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事實證明,蕭礪的確有本,燈塔的事情解決了。 想必接下來兩天,士兵也會多加謹(jǐn)慎。 而現(xiàn)在……楊萱左右思量番,決定還是少跟他打交道為好,遂起身跟樹下的軍士知會一聲,與秦笙順著原路往回走。 走不多遠碰見了楊桐。 楊桐跟楊芷在一起,兩人手里各提著好幾盞花燈,見到楊萱,楊桐立刻獻寶般道:“萱萱你看,這些都給你。” 楊萱驚訝地問:“大哥從哪里得來這么多花燈?” 楊芷“吃吃”笑,“大哥猜了一路燈謎,這都是得來的彩頭,還打算繼續(xù)猜到頭呢?!闭f罷撇撇嘴,揶揄道:“大哥口口聲聲答應(yīng)爹爹要照看萱萱,遇到猜謎什么都忘了?!?/br> 楊桐面露慚色,“是我不對,不該只顧著自己貪玩。” 楊萱有些心酸。 說到底楊桐也才十二歲,還是個大男孩,平常已經(jīng)很照拂她了,難得有這點喜好,遂道:“大哥說什么呢,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里?前頭沒多少了,大哥去猜吧,我們在這里歇歇腳。” 正說著話,秦太太帶著秦笛與秦箏也恰好也經(jīng)過。 眾人正聚了個齊全,便一道在旁邊攤位前的條凳坐下。 楊桐見周遭都是女眷,獨獨自己一個男子,將手里花燈盡數(shù)塞到楊萱手里,低聲道:“萱萱你先坐會兒,我很快就回來?!?/br> 楊萱點點頭,“我等著你,不亂跑。大哥,你再多得幾盞花燈回來?!?/br> 楊桐笑著撫一下她發(fā)髻,對秦太太行個禮,繼續(xù)猜燈謎去了。 歇腳的眾人商量著要東西吃。 楊萱跟秦笙剛吃過餛飩,肚子還飽著,不打算再吃,兩人各要了一碗甜水,一邊喝,一邊翻看其他人采買的東西。 楊芷買了八匝各色絲線,兩只小巧的頂針,一柄牛角梳,還有幾張糊好的袼褙。 秦太太笑問:“楊姑娘會做鞋了?” 楊芷羞紅著回答:“沒有,是賣針線的攤販帶了個三四歲的小姑娘,大風(fēng)天穿得很單薄。我瞧著挺可憐,左右這些東西沒幾文錢,就多買了幾樣。正好最近也空閑,就學(xué)著做做?!?/br> 秦太太贊許地點點頭,口里“嘖嘖”兩聲,“瞧人家楊姑娘,再看看你們,”吩咐丫鬟將秦箏與秦笛兩人買的東西擺出來。 一包松子糖,半斤窩絲糖,兩包各式點心,還有一布袋熱乎乎的糖炒栗子。 眾人都禁不住笑。 只有秦笛羞窘得馬上要哭出來一般。 楊芷急忙替她開解,“我剛才瞧見松子糖了,饞得也想買,誰知道素紋不知跑哪去了,也沒買成?;仡^經(jīng)過賣點心的攤子,我指定去買一包。松子糖又香又甜,很好吃?!?/br> “還有糖漬核仁,也好吃?!鼻伢细胶椭?,順手扯開布袋,抓一把栗子放在桌上空碟里,“嘗嘗甜不甜。” 栗子被炒得已經(jīng)裂開了口,可剝起來也不算容易。 楊萱去掉外面的硬殼,又費了好大工夫,把里面一層皮兒剝掉,正要往嘴里塞,冷不防瞧見蕭礪昂首闊步地從跟前經(jīng)過。 仍是木木地板著一張臉,神情晦澀不明。 她莫名地心虛,飛快側(cè)轉(zhuǎn)身,手一抖,栗子滾落在地上,沾了泥土。 楊萱咬咬牙,只得另取一只。 在另外一桌吃東西的春桃瞧見,慌忙走過來,“姑娘仔細傷了手,我來吧?!?/br> 楊萱擺擺手,“吃別人剝好的沒意思,你自去吃你的,我慢慢剝?!?/br> 仔細地剝干凈塞進嘴里。 栗子既面又甜,極為可口。 楊萱很想再吃幾只,卻實在不愿意費事剝皮,只得作罷。 此時,蕭礪已經(jīng)回到先前的樹底下。 軍士問道:“燈塔沒事吧?” 