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楊萱謝過他,正見春桃回來,與她一道仍然回到車上。 春桃道:“真是松枝,說是抄家那天妄圖逃走被單獨關(guān)押起來,沒跟其他人在一處,現(xiàn)在正四處干苦役。我問過他,如果贖身,要去工部除名,還得到牢獄交上頂替勞役的罰銀。松枝說不用姑娘cao心,他最多干上五六年就能放出來。” 贖身的路子跟軍士說得一樣。 楊萱想替他贖身,一來松枝也是受到楊家牽連才來做這苦役,二來松枝知根知底,正好幫她打理鋪子。 第二天一早,楊萱安頓好楊桂與薛大勇,就往東江米巷這邊走。 她想先找找章主事,能辦成最好,如果不行再請程峪幫忙。 剛走到六部門口,便看到里面走出一人,面色很白凈,穿了件灰藍色的長袍…… 第97章 臉上自來帶著三分笑意, 正是蕭礪的義父, 范直。 楊萱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招呼, 范直已經(jīng)板起臉斥責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堂堂官府衙門,怎能容閑雜人等到這里來放肆?” 撲頭蓋臉先是一頓訓斥。 旁邊看大門的守衛(wèi)“噗通”先自跪下了。 楊萱也有些慌, 開口辯解道:“公公, 我是有事……” 不等說完,只聽門內(nèi)傳來一把威嚴的嗓音,“怎么回事?” 緊接著, 在幾位內(nèi)侍的簇擁下,從里面走出一人。 那人身穿青蓮色祥云團花的直綴, 腰間束著白玉帶,玉帶上綴著紅寶、藍寶好幾塊寶石,渾身帶著不加掩飾的奢華。 楊萱雙膝一軟, 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這個人是太子楚洛。 當初在清和樓, 她遠遠地看他舉劍高呼,已經(jīng)感覺到勢不可擋的凌厲氣勢, 現(xiàn)在離得近,撲面而來的天潢貴胄獨有的肅穆與威嚴教她不寒而栗。 以至于連父母雙亡的怨恨都不敢有。 只能俯身跪著。 就聽到范直低聲解釋,“她是先前翰林院楊修文的嫡次女, 因年紀尚幼, 蒙赦無罪, 不知道因何在此徘徊?!?/br> 太子“哦”一聲, “抬起頭來。” 楊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頭, 開口道:“稟殿下,民女并不敢冒犯官威,實乃有事?!?/br> 太子垂眸一瞧,十二三歲一小姑娘,穿青衣素裳,脂粉不施釵環(huán)未戴,看上去清爽素凈,秋水般明澈的杏仁眼里是不容錯識的緊張與敬畏。 太子面色稍緩,問道:“何事?” 楊萱定定神,回答道:“昨天無意遇見家中舊仆在臭水河附近做苦役,那人名叫松枝,本是我父親的小廝,行事向來穩(wěn)重可靠,卻因我家里變故被牽連受苦,民女想替他贖身。經(jīng)人指點先要到工部去了名,再往牢獄交納贖金,所以才來到此處?!?/br> 范直眸光轉(zhuǎn)一轉(zhuǎn),對旁邊小黃門道:“去問問可有此人?” 小黃門腿腳快,不大會兒跑回來,“是有個叫松枝的,現(xiàn)下派送在小溝沿那邊服役。” 太子聽聞,沒再多問,闊步離開。 范直稍頓片刻,對楊萱道:“殿下恩準了,進去吧?!?/br> 又看向始終跪在旁邊的守衛(wèi),“好好當差,都是緊要衙門,不能任人擅入。” 守衛(wèi)連連答應(yīng)。 因為之前小黃門特地問過,待楊萱進去工部的時候,章主事便很客氣,毫不猶豫地將松枝的名字從服苦役的名單上劃掉了,而且極痛快地在送交牢獄的公文上蓋了印章。 楊萱原本準備了銀子用來打點,現(xiàn)下也用不上,高興地出門,倒是拿出一半銀錢請門口的守衛(wèi)幫她叫了輛馬車。 她覺得自己叫馬車,說不定車夫欺她年幼多要車錢,可守衛(wèi)不一樣,就算只是個看門的,也能稱聲官爺。 或許車夫會覺得她有靠山,不敢起壞心眼兒。 到了牢獄之后,楊萱讓車夫在門口等著,自己又扯起虎皮當大旗,對主事之人說:“蒙太子殿下恩準,我來替松枝贖身?!?/br> 主事不太相信,可見楊萱說得篤定,怕她當真得到太子首肯,自己若是推諉怠慢,不免得罪了人,又見工部的公文印章一應(yīng)俱全,不敢刁難,收了十二兩的贖金,同樣開出一紙公文。 楊萱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干脆坐上馬車直奔臭水河,沒費什么口舌,便將松枝帶了出來。 松枝感激不已,跪下給楊萱磕頭,“姑娘大恩無以為報,以后任由姑娘驅(qū)遣,絕無異心。” 楊萱忙道:“快起來,臨近正午了,咱們早些回去,春桃怕等急了?!?/br> 仍是坐上先前的馬車。 松枝利落地跳上車轅,坐在車夫旁邊。 馬車疾馳,不大會兒就到了椿樹胡同。 楊萱走上臺階,才抓起輔首不等叩門,門“吱呀”開了,竟是文竹從里面走出來。 