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貴妃溫聲道：“起來吧，本宮謝謝你的好意?！闭f罷便自飲一盅，向蕊珠笑道：“怎么，你不愿與本宮對飲？”

    蕊珠喜得要哭出聲了，也不等宮女來添酒，自個兒抓起酒壺倒了滿滿一盅，又咕咚牛飲下，結(jié)果嗆得直咳。席間笑聲四起，坐她上首的喬才人擔(dān)心地看著。

    萬貴妃安慰她道：“別急，慢點(diǎn)喝?！?/br>
    昭帝一直歪身倚坐著，盯著這個連番出丑的小宮嬪想了半天，最后終于坐直了身子：“你不是那個寧蕊珠嗎？”

    蕊珠跪下叩頭道：“是！”隨即又改口道：“回陛下，臣妾正是選侍寧蕊珠，承蒙陛下還記得！”

    昭帝若有所思，看了萬貴妃一眼，她卻一笑道：“陛下，可不許為難人家?？蓱z這孩子已被嚇成這樣了?！?/br>
    昭帝收了躍躍欲試想逗人的心，一嘆氣一揮手：“難為你還知道對貴妃感恩，賞！”

    蕊珠大喜：“謝陛下、娘娘恩典！”

    這下惹得諸妃皆側(cè)目，萬嘉嬪又忐忑微語道：“jiejie！陛下等下會不會一時興起，直接叫了她去侍寢吧？那我怎么辦？”

    萬貴嬪也悄聲道：“別急，你且等著?！彼龥_主位上頭一點(diǎn)頭，萬嘉嬪看去時，只聽昭帝說道：“朕喝得有些頭悶，萬貴妃，且陪朕去吹吹風(fēng)吧。”

    萬貴妃擔(dān)憂道：“陛下，喝了酒不能吹風(fēng)的?！?/br>
    昭帝對她擠了下眼睛，唇語說道：“人太多了，朕悶得慌?！比f貴妃只得吩咐道：“殷淑妃，姜賢妃，這里且交由你們照看了?！?/br>
    二妃答聲是。昭帝一拂衣袖，便和萬貴妃一同走了。余下的嬪妃們只得自賞歌舞，說笑起來，倒也隨和熱鬧。

    萬嘉嬪卻急了，也找了個借口起身道：“淑妃娘娘、賢妃娘娘，請容嬪妾去更衣?！?/br>
    得到應(yīng)允后，她便捏緊了藏在袖中的那顆蘭香丸，出了正殿。

    外頭月色正好，萬嘉嬪卻無心欣賞，只到處找尋昭帝身影，祈禱著萬貴妃千萬不要時時和他在一處。走到一處高臺花藤時，偏巧碰見了萬貴妃身邊大宮女蘭茹，端著盤點(diǎn)心而來，笑盈盈向她行了個禮道：“請萬嘉嬪娘娘的安。”

    蘭茹急切問道：“陛下和娘娘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蘭茹指著鉤月臺上最為高聳的一處樓閣道：“奴婢見陛下和娘娘去了那里，然后娘娘又出來了，說是去給陛下熬碗醒酒湯來。眼下只有陛下一人在里頭歇著呢。”

    萬嘉嬪大喜，轉(zhuǎn)身便往那處摘月閣走。

    摘月閣內(nèi)有一處古木梯，萬嘉嬪提著裙角悄悄上去，只見屋里頭一水的古香古色。一道嫦娥奔月紗畫屏后，隱約有個身影正躺在美人榻上，卻無近人服侍。

    萬嘉嬪早被喜悅和激動沖昏了頭腦，根本不疑有他，一心只認(rèn)定那人是昭帝。她躡手躡腳走進(jìn)去，只見錦花團(tuán)被中人稍微動了一下。

    “皇上，您喝了酒，不好用被子蒙著頭的。讓臣妾來服侍您吧?！?/br>
    萬嘉嬪柔聲道，待要伸手去掀，轉(zhuǎn)念一想，又從袖中掏出那顆蘭香丸，一下咬了半顆化在嘴里。沾了唾液的蘭香丸立刻便發(fā)揮了效力。萬嘉嬪霎時便覺得胸口酥軟，身子發(fā)麻，甚至有些站不穩(wěn)了。緊接著她便眼前一黑，竟搖搖晃晃向地下栽去了。

