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蕭礪皺了眉,微微傾了身子,指著不遠處的路口,“你們幾人別到處亂走了,就在這附近等著,我過去看看,倘或無事很快就回來……如果真的起火,你們趕緊到那條胡同,千萬別慌張,貼著墻根一直往北走,往北走,記住了?” 楊萱聽明白了,仰起臉,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蕭礪見狀,嘴角扯一下,似是想笑,卻沒笑,大步離開。 楊萱看著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長長舒了口氣,回頭又看向那條胡同。 想必燈塔附近的人山人海,這邊相對冷清一點。 起碼跑過去不會太費事。 而冬天刮北風,若是起火,火勢會向南蔓延。 貼著墻根則是怕被人撞倒。 在擁擠的地方,只要倒下,立刻會有無數(shù)雙腳踩過來,很可能就會再也站不起來。 沒想到,蕭礪面相兇狠可怕,倒是挺仔細。 正思量著,忽聽樹下軍士問道:“小姑娘,你認識蕭礪?” 楊萱下意識地搖搖頭。 軍士嬉笑道:“不認識你顛顛地過來找他,不怕他揍你一頓?蕭礪可兇,打人最疼了?!?/br> 楊萱想一想,開口道:“我爹說如果走丟了或者遇到為難的事兒,就找路旁穿罩甲的人幫忙。他說你們是保護我們的?!?/br> 軍士默了默,忽然揚揚手,“走吧,玩去吧,就在附近,別亂跑?!?/br> 楊萱又往燈塔處瞧了瞧,龍鳳花燈仍是晃得厲害,想必蕭礪還不曾擠過去。 她不敢亂走,在旁邊攤位上要了兩碗餛飩,跟秦笙一道坐在條凳上吃。 秦笙認真地看一眼樹下的軍士,壓低聲音道:“阿萱,你弄錯了。這兩人跟街旁的人不是一路的,那些是京衛(wèi),穿罩甲,這兩個是錦衣衛(wèi),穿曳撒。” 楊萱故作不明白,“不都是護衛(wèi)嗎?” 秦笙解釋道:“平常管著京都治安的是五城兵馬司,今兒可能因為人手不夠就調(diào)了京衛(wèi)來。錦衣衛(wèi)不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我覺得他們兩人可能是跟著哪個貴人出門辦案的?!?/br> 楊萱仍是一臉懵懂。 秦笙笑著夾起一只餛飩,“算了,反正也沒什么大事,等你像我這么大年紀就知道了。” 此時,蕭礪剛剛走到燈塔底下。 燈塔從搭建那天起,為了避免被人撞倒,也是擔心被人偷走上面的花燈,總有幾名士兵在燈塔下守衛(wèi)著。 不等蕭礪靠近,士兵便喝止道:“站住,什么人?” 蕭礪亮出腰牌,前后晃了晃。 腰牌正面刻著“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后面寫著“鎮(zhèn)撫司校尉”字樣。 士兵見是普通的木牌,鄙夷一笑,“咱們是府軍前衛(wèi),特奉命在此守衛(wèi),跟你們錦衣衛(wèi)不相干,識相的趕緊離開,如果燈塔有個閃失,咱們擔不起這干系。” 蕭礪沉聲道:“我正是因此而來,這燈塔不對勁兒,老遠看著搖晃得厲害。” 士兵笑道:“昨天剛搭好時,北風比這可厲害得多,啥事都沒有。不該你管的事兒,不用你跟著cao心,走吧走吧,都在京都里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鬧翻臉不好看?!?/br> 蕭礪無語,正要離開,忽聽北風呼嘯中夾雜著“喀嚓喀嚓”的斷裂聲,他忙定住身形,目光從燈塔底部開始,一寸寸搜尋著。 士兵見他不動,頓生惱意,推搡道:“兄弟,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是我們頭兒看見你在這兒杵著,少不得連累我們哥兒幾個吃掛落。” 