見到楊萱身后的松枝,文竹訝然驚呼一聲,眼圈莫名地紅了。 楊萱直覺得兩人之間定然有事,卻未說破,招呼了松枝進門,緊接著問起楊桂。 春桃道:“念叨姑娘好幾遍,幸好有大勇陪著,兩人先吃了飯,剛歇下不久……中午搟了面條,用豆角打鹵,這就去下面。”邊說邊往廚房去生火。 楊萱又問文竹,“你怎么知道我們今兒回來?” 文竹哽了下,吸口氣道:“姑娘說過完七七就回,我算著日子,每天都過來一趟,終于等到姑娘回來了。” 楊萱不自主地也有些淚濕。 她忘不了抄家那天,是文竹拿了鏟子幫她挖洞,是文竹死命將她推出去,也是文竹推倒柴堆掩住了那個洞口。 卻很快斂住情緒,對文竹道:“以后咱們就在一起了……你跟春桃住在西廂房,東跨院還空著,待會兒收拾出來讓松枝住下,就是家里沒那么多床,今兒怕是買不到?!?/br> 松枝連忙道:“不用麻煩,這兩個月我都是睡在地上,照樣睡得香?!?/br> 楊萱嘆一聲,“那是在別處,回家可不能再睡光地……當務(wù)之急還得給你添置兩身體面衣裳,我另有事吩咐你。” 正說著,春桃煮好了面,每人盛出來一碗。 因為先前不知道松枝能回來,面條搟得少,又就著灶坑的火,燒兩碗水打上四只荷包蛋,加了兩勺白糖單獨盛給松枝。 松枝半點沒含糊,吃完面又把荷包蛋連湯帶水全都吃了,紅著眼圈對楊萱道:“姑娘有什么吩咐,我這就去辦。” 楊萱笑笑,“不著急,明兒再說。這會兒先將你的住處安頓好?!?/br> 春桃與文竹拿著笤帚、抹布等物,徑自去東跨院打掃。 松枝見水缸里水已不多,問清水井方位,挑著擔子連擔三趟,把水缸裝滿了不說,還余下一桶隨時用。 幾人忙活好一陣子才把東跨院兩間小屋清掃干凈。 楊萱見太陽已不像正午那么毒辣,便與文竹一道去燈市胡同買了洗臉盆、洗澡盆等日常雜物,添了兩床縫好的被子兩床褥子,并估摸著松枝的身量給他買了一身灰藍色裋褐,一身蟹殼青的長衫。 兩人先回到家里,少頃雜貨鋪和成衣鋪的陸續(xù)將東西送過去。 等終于安頓下來,暮色已經(jīng)開始四合,周遭人家陸續(xù)點起燈燭。 楊萱趁春桃做飯的時候,跟松枝說起自己開點心鋪子的打算,又把需要做的事情一一擺出來。 松枝思量片刻,答應(yīng)道:“姑娘放心,這些事情都交給我,明兒我先去看看鋪面再擬定個章程出來……依我看,掌柜請不請沒多大關(guān)系,不如把銀子省下來請個手藝好的白案。只要咱們東西好吃可口,不用到處張羅,客人自然會慕名而來。打雜跑腿的事情我都干了,記賬也能干?!?/br> 楊萱點點頭,“到時我給你發(fā)雙份工錢?!?/br> 松枝朝文竹瞟一眼,“我不要工錢,能有個地方管著吃住就行?!?/br> 楊萱抿嘴笑了笑。 這一天過得非常勞累,楊萱幾乎是一刻不得閑,可躺在床上卻是從沒有過的踏實。 身邊多了文竹,多了松枝,好像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所有的困難都不是困難了。 又想到早上遇到的范直,楊萱有種預(yù)感,范直并非成心斥責她,倒好像是有意幫助她。尤其臨走前,還特地提點她,“殿下恩準了?!?/br> 如果沒有太子從中插這一杠子,事情肯定不會辦得這般順利。 她是不是應(yīng)該當面道聲謝? 還是等蕭礪回來再說? 想起蕭礪,楊萱心里有些甜,有些酸,也有些莫名的怒氣。 隔著八百里,特特寄回來一封六個字的信。 還不如不寫! 就算沒有大事,說說他平常吃了什么飯,穿了哪件衣裳,她也很愿意聽,很想要知道。 男人果真半點都不知道體諒女人的心。 楊萱默默念叨幾句,闔上雙眼很快睡下了。 她不知道的是,蕭礪今天還沒顧上吃飯,只喝了幾口水。 事實上,自打到了大同,他就整天忙碌,一天只吃一頓飯是常有的事兒。有心想跟楊萱多寫幾句,可是身邊的事情乏善可陳,說多了反而累及楊萱擔心。 與蕭礪截然不同,這些天夏懷寧卻逍遙自在得不行。 不但是紅袖添香夜讀書,而且還溫香軟玉抱滿懷了…… 第98章 夏懷寧最近是真正用功了。 他剛開始給太子獻策時, 幕僚見他是個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兒, 覺得沒什么可懼之處, 都捧著他。 隨著他逐漸受到太子器重, 幕僚們開始感覺到威脅了,又不動聲色地排擠他。 這讓夏懷寧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跟在太子身邊,待太子即位, 他們自然會得到不薄的賞賜,或許仍會得到太子重用。但幕僚只是清客,背后給太子出個主意還成,絕無可能位居高官拜相入閣。 夏懷寧只是一個秀才, 不夠做官資格,萬一哪天太子聽信讒言,不再看重他, 他的前程可就到此為止了。 他要為自己尋條后路, 至少要考出個舉人, 以后不能得太子重用還可以活動個小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