    一雙手從背后扶住了她。

    “皇上……”

    萬嘉嬪呢喃著，拼勁全力轉(zhuǎn)頭一看，卻見不是昭帝那張清輝俊美的臉，而是另一張屬于女人的臉。

    “怎、怎么是你……”她霍然睜大了雙眼，然后翻了個白眼，徹底昏睡了過去。

    萬貴妃使勁全身力氣抱著她腰身道：“雪茶，還不快起來幫本宮，你可別是真睡著了？”

    只見錦被一掀，笑嘻嘻的雪茶從里頭跳了出來，幫著萬貴妃將人拖到了榻上放著：“娘娘，這萬嘉嬪可真夠傻的。奴婢本以為就憑蘭茹三言兩語，哪能就將她引過來呢？”

    萬貴妃坐在榻邊，為這個不安分的meimei輕輕蓋上被子：“也是她心太大，才會輕易信了別人。本宮也是沒想到，萬貴嬪當(dāng)真舍得下手陷害親meimei啊?？梢娙诵碾y測，尤其在這深宮里，連親姐妹也能反目啊?！?/br>
    雪茶也笑不出來了：“虧得娘娘早有明見，命劉太醫(yī)在這蘭香丸里多放了一份令人昏睡的方子。否則還真不知會鬧出什么亂子來呢?！?/br>
    萬貴妃嘆息道：“著人好生看著她，等醒了便送回長陽宮去。這回她也算得了個教訓(xùn)。”

    雪茶道：“是?！?/br>
    正說著，有個小太監(jiān)來報道：“貴妃娘娘，陛下過來了！”

    雪茶大驚，萬貴妃蹭地站起身道：“怎么回事？陛下怎么知道本宮在這里？”

    雪茶著急道：“怎么辦啊娘娘，這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連娘娘也逃不了一個包庇之罪！對陛下下藥可是死罪??！”

    正說著，只聽樓閣下昭帝聲音已近：“愛妃，你怎么跑這里來了？朕找你好久！”

    雪茶嚇得慌忙去拉帳幔遮掩萬嘉嬪，可她手抖得不行，倒差點(diǎn)把簾子拽下來。萬貴妃一把摁住她，親自拉上簾子。然后狠狠掐將自己兩頰掐了一把紅暈出來，身子一軟，便剛剛好倒進(jìn)了上樓來的昭帝懷里。

    “陛下……臣妾有些不勝酒力，便在此處休息……”

    昭帝抱著懷中香軟美人的柳腰身，見她面色酡紅，眸中水光漣漣，一時只覺得又可憐、又可愛，便朝那帶著酒香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那便讓朕來幫愛妃jiejie醒醒酒吧。”

    為著多喝了幾盅酒的緣故，昭帝也是真有些醉了，又在她耳邊呵氣酥聲道：“方才寧蕊珠說你無子，愛妃jiejie，不如你便在此為朕生個皇兒如何？”

    第13章 滿月夜

    “陛下，不要鬧了，叫人看見了可怎么好！”

    眼下雪茶還呆站在美人榻邊，拿自己遮掩著帳幔后萬嘉嬪的身影。萬貴妃瞥見她小臉已經(jīng)紅透了——昭帝當(dāng)著人面這般胡鬧，她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雪茶恨不得舉起袖子遮住眼睛算了。

    萬貴妃也難為情得緊，悔不該用這個法子拖住他。偏巧昭帝還真來了興致，覺察到她站立不穩(wěn)，干脆將人一把攔腰抱了起來，對雪茶不耐煩嘖聲道：“出去！”

    雪茶嚇得噗通跪了下來：“陛下，諸位娘娘都還在正殿里等著陛下和娘娘呢！而且……而且這邊不好服侍的！”

    “什么？”昭帝不高興了，垂眸向萬貴妃抱怨：“愛妃jiejie，你還想回去那邊么？朕懶得回去了?！?/br>
    萬貴妃靠在他懷里，發(fā)釵都有些蹭亂了：“陛下，今夜是團(tuán)圓夜，豈有叫大家空等的理？”

