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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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筠搖頭失笑,我不客氣,蘸了辣椒一口送進嘴里,卻頃刻被辣得大咳。 不知誰遞來一杯茶,我搶過連喝幾大口,才平息了舌上的麻辣。 趙丹青一拍腦門,“啊呀,忘了這口你可能受不了!” 方唐嘻嘻笑起來,語氣中帶著少年特有的朝氣:“趙大哥你這是‘日啖白rou三百斤’了,旁人怎么學得來?” “三百斤,那還不給人撐死了!”趙丹青擠眉弄眼地接口,大家哈哈大笑,一頓飯吃的盡歡。 我卻清楚,他們的笑里有一半是做給我看。如今貢銀的蹤跡毫無頭緒,司徒鄞給的期限也不寬泛,想必每個人心里都有壓力。 果然晚上剛打過一更,一樓天字客房的油燈便點上了。 客棧敞廳中,尚有三兩酒客手捧孤樽月下澆愁,我站在房門外,看著映在窗紙上的數(shù)個黑影,幽幽嘆了口氣。 “誰!”屋里警惕地叫了一聲。 我連忙出聲道:“是我。” 方唐來開門,卻只搪在門邊,猶疑著不讓我進去。 趙丹青的嘆聲傳出來:“罷了,讓小女娃娃進來吧?!?/br> 進屋坐定,滿屋子的人沉默不語。 各有所思、各有所指的目光刀子一樣戳進我的胸口,讓我無地自容。詭異的靜寂中,我起身,艱澀開口: “鐘了很明白,鐘了一介女流,不應該妨礙各位查案緝兇。但我只想盡一份力,畢竟這件事牽扯到我哥哥……” “并非如此。”胥筠露出一貫安定人心的笑容,“姑娘多心了。不讓你參與是在下的意思,我等男兒在此,豈有讓姑娘勞心的道理?” 趙丹青長長嘆了一聲:“哎,或許這么說有點奇怪,我的年紀雖不足以做你父親,不過我和你哥哥早就相識,對你也是像父輩一樣的疼。這一次我主動請纓,為的就是幫孑群洗清嫌疑?!?/br> 他抬頭憐惜地看我一眼,差點招下我的眼淚。 “你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娃,臨危不懼為兄請命,如此高義,讓人可嘆,又著實讓人心疼啊……我最樂觀的想法是,我們?nèi)ゲ榘缸ト?,你呢,舒心地在這里玩上十天半月,到時候咱們一起回京,該做皇妃的接著做皇妃,該披戰(zhàn)袍的重戰(zhàn)沙場,豈不痛快? “……只是你這女娃,忒讓人不省心了?!壁w丹青說罷,又是一聲嘆息。 患難之時才見真情,我感動得無以復加,一吸鼻子道:“趙大哥正值壯年,做鐘了父親是委屈了,若肯當個大哥,便是鐘了三生有幸。” 趙丹青聽了大笑三聲,一道冷音忽然插進來:“若是再磕頭結(jié)義喝杯拜把子酒,銀子的去向也就用不著查了。” 我循聲望去,桌角坐著一個青年。說來奇怪,此人應是同行了一路,我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乍一看去,他整個人并無出奇之處,然而此刻眼里的光芒卻十分逼人。 “喂,你怎么說話的?”方唐湊趣般捅了捅青年胳膊。 “我有說錯?”青年懶洋洋地挑眉。 “這位是……”我問。 “連歌,在御林軍身居末職?!边B歌屁股不離板凳,沖我一抱拳:“給娘娘請安?!?/br> “你小子?!壁w丹青笑呵呵的搖頭,沒有怪罪之意。 如此狷介性格,不受提拔不奇怪,身居末職之語便不是自謙了。我微一頷首:“閣下說的不錯,是我耽誤了大家時間。若是不嫌我礙事,請大家繼續(xù)吧。” 