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他打了一個冷戰(zhàn),然后從兜里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濾嘴已經(jīng)被完全浸濕的那根香煙。 別多想,艾扎克,你只是太緊張了。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太像是噩夢了。 艾扎克對自己說。 加爾文和他早就知道這一天的到來……霍爾頓醫(yī)生在生前一直沒有忘記停止告訴他們兩個這件事情。隨著降臨派在這片土地上的肆意生長,加爾文的逃亡更像是某種必然的命運。 加爾文和艾扎克都知道這一點,他們?yōu)榇俗龊昧藴蕚洹?/br> 但幾乎就是同時,另外一個聲音在艾扎克的心底響了起來:在他們的預想中,不會有變態(tài)的殺人兇手,也不會有雇傭兵,更不會有七具惡心的尸體作為加爾文逃亡道路的起點。 第75章 “祝你幸運,加爾文。” 艾扎克看著已經(jīng)重新歸于平靜的黑夜輕聲說道。在加州明亮的月亮下,他知道盤旋在霍爾頓家庭頭頂?shù)亩蜻\已經(jīng)呼嘯著落了下來。 艾扎克不知道自己十分能夠從這黑暗的浪潮中全身而退,也不知道自己和加爾文的命運究竟會走向何方。 他只希望上帝能站在他和加爾文這邊。 愿上帝保佑他們,阿門。 —— 加爾文在城市邊緣的一處釣魚俱樂部門口停下了車。在車頭的前面是被雜草纏繞的鐵絲門,門上面掛著已經(jīng)銹跡斑斑的告示牌,告示牌表面的油漆已經(jīng)銹蝕,留下了一塊又一塊宛若腐爛傷口一般的圓斑,在那上面隱約可以辨識出“科倫之家釣魚俱樂部私人領地不可擅入”的字樣。 加爾文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后視鏡,他身后只有一片荒蕪的野地,寂靜的公路在稍遠一點的位置。在繁盛時期這座釣魚俱樂部的私人湖泊應該有著相當優(yōu)美的景致,然而隨著主人的落魄,它也迅速地凋零了——被高價移植而來的植被在高溫缺水的環(huán)境下很快就枯死,它們黑色扭曲的枝干耷拉下來擋住了大部分的道路。加爾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他用力地踩下了油門,半舊的福特轟鳴著朝著紅褐色的鐵絲網(wǎng)門撞去,隨后在一聲巨響中闖入了曾經(jīng)的科倫之家釣魚俱樂部內部。 加爾文緩慢地開著車往前行駛了一小段距離,這里曾經(jīng)的湖泊已經(jīng)差不多干涸成沼澤狀態(tài)——人工湖泊在大自然的面前總是十分脆弱的。 不過對于加爾文來說,這正是他需要的地方。 他沒有熄火,拿起手剎之后,他從車上跳了下來,他的帆布包掛在身后。 加爾文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車,然后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塊沉重的石頭放在了油門上。 他放開了手剎,然后跳下了車。 那輛伴隨了他一段時間的二手福特平穩(wěn)地向前開去,嗡嗡震動著,慢慢地陷入散發(fā)著強烈水腥氣息的泥沼之中。不需要多久,這些粘稠的黑色沼泥便會將車子完全吞沒。 加爾文站在沼澤的邊緣,他耐心地看著車子紅色的尾燈在泥水中逐漸消失。 先要藏匿起車子,這是必經(jīng)的程序,加爾文知道這一點,但是莫名的,加爾文卻有一種錯覺,伴隨著車子在泥水中的沉沒,他生命里有的一些快樂似乎消失了。 他的嘴里逐漸滲出一種苦味,背上的疼痛愈發(fā)的嚴重。隨后他理了理帆布包的包帶,朝著俱樂部的門外走去。 “嘿……” 似乎有人在他身后輕輕地笑了起來。 加爾文猛地停住了腳步朝著身后望去,然而他看到的只有黑夜中茂盛的水草和正在一點點發(fā)白的黎明時期的天空。 他什么都沒有看見,那一聲包含著惡意的輕笑,似乎只是他的一個錯覺罷了。 但是那種背后發(fā)涼的感覺一直伴隨著加爾文回到城里。 他跟著零星幾個哈欠連天的藍領們走下了佩羅德大街地鐵站的階梯。清晨的地鐵站比加爾文想的要安靜很多,人并不算少。有很多人是剛從夜班下班,他們的臉色憔悴,像是幾百年沒有喝到鮮血的吸血鬼,還有一些人正趕著去上早班,因為缺乏睡眠的緣故,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都目光木然。