蕭礪已知燈塔有異,豈肯就此離開,腳下用力,牢牢地定在原處。 有幾位好事的行人立刻圍攏上前看熱鬧。 士兵越發(fā)惱怒,揮舞著刀槍將幾人驅(qū)散開,又推搡蕭礪。 正僵持著,范直搖搖晃晃地過來,尖著嗓子道:“怎么回事兒,吵吵啥?” 士兵見是內(nèi)侍,神情恭敬地說:“咱們奉命在此當差,這位爺不知道腦子進了水還是被驢踢了,沖過來就說燈塔要倒。這上頭都是龍鳳花燈,哪能容得如此放肆。咱們正要將他趕了出去?!?/br> “唔,”范直看向蕭礪,“有這事兒?” 蕭礪正要回答,只聽“喀嚓”聲愈大,有根毛竹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裂開,而燈塔已經(jīng)開始傾斜。 士兵也發(fā)現(xiàn)異狀,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蕭礪很快反應(yīng)過來,急步上前奮力托住竹架,厲聲道:“快找人修繕?!?/br> 士兵還算機警,一人匆忙又喚了幾名京衛(wèi)過來幫忙,而另一人已經(jīng)飛跑著去尋匠人。 周遭看熱鬧的反應(yīng)過來,俱都傻了眼,其中一人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不好了,不好了,燈塔要倒了,快點跑啊?!?/br> 剛喊兩聲,他身后突然躥出一人,手里拿一只竹刻臂擱,用力擊打在那人后腦處。 呼叫之人軟軟地倒在地上。 有京衛(wèi)迅速地將他拖到燈塔下面。 這時先前的士兵已扛著幾根毛竹過來,后面踉踉蹌蹌跟著兩位工匠。 范直見工匠已經(jīng)開始修繕,四下逡巡一番,慢悠悠地踱到先前手持臂擱之人跟前,笑呵呵地道:“公子好膽識,不知如何稱呼,年紀幾何?” 夏懷寧拱手為揖,“小子姓夏,名懷寧,今年十二?!?/br> “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紀有勇有謀果敢機智,令許多長者汗顏?!?/br> 夏懷寧連忙道:“不敢當公公夸獎。適才那位錦衣衛(wèi)大人才真正英勇,只手獨托燈架。小子是見燈塔很快就能繡好,如果亂喊亂叫,怕引起眾人恐慌,倉促之下才動了粗。只不知那人傷勢如何,待會兒我還得去賠個不是?!?/br> 范直“嗤”一聲,“管他去,不死是他的造化,要是死了你也不用擔心,我給你兜著,就是鬧到圣上跟前,也自有我去說話?!?/br> 夏懷寧喏喏應(yīng)是,俯身取過兩只生肖木刻,恭敬地說:“多謝公公代為周全,一個小玩意兒,公公留著玩,還請不要嫌棄?!?/br> 范直接在手里,仔細端量番,笑道:“有點意思,有沒有虎和雞?” “有,有,”夏懷寧連聲應(yīng)著,急忙尋出一頭虎一只雞,用木盒盛著,雙手捧給范直。 范直只取走木刻,“盒子簡陋了些,我用不上。”又從懷里掏出小小一只銀元寶,“拿著。” 夏懷寧惶恐地推拒,“這是小子孝敬公公的,不敢要公公打賞?!?/br> 范直“呵呵”一笑,“小本生意不容易,收著吧。夏懷寧是吧,我記著你了?!睂芍荒究绦湓谛浯铮D(zhuǎn)身離開。 夏懷寧看著范直的背影,慢慢翹起了唇角。 果然,機會還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范直一過來,他就看到了。只是因為范直一直在給那些人評理,他插不上嘴。 好在,雖然燈塔沒有倒塌,他沒有機會搏個救命之恩,但是也給范直留下了非常深刻,而且非常好的印象。 不管怎樣,今天晚上出來這一趟算是值了。 夏懷寧掂一下手里五兩的銀元寶,滿足地長舒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燈塔下邊。 