第40章 錢莊探風 胥筠請我落座, 為我斟一杯茶。 “我們剛剛說到,二十萬兩貢銀不是小數(shù)目, 每錠銀子上都有岱國的標記,無論如何化整為零,都不好脫手。此外還有珍玩玉器,行家一看便知來歷非凡,也不好出手。所以, 貢品還在拓衿城, 甚而還在原兇手里的可能性非常高?!?/br> “但是銀子無法出手, 對我們也很不利?!狈教平舆^他主子的話, 搔眉道:“皇上只給了咱們半個月時間,試想, 哪怕給咱們一年時間, 那伙賊人只要藏住不動, 等到風聲過后再行銷臟, 也是一點轍都沒有!拓衿這么大,總不能挨家挨戶地搜吧?” “嘿, 今日我們這等大張旗鼓地進城, 哪個做賊的不會心虛?”趙丹青狡猾的笑意隱沒進眼角,“人只要一慌, 就會有動作,這一動作,破綻就出來了?!?/br> 我恍然,“出城的并不止我們六人?” “怎么可能?”胥筠笑應:“早部署了人悄悄潛進來, 拓衿雖大,但有什么風吹草動,我們必會知曉。” “這都是復塵的主意,年輕人腦袋就是靈光啊?!壁w丹青滿意地呷了一口茶。 “難道傳來消息之前,我們就干等著?”連歌突然冷聲冷調(diào)地疑問。 趙丹青笑意微僵,想來他們之前尚未討論到這里,便被我打斷,連歌又是一臉挑釁的樣子,我看不過去,便道: “銀子流通必走錢莊,玉珍脫手必途經(jīng)古玩市場,恰恰這兩個地方又是一家通百家,兩邊摸摸底,許會有所收獲?!?/br> 趙丹青突地爆出一串笑聲,我沒防備,險些嚇得暈厥過去。 只見他拿起茶杯頓在桌上:“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們在這里討論了半天對策,不想被小丫頭簡簡單單道了出來!復塵啊復塵,我可不敢再吹噓你是頭腦靈光,天下第一了。” 胥筠渾不在意地微笑,我只剩心力交瘁,聽著一波高似一波的笑聲,心想:豪爽是一回事,驚嚇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梆子打過二聲,胥筠送我回房。走出十余步,依然聽得到趙大哥洪亮的笑聲。 樓梯上我斜過身子問:“趙大哥平時也這么……真性情嗎?” 身后的人輕輕一笑:“是,所以住在他家方圓五里內(nèi)的人都身體強健?!?/br> “怎么?” “身子骨不好的不知哪下子會被嚇死,都不敢住過去。” 我反應過來,不禁莞爾,胥大人在外,可比宮中風趣得多。 笑著不留神,靴底在木沿打個滑,身子驀地仰了下去。 “小心?!瘪泱薹€(wěn)穩(wěn)接住我,如此重的分量壓在他兩只手上,腳底卻紋絲未動。 “多謝?!?/br> “……失禮?!?/br> 想起雪里亭那次滑腳,我不好意思地摸鼻子,一路沉默至房門口,低聲道:“啊,復塵早些休息……明早出發(fā)時,記得叫我?!?/br> 胥筠卻挑眉,“出發(fā)做什么?” 我奇怪道:“我們不是要調(diào)查錢莊么?” 胥筠諱莫如深地望了我一會兒,平聲道:“是‘我們’,姑娘不在其列?!?/br> 我眉頭一攢:“這是為什么?” 一看胥筠嚴肅的樣子我便頭大,他心里定是想著什么“堂堂男子頂天立地,豈能讓女子勞心”這樣的爛理由。 “你倒是說啊!” 胥筠避開視線,“此刻姑娘必有許多反駁之詞等著,在下不說也罷?!?/br> 我氣悶,使勁踏著樓梯往上走,走了幾步又倒回來,看著男子春光流渡的臉,壓低聲音:“那我明天……可否著常服出去逛逛?” “不可以?!焙敛华q豫的回答。 我頓了頓,繼續(xù)忍氣吞聲:“男裝呢?” “不行?!?