蕭礪如實回答:“匠人選料時候不仔細,有根毛竹裂了道縫,好在去得及時,另外搭架子支起來了。” “???”軍士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張著大嘴,半天才合攏,笑道:“我只當(dāng)那小姑娘說瞎話,隔著這老遠也能看清楚?這回你該是立了大功,要是論功行賞也得算上人家小姑娘一份,也不知是誰家姑娘,天生的美人胚子,再長兩歲,肯定比阿蠻姑娘還嬌俏?!?/br> 阿蠻是杏花樓的舞姬,帶點胡人血脈,生得唇紅齒白,天生一拃細腰,極是風(fēng)sao。 蕭礪眼前突然閃過楊萱坐在條凳上剝栗子的情形。 蔥白般細嫩的手指一點點撕扯著栗子皮,神情認(rèn)真而專注,好像天底下再沒有比手中栗子更重要的事情。 可就在見到他的瞬間,那粒好不容易剝出來的栗子“啪”地掉到了地上。 蕭礪莫名地想笑,可不等笑意綻開,唇角又緊緊地抿在一起。 其實,他老早就瞧見楊萱了。 此時夜色漸深,已經(jīng)有人陸續(xù)離開,吃食攤位前的人稀稀落落的,那群穿紅著綠插金戴銀的婦孺便顯得格外惹眼。 尤其是楊萱,單只靜靜地坐在那里,就仿佛會發(fā)光似的,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多看幾眼。 羽緞斗篷,織錦褙子,發(fā)間小巧精致的珍珠花冠,又是跟那樣一群人在一起,肯定出身極好。 阿蠻怎配得上跟她比? 蕭礪輕輕呼口氣,將此事拋在腦后。 楊萱等人坐了沒多久,楊桐手里提著三只花燈興高采烈地回來。 眾人一道回到燈塔附近,打發(fā)人到聚朋酒樓將楊修文與秦銘喚了出來。 兩人臉色紅潤,目光明亮,極為興奮的樣子,身上還帶著淺淺酒氣。 因為喝了酒,楊修文便沒騎馬,與楊萱姐妹一同坐車,看到車廂里那許多的花燈,笑問:“買了這么多?” 楊萱指著最小的南瓜燈道:“這個是我買東西攤販送我的,其余都是大哥猜燈謎得來的?!?/br> 楊修文笑笑,柔聲道:“你娘沒出來賞燈,明兒夜里,咱們把花燈掛在院子里讓你娘看,好不好?” 看到父母如此恩愛,楊萱只為他們開心,忙不迭地答應(yīng),“好,好!” 楊修文輕嘆聲,低低道:“你娘抱怨我不曾為她著想,不為你們著想……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rou,我只巴望你們好,怎可能不想著你們?” 楊萱驀地明白了些什么,仰頭喚道:“爹爹,我也想要爹爹好,要爹爹平安?!?/br> 楊修文親昵地觸一下她稚嫩的臉頰,“我們都好……爹爹今天很高興,非常高興。” 楊萱還待再問,只聽車夫“吁”一聲,停下馬車。 已經(jīng)到家了。 正房院的廊檐下掛著兩盞紅燈籠,屋里卻是暗沉沉的,想必辛氏已經(jīng)歇下了。 楊萱不予驚擾辛氏歇息,輕聲跟楊修文道了晚安,與楊芷穿過西夾道往玉蘭院走。 月上中天,如水的月色傾瀉下來,在地上泛起無數(shù)銀白的光點。 院子里的玉蘭樹被風(fēng)吹得枝椏亂動,擾碎月影一地。 楊芷仰頭看了看銀盤般的圓月,在樹下站定,輕聲問:“萱萱,爹跟母親吵架了嗎,我怎么覺得爹爹說話不對勁兒?” 楊萱默一會兒,答道:“不像是吵架。你還記得中元節(jié)到護國寺,爹爹不愿要太子挑選的護身符嗎?聽娘說,爹爹要勸圣上改立靖王為儲君,娘勸爹爹不要管,爹爹生氣了?!?/br> 楊芷怔怔地站了片刻,抬手替楊萱攏攏斗篷,“大人的事兒,咱們別跟著cao心了。外頭冷,你快進屋睡吧……我看看月亮?!?