但是基于同情易欣的心理，她沒有把這句扎心的話說出口。

    只是崔嬸子不知道，因?yàn)樗囊环哉摚屢仔栏訄远ㄒ寧讉€娃都去讀書，不求多有本事，只求能轉(zhuǎn)變思想。

    “易欣，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崔嬸子還想說什么，張大柱就在外面叫了起來，語氣聽著頗為不善。

    “什么事！”易欣沒好氣的站起來走出去，“要說趕緊！我忙著呢！”

    崔嬸子跟著易欣到院子里，沒有要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