/br> 我瞪著他。 “在下需要保證姑娘的安全。”輕巧的字眼從他唇中吐出,云淡風輕又無從質(zhì)疑。 我滿腔憤悶卻無可奈何,陰陽怪氣地道聲“謝謝”便回房。 反正明天大家都忙正事,我一個人還是可以出去。 第二日我特意晏起,在房間里磨蹭著早飯也沒吃。待到日上窗紗,料想趙大哥他們都走了,這才慢悠悠地推開門閂。 門開,我的得意僵在臉上。“你、你怎么在這?” 方唐守在門口的姿勢像在扎馬步,亦是滿臉的不情愿,“公子讓我保護您。” “哦。”我試探著邁出一步,立刻被方唐攔下來,“公子說您不能出去?!?/br> 我登時板下臉,“連我也敢攔?” 少年的紙老虎面具登時撐不住,委屈地嘟囔:“我就說這種事情連歌來更合適——公子說了,您如果出了客棧就罰我一年的俸祿,您行行好,咱這是小本經(jīng)營,高風險低收入,若再被克扣下幾個錢……” 一個男孩子絮叨到這種地步,當真叫我開眼。在他說到“上有老下沒小,媳婦不知何處找”時,我連忙打斷他,“你也很想出去查案吧?” 方唐被洞穿心思,糾結(jié)良久,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不想?!?/br> “千里迢迢到拓衿來,就為保護一個人,甘愿嗎?功勞苦勞都被別人占了去,自己卻碌碌無為,不覺得委屈?” 到底是心思單純的少年,方唐哀怨地看著我,如同在看一個把他推進火坑的人。 看來胥筠沒有教他攻心為上的道理啊,我笑意無辜,爽快地拍怕他的肩,“走吧,再磨蹭下去,他們該回來了?!?/br> “娘娘……公子若是怪罪,您要保我?!狈教票晃艺f動,可憐兮兮地求個免死金牌。 “廢話?!蔽姨崞鹧┌椎恼凵纫欢叮拔揖褪枪??!?/br> 路上方唐告訴我,胥筠諸人兵分幾路去了城中幾個較大的古玩市集,我略一思索,領著他去錢莊探風。 走進一家就近的錢莊,卻早有十來個人擠在柜臺前等著兌銀,皆是急不可耐的神情,仿佛那銀子是免費贈送一般。 方唐迅速將錢莊里的觀察一番,耳語道:“您看這些人,像不像是盜貢的賊人雇來洗錢的?二十萬雖多,但若多找些人兌換,也許能不著痕跡。” 我歪頭問:“你覺得不著痕跡了嗎?” 方唐果斷搖頭,“不,很讓人懷疑?!?/br> 確實,賊匪不會用這么笨的方法,如此驚天大案,自然知情的人越少越好。銷贓心再切,難道就不怕被哪個有心人捉住把柄黑吃黑? “不過委實奇怪,一般來說,金銀貨真價實,銀票容易作假,多有用銀票兌銀子的,卻少聞用銀子大量換銀票……” 我正說著,方唐眼尖,攔住一個把換好的銀鈔塞進懷里的中年男人,討喜的臉笑嘻嘻湊過去,“這位老爺,來兌銀票啊?” 中年男人身材微胖,手上幾枚金戒指晃人眼目,身上綢衫上等,剪裁卻粗糙。與其說商賈富翁,更像土暴發(fā)戶。 只聽他哼哧幾聲,不屑道:“關你鳥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倒是不客氣。我略皺眉心,好在方唐脾氣好,繼續(xù)問:“一看老爺?shù)拇虬缇椭歉毁F之人,不知……” “你這毛頭小子怎么回事!”暴發(fā)戶不聽他說完便喊,欲要發(fā)作,眼神一溜,瞟到我身上,“喲,這小哥兒生得好俊俏??!” 暴發(fā)戶的一張豬腸臉轉(zhuǎn)怒為笑,目光在我胸口徘徊不去,看樣子是瞧出了什么。 他剛往前走出一步,方唐橫身擋在他面前,片刻前的嬉笑盡數(shù)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