    昭帝還有些猶豫，但眼底的渴望那樣明顯，竟使他看起有些孩子氣的委屈。萬貴妃一時便心軟了?？墒恰?/br>
    正緊張時，突然窗外一聲巨響，一道銀光將屋里照了個通透。昭帝瞬間將萬貴妃扔下推給了雪茶，然后“唰”地拔出了腰間佩劍指向窗外。其氣勢之凌厲，已與方才判若兩人。

    萬貴妃也嚇了一跳，她倒在雪茶懷里，險些便栽到萬嘉嬪身上去了。卻見木格窗外，那道銀光化作了一圈琉璃花火，隨即碎裂成點(diǎn)點(diǎn)星辰，呼嘯著從夜空奔涌而下。緊接著又是一圈，兩圈……將整座皇城映照得恍若仙境。

    雪茶扶著萬貴妃看得呆了：“是花火誒，娘娘！”

    錚然一聲，昭帝長劍入鞘，轉(zhuǎn)頭向她伸出手：“愛妃jiejie，咱們出去看花火吧。你不是早就想看嗎？”

    一道金龍花火在他身后“啪”地炸開，更襯得他宛如天子。他眼眸中明明還帶著些許醉意，卻偏又清亮晏晏。面對這個帶著少年氣的霸道笑容，萬貴妃無法抗拒地伸出手去，牽住了他的。

    兩人一起走出去，站在檐廊上看漫天花火綻放。初秋的夜風(fēng)吹過，引來屋檐下銀鈴叮當(dāng)。她拋下了所有心思，只靜靜享受這片刻寧靜。

    不知何時花火消散殆盡，萬貴妃還未來得及感慨，昭帝突然將頭磕在她肩膀上嘟噥道：“朕清醒了。朕不該站在高處吹風(fēng)的。愛妃jiejie，朕頭好痛啊?！?/br>
    萬貴妃哭笑不得，為他揉了幾下額頭道：“陛下還是回去跟嬪妃們交待一聲，再趕緊叫太醫(yī)來看看吧。”

    昭帝點(diǎn)頭道：“就這么辦。愛妃jiejie，今晚你會留在朕身邊吧？”

    萬貴妃微有些臉紅：“嗯。”

    兩人一起下了摘月閣。地面上四喜正倚著根門柱仰頭看天回味花火，昭帝過去敲他腦袋道：“走啦！”

    四喜趕緊跟上，向趕來的雪茶悄聲問道：“雪茶jiejie，陛下呆在上面這么久，就只看了個煙花？”

    雪茶剛為糊弄過萬嘉嬪的事松了口氣，一聽便又緊張瞪眼道：“你好不害臊！”說罷一甩袖子自己走了，徒留四喜在后面撓頭：“我說錯什么了？”

    鉤月臺正殿中，眾嬪妃們早過了看花火的勁頭，觥籌交錯的也有，投壺擲花簽的也有，總之熱鬧榮榮。只有萬貴嬪一直坐立不安。眼見昭帝貴妃回來，眾人請了安坐下，她又起身道：“陛下，臣妾meimei方才頑皮跑出去了，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不知陛下可曾遇見她沒有？”

    萬貴妃低垂眼眸，掩住了一絲怒氣。昭帝不明所以道：“你問朕，朕怎會知道？怎么她身邊沒個宮女跟著？”

    萬貴嬪有些詫異，又聽萬貴妃沉聲道：“本宮方才見你meimei醉得有些暈了頭，便叫人把她先送回去了。萬貴嬪，你是jiejie，切記好生照顧meimei，不要再叫她惹出亂子來。”

    萬貴嬪嚇得呆了，這是個什么情況？難道萬貴妃已經(jīng)知曉一切？

    殷淑妃笑道：“貴妃娘娘莫要怪罪了，萬嘉嬪許是禁足已久，今日一高興多飲了些，以醉態(tài)驚擾了娘娘。以后叫她留神些就是了?！?/br>
    萬貴妃沖她點(diǎn)頭道：“meimei說的是。本宮是看萬嘉嬪一個人醉酒亂晃，有些擔(dān)心罷了。她入宮不久年紀(jì)又小，倘若遇上居心叵測之人，犯下大不敬之過，本宮決不輕饒！”

    聽她是真的有些動怒了，昭帝拿起個掰了一半的石榴扔給她道：“罷了罷了，愛妃莫?dú)?。朕頭痛，你再氣得頭痛，誰來照顧朕呢？”