地鐵站比加爾文記憶中的要顯得更加破舊,空氣中彌漫著奇怪的臭味,大概是來自于那些睡在墻角處的流浪漢,老鼠,和這些生物一起排泄在墻角的尿液。燈管在車站的頂部嗡嗡作響,伴隨著電流的聲音閃爍個不停。 加爾文穿著一件比他本人寬大很多的棒球服,拉鏈一直拉到最上頭,衣領擋住了他的臉,而他戴著的棒球帽則擋住了他的眼睛。 他刻意與那群搭乘早班車的乘客拉開了一些距離,當?shù)罔F轟鳴著駛入車站時,他飛快地轉過身朝著寄存柜走去。 a101……a10……c201…… 加爾文的目光轉動,尋找著艾扎克說的那個編號的寄存柜。然而就當他最終找到了那個寄存柜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有個流浪漢正蜷縮著身體躺在寄存柜不遠的地方。 加爾文借著帽檐投在臉上的陰影,飛快地瞥了那個人一眼。 那是一個看上去再正常不過的流浪漢——說他正常是因為他有著流浪漢應該有的亂糟糟的頭發(fā),有著流浪漢應該有的骯臟的臉,還有流浪漢應該有的超大破舊外套。 他用外套掩著臉,也許是因為加爾文的出現(xiàn)打擾到了他的睡眠,他垂著眼簾看了加爾文一眼。 忽然間,加爾文感到自己脖子后面的寒毛立了起來。 他飛快地回過頭,裝作繼續(xù)尋找編號的模樣,然而實際上他只覺得暈?!男呐K在瘋狂的跳動,全身的肌rou都在發(fā)抖。 加爾文死死地盯著自己面前的一個寄存柜,那上面的編號是c247,這不是他要找的寄存柜,他需要找到c231,艾扎克給他的資料上寫著那個號碼。 可是有那么一小會兒,加爾文又不確定自己是否記準確了那個號碼。 也許他看錯了,真正的號碼應該是237……不,應該是247…… 加爾文忽然想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低血糖正在侵蝕他的清醒。 金屬編號銘牌上的字跡在他的眼前如同活物一般慢吞吞地扭動了起來。通風風扇在他的頭頂上尖叫,那聲音被放大了,聽上去真像是一個女人在嚎哭。又一輛地鐵進站了,地板在震動,乘客正在逐漸增加,加爾文可以聽到他們雜亂無序的腳步聲。 來自另外一個人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針一樣刺著他的皮膚。 那不是一個真正的流浪漢,那是一個監(jiān)視人員,一個窺視者。 加爾文想。 哪怕他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流浪漢,但是他身上有種流浪漢沒有的氣味。他看上去既不卑微也不麻木,他的目光顯得警惕而克制,只有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人才會有這種眼神。 也許是降臨派的人,加爾文聽到那個聲音在心底絮絮叨叨地重復,既然降臨派的雇傭兵們都能夠知道紅胡子的偽裝屋,那么他們沒有理由不知道艾扎克用來寄存東西的柜子。 不不不,他也有可能就是那個惡心的變態(tài)——他可能用其他方式從艾扎克的眼皮底下溜了過來。在加爾文還在小心翼翼應付那些憔悴的早班車搭乘者時,他悠閑地踱步來到了寄存柜的旁邊,拿出自己的偽裝鋪在地上,然后安靜地等在這里,等待著自己的自投羅網(wǎng),就像是一只結網(wǎng)的蜘蛛等著它的獵物—— 然而很快,另外一個聲音在加爾文的腦海中輕聲絮語。 【只是你神經(jīng)過敏了,你在疑神疑鬼,那只是一個流浪漢,流浪漢是美國地鐵的一部分?!?/br> 但是這沒法解釋那個流浪漢身上流露出來的可疑…… 加爾文背上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手指來回摩挲著被藏在口袋夾層里的那只改造過的m9軍用匕首,幻想著直接用這把刀將那個該死的降臨派走狗或者是變態(tài)的動脈直接割破,那會有很多血噴出來,不過時間還早,這里還沒有太多人來。如果他的動作足夠快的話…… 加爾文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就像是從一個噩夢中醒來,扭曲的視線和嘈雜的聲音逐漸褪去,加爾文深深地地吸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在剛才那么長一段時間里他一直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流浪漢,對方已經(jīng)轉了一個身,背對著加爾文再次睡著了。