/br> 楊萱握住楊芷的手,“姐,我看過史書,知道利害,咱們找機會勸勸爹好不好?沒準(zhǔn)兒爹能聽咱們的話。” 楊芷緩緩搖頭,“沒用的,萱萱……姨娘曾經(jīng)跟我說過,爹爹性情溫和不愛發(fā)脾氣,可骨子里犟得很,爹爹認(rèn)定的事情,便是母親也勸不動……除非外祖父或者大舅舅相勸?!?/br> 可這根本不可能! 就是辛歸舟跟辛農(nóng)挑唆著楊修文支持靖王的! 楊萱頓感無語,扯了楊芷進屋,“姐也睡吧。” 到底是年幼捱不住困,這一夜縱然發(fā)生了許多事情,楊萱仍是頭一沾枕頭就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睜開眼睛。 楊芷早就醒了,正拿一根布條給辛氏量腳。 辛氏告訴她,“剪袼褙的時候,前后要各留出兩指寬,兩邊寬窄各富余一指。” 楊芷量好尺寸,用炭筆在袼褙上做了記號,問道:“留得會不會太多了?” 辛氏道:“不會,納鞋底的時候不能齊著邊兒,肯定要往里挪一點兒。如果做大了,可以多穿雙襪子或者墊上鞋墊,要是做小了就沒法穿了?!?/br> 楊芷笑著點頭,“我這頭一雙鞋是做給母親的,母親萬不能嫌棄我手笨。” 楊萱進屋時,正聽到這一句,立刻接話道:“姐給娘做完之后,順便幫我也做一雙,我也不嫌姐笨。” 辛氏嗔道:“真好意思張口,也不看看都什么時辰,再過會兒就該吃中午飯了。阿芷學(xué)著做鞋,你也一道跟著學(xué),給阿芷做一雙?!?/br> 楊萱滿口答應(yīng),“這有什么難的,我做就是?!?/br> 楊芷忙道:“萱萱手勁小,納不動鞋底,先不著急,等過兩年再說?!?/br> 辛氏凝神看楊芷兩眼,溫聲道:“阿芷,你別總是讓著阿萱,委屈自己。你素來沉穩(wěn)老成,有些話我想先說給你聽聽。” 楊芷疑惑地瞪大雙眼。 辛氏嘆一聲,“你三月過了生辰才滿十一,按理不必這么早說親?!?/br> 楊芷剎時羞紅了臉,支支吾吾地道:“母親……” 辛氏續(xù)道:“我肚子里這個下個月就生了,最遲八月就能出門,想帶著你四處走動走動。這陣子你不用做別的,回頭我給你挑幾匹布,你跟姨娘商量著做幾件出門穿的衣裳,如果有了合適的,就早早定下來。” 楊萱眸光一亮,不迭聲地贊同,“對,是該早點定下來,早點成親?!?/br> 楊芷越發(fā)羞窘,臉頰紅得幾乎要滴血似的,低低垂著,完全不敢抬頭。 辛氏狠狠瞪一眼楊萱,斥道:“越活越?jīng)]有規(guī)矩了,什么事情都能插嘴?吃過午飯回去抄五遍《女誡》,晚飯時候我檢查。” 楊萱頓時蔫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是?!?/br> 楊芷顧不得羞澀,抬頭道:“母親,萱萱不是有意……” “不用給她說情,阿萱早該管管了?!毙潦洗驍嗨脑?,正色對楊萱道:“出了正月,你也該收收心,該練針線練針線,該學(xué)做飯學(xué)做飯,別今兒來了興頭想干這個,明兒又惦記著那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什么都做不成?!?/br> 楊萱應(yīng)聲“是”,吃過午飯,乖順地回屋抄寫《女誡》了。 等天色暗下來,楊修文親自動手,在正房院的兩棵樹之間栓了繩子,將昨天得來的花燈和今兒新買的幾十盞燈盡數(shù)掛上去。 燈一盞盞在繩索上,在樹杈間亮起,好像星子點綴其中,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