    萬貴妃捧著石榴，終于給逗笑了。

    聽昭帝說不舒服，眾妃們便勸諫他早些回去歇著。昭帝也不客氣，大馬金刀拖著萬貴妃就要走，豈料席間又有人沖出來跪下道：“陛下！”

    昭帝一回頭，卻見是薛嬪。念在她曾喪女，他對她向來是態(tài)度溫和的：“什么事？”

    薛嬪攥著衣角，無視了萬貴妃警告眼神，流著眼淚懇求道：“陛下，請您來陪陪臣妾吧！臣妾自被貴妃娘娘禁足，已經(jīng)數(shù)月沒有見過陛下了！”

    昭帝看了萬貴妃一眼，她卻冷冷地不說話。

    “罷了，薛嬪，你回去好好歇著。朕今日真的不舒服，改日再去看你?！毕肓讼胗终f道：“等下朕叫人送些……”

    豈料薛嬪卻瘋了般，突然撈過身旁萬貴嬪桌案上一把酒壺，“啪”地砸在案角上，嚇得萬貴嬪尖叫著直向后躲。

    她用流著血的手指拈起一角碎片，頂在了脖頸上：“陛下！今晚您若不來臣妾的毓秀宮，臣妾寧可死在這兒！”

    昭帝的酒完全醒了，怒喝道：“薛嬪！休得胡鬧！朕豈能容你來威脅！”

    薛嬪倔強(qiáng)跪著，將碎瓷片又向rou里扎進(jìn)了一分。白皙的脖頸上，已經(jīng)有了道淺淺的印子。

    殿堂中絲竹之聲乍停，樂師們紛紛退下。滿堂妃嬪們花容失色，嘩啦啦跪了一地。

    萬貴妃一臉震驚，她哪里想到薛嬪竟已瘋癲至此！待要上前勸說，昭帝卻攔住了她：“朕知道了，你把碎片放下，朕陪你回毓秀宮?！?/br>
    薛嬪睜大了眼，囁嚅半天，流下了一行歡喜的淚：“臣妾謝謝陛下?！彼瓜铝烁觳?，眼看著昭帝身影走下高臺，走到她身邊，沖她伸出了手。

    薛嬪握上去，卻握了個空。那只手并沒有牽住她的，而是橫劈在了她脖頸后。她詫異地倒下合了眼睛。

    “陛……下？”

    昭帝沉默了一會兒，將她抱了起來：“朕答應(yīng)過會陪你回毓秀宮的。”然后轉(zhuǎn)向萬貴妃道：“愛妃，你能隨朕一起來嗎？”

    萬貴妃收斂神色，緩緩下了高座，與他一道出了鉤月臺。

    失去了花火的夜空很是寂寥又清冷。昭帝抱著薛嬪在前走著，萬貴妃自然看得出他背影中的難過，一時只覺得哽咽。

    薛嬪也是個可憐人，她本是萬太后陰謀的受害者；而今日，萬貴嬪和萬嘉嬪也差點(diǎn)做了她野心的犧牲品。而只要這位姑姑在位一日，又不知會有多少人淪為她手中的血腥棋子。她萬貴妃今日能保住一人，難道日后還能保住每個人嗎？

    萬貴妃微微閉目，將眼淚洇了回去。天邊一輪滿月不知何時又被烏云遮蔽了。

    明月灼灼，何時可現(xiàn)？

    同一片蔽月烏云下，嚇壞了的萬貴嬪一路跌跌撞撞跑回了長陽宮，腳步快得連侍女白薇都追不上。

    寢殿的大門被她狠狠關(guān)起，白薇和紫鳶急得在外面拍門喊叫。萬貴嬪置之不理，只捂著心口，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她滿腦子都是方才薛嬪那張扭曲的臉，和沾滿鮮血的手。還有萬貴妃望向她時的眼神，也真叫人害怕。難道這就是不得寵的下場？她不知道薛嬪曾經(jīng)怎樣得罪了萬貴妃，只知道薛嬪是被萬貴妃禁足后，才變成這樣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萬貴嬪瞪著眼喃喃自語。她忽地又想起萬貴妃警告她的那些話：“你是jiejie……倘若遇上居心叵測之人，犯下大不敬之過，本宮決不輕饒！”

    萬貴嬪捂著腦袋大叫起來：“她什么都知道！她怎么會什么都知道！怎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