他的腳邊放著一頂已經(jīng)被摸索得光禿禿的軟呢帽子,里頭一分錢也沒有。 加爾文把帽檐往下又壓了壓,他低下頭之后便發(fā)現(xiàn)c231柜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像是忽然從魔鏡里冒出來的似的,加爾文之前幾次將目光掃過那里都沒有看見它。 他飛快地將小而輕的鑰匙插入了鎖孔,然后向右邊轉動。加爾文很擔心自己忘記了真正的柜子編號,而這只鑰匙壓根打不開那個柜子。然而伴隨著輕微的“咔”聲,薄薄的柜門彈開了。 一只八成新的黑色公文包擠在柜子里。 加爾文伸手將它拿了出來,隨意地塞在了自己的帆布包里。而就在他想要關上柜門快速離開的瞬間,從柜子內部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金屬聲。 加爾文的動作一頓,他皺著眉頭重新拉開柜門朝著柜子里頭看去。 在鐵灰色的柜底,躺著一只之前并沒有出現(xiàn)的十字架。加爾文將它拿了出來,發(fā)現(xiàn)十字架的一頭掛著一根標簽紙。 那上面寫著—— 最近的出口在你的右側三百米,然后左拐。 加爾文臉色驟然變得慘白,他的指尖有些顫抖,然后他將那張標簽紙翻了過來。 紙張的這一面上面只有一個單詞 【跑】 第76章 這是非??梢傻囊粡埣垪l,加爾文知道,但是這并不是可以讓他疑神疑鬼的時刻——在寄存柜的另一邊,那位“流浪漢”也跳了起來,那件擋住了他頭部的大衣落了下來,露出了他耳朵上的黑色微型麥克風?!傲骼藵h”按上了麥克風,冷靜地朝著話筒的那一頭匯報。 “是他,沒有錯?!?/br> 加爾文隱約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他沒有任何猶豫地躥了出去,他發(fā)誓他這一輩子都未曾這么快過。 他的心砰砰直跳,腳踩在地板上,膝蓋竟然有一些發(fā)軟。他希望自己的速度不要因此而受到影響。一個體積龐大的黑人女人抓著自己的早餐站在那兒,當加爾文狂奔出去時她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加爾文從她和墻壁的縫隙中擠了過去。 走廊在這一刻顯得狹窄而長。 就像是那張紙條上說的,在三百米之外的左側有一扇門,旁邊立著“員工通道”的標牌。加爾文直接用肩膀撞開了那扇門,然后沿著光線昏暗的樓梯一路向上逃去。 與此同時,就像是攆著野兔的獵犬一般,“流浪漢”緊跟在加爾文身后追了過去。在沖進走廊的時候他也見到了加爾文見到的那個黑人女人,他的肩膀重重地撞到了那個女人,后者手里的熱狗被撞掉在了地上。 “流浪漢”可以感受到肩膀上那傳來的一陣溫熱,一股黃芥末的香氣竄入他的鼻孔。 “滾開——” “流浪漢”憤怒地詛咒了那該死的熱狗,他很快就穩(wěn)住了身形繼續(xù)朝前沖去,那個女人在他背后發(fā)出了尖銳的,宛若饒舌音樂一般的咆哮。 不過“流浪漢”一點兒都沒在意那個,他在意的是,僅僅是這么一晃神的功夫,加爾文的身影已經(jīng)在走廊里消失了,走廊里依然可以隱約聽到他的腳步聲。 接觸不良的燈泡在“流浪漢”的頭頂發(fā)出了嗡嗡的電流聲,慘白的燈光一直在不停地閃動。他在幾百米后稍微放慢了腳步——在走廊的兩側出現(xiàn)了兩扇一模一樣的應急門,他飛快地看了門上的銘牌:【員工通道】,那上面有這樣的字樣。 “流浪漢”皺了皺眉頭,他在自己右手邊的那扇門的背后聽到了沉重的上樓時發(fā)出的腳步聲。 他猛地拉開了那扇門沖了進去。 毫無特色的乏味應急門在沖擊下來回彈動了幾下,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咔嚓——” 然后,在慣性中,那扇門被關上了。 …… “見鬼的家伙你他媽是把屎拉到褲襠里了嗎我艸……” 一個早上被連續(xù)兩個人打擾到了早餐,黑人女人發(fā)出了一長串的抱怨。 她低頭瞪了一眼地上的熱狗,黃色的芥末醬被踩得到處都是,這讓她簡直快要發(fā)了狂。 任何一個這樣對待芥末味熱狗的家伙都應該下地獄—— 她想道,然后她轉過身子想要找到那個該死的流浪漢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然而,僅僅只是過了十幾秒鐘的功夫,她身后那條完全違背人性的狹長走廊里卻壓根沒有任何人存在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