燈塔另外支起幾支架子,已經(jīng)非常穩(wěn)固了。 范直不知何時也已離開。 那名年老的工匠正朝著蕭礪作揖打千,年輕工匠則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老工匠感激地道:“多謝大爺仗義,實在是小人昨天吃壞了肚子,跑去蹲了兩趟茅廁,誰知道這個臭小子年輕不懂得輕重,隨便挑了兩根就架上去了。幸好發(fā)現(xiàn)得及時,否則有多少命也不夠我們爺倆賠的。” 那幾個士兵也頗為尷尬地說:“對不住哥哥,先前是我們輕狂妄為出言不遜,改日請哥哥吃酒賠罪?!?/br> 蕭礪笑道:“好說,過幾天咱們一起喝兩杯。都是兄弟,不用賠罪不賠罪的。我那邊還當著差,先走一步。”說著拍拍士兵肩膀,揚長而去。 經(jīng)過夏懷寧身邊時,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夏懷寧突然生起好奇之心。 這世蕭礪沒有巴結(jié)上范直,不知道還能不能當上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 第23章 楊萱一邊吃著餛飩一邊心神不定地看著燈塔, 直到燈塔完全穩(wěn)固下來不像先前擺動得那么厲害,才松口氣,掂起勺子喝了兩口湯,笑著問道:“阿笙,你是想再逛逛還是就回去, 也不知其他人在哪里?” “左不過就是這條街上, 肯定丟不了。”秦笙也喝口湯,贊一聲, “湯很鮮美,肯定不是雞湯, 也不知道用什么熬出來的……剛才那人不是說要等他回來?” 楊萱很是矛盾。 既想等蕭礪回來, 趁機巴結(jié)上這位未來的權(quán)臣, 以期將來楊家出事,他多少能夠拉扯一把。 可本能地又有些怕他, 還有內(nèi)心深處藏著的一絲絲輕視。 前世武定伯因為范直的一句茶盅精美被抄家后, 闔府上下盡都入獄。數(shù)日后, 豐順帝朱批,男丁午門斬首女眷流放千里。 便在差役押送女眷上路之時, 蕭礪揮劍斬殺了武定伯的兒媳婦。 據(jù)說, 那位兒媳婦身懷六甲, 已經(jīng)顯了懷。 張家媳婦嘆息著告訴楊萱,“……十有八~九是怕肚子里懷得男胎, 可做人怎么能不留一點余地?一尸兩命啊, 這人以后肯定不得好死, 早晚下油鍋。” 可惜得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楊萱連只雞不敢殺卻早早死了,臨死之前,蕭礪仍是風風光光地活著。 至于最后是不是不得好死,楊萱根本無從知道。 只是,蕭礪做過太多惡事,手上沾了太多血腥,即便楊萱再世為人,看到尚未發(fā)跡的蕭礪,腦子里仍會時不時想起市井流傳的他的惡行。 尤其他面相冷,眼眸銳利,看人時恨不能看到人心里去,透著一股狠勁兒。 就跟前世田莊里,那個姓薛的獵戶家中的狼狗似的。 那條狗是野狼跟家狗配出來的種,性子殘暴兇猛,一雙眼眸發(fā)著幽幽綠光,極為瘆人。 薛獵戶很寶貝他的狗,每次打獵都帶著,每每打到獵物就將內(nèi)臟掏出來讓狗吃個夠。 有年冬天,薛獵戶不小心從山上摔死了,狼狗困在家中好幾天沒出門,狂性大發(fā),將薛獵戶四歲的小孫子啃了。 薛獵戶的婆娘幾乎瘋了。 田莊的男人拿著鋤頭鐵鍬圍堵那只狗,凄厲的狗叫聲響了半下午,聽得人心里發(fā)慌。 蕭礪就像那條狼狗,骨子里天生帶著野性。 適才是情勢所逼,燈塔若是燃了關(guān)著上百人的性命,楊萱窺得先機,便不會坐視不管。 病急亂投醫(yī),她找別人怕不靠譜,而蕭礪將來是要做高位的,必然有兩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