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并沒有影響到他對里德的那種強烈的吸引力——里德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窩下打出了一道陰影，有那么一瞬間加爾文覺得自己看到了里德的笑容，不過他隨后就發(fā)現(xiàn)那只是光影造成的錯覺。

    里德的注意力看上去始終停留在那雙鞋和加爾文的腳之間不可協(xié)調(diào)的矛盾上。

    “……值得感謝的是莉兒并不是那種嬌小可愛的類型，”他仔細端詳著那雙鞋然后說，“我想你的話……痛楚是難免的，不過應(yīng)該還不至于到無法接受的程度。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只需要從這里走上來接你的轎車，然后努力保持平衡在那些人的眼前走進教堂。在進入那棟建筑物之后，為了提高行動力，你可以將這一套‘裝備’全部換下，我相信在那種地方你能給自己搞到一雙不那么像是在行刑的鞋子的?！?/br>
    里德捧著那只黑色的高跟鞋，將它套在了加爾文的腳尖上。

    “該死的——”

    曾經(jīng)的天使凝視著那價格昂貴的“刑具”發(fā)出了一聲咒罵，他依舊是兇狠而尖銳的，但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控制不住的軟弱。

    顯然，在過去的人生中加爾文積累了足夠多的勇氣去面對冷酷的地下世界，卻并沒有預(yù)料到有一天自己會不得不穿上一雙尖頭的女士高跟鞋，僅僅只是想象，他的腳趾便已經(jīng)隱隱作痛。

    里德不得不飛快地挪開眼神，加爾文現(xiàn)在模樣讓他身體里那種兇狠的饑渴火焰一般燃燒了起來。

    曾經(jīng)的天使有著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面容，而理所當然的，他也有著被上帝精雕細琢過的身體。

    他從腳趾到腳背的弧度近乎完美，大概是因為小腿的線條相當修長而腳踝的凸起也格外精致的緣故，當他真的完全穿上那雙鞋之后，看上去竟然毫無違和感……甚至可以說，那雙鞋完美地契合了他。

    “該死——這他媽真的好痛。”

    加爾文咬牙切齒地低呼了一聲。他嘗試著站起來，但隨后他的面部肌rou便驟然扭曲，身形也開始搖晃。

    里德恰到好處地伸出胳膊想要扶住他，但是加爾文揮了揮手，拒絕了里德的幫助。在幾下?lián)u晃后，他踉踉蹌蹌地在狹小的房間里站穩(wěn)了身形。

    “你還好嗎？”

    里德凝視著加爾文發(fā)白的臉開口道。

    加爾文低聲罵了一句臟話。

    “我覺得自己的雙腳正踩在烙鐵上，”加爾文說，而在說話的同時，他正在小聲地抽著氣好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不過就像是你說的，現(xiàn)在我們可沒有時間抱怨這雙鞋——現(xiàn)在我只能祈禱從旅館到車上的那段距離不要太長。只要進入了教堂之后這酷刑便會結(jié)束了不是嗎？”

    “我?guī)缀醵家刀誓莻€女孩了?！崩锏履曋泶┲谏矶Y服和高跟鞋的加爾文，聲音中多了些許粗糲，“……難以想象她只是你的鄰居?！?/br>
    加爾文似乎已經(jīng)逐漸適應(yīng)了腳步的疼痛，盡管臉色依然蒼白，他卻已經(jīng)可以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她只是一個孩子。”加爾文挽起自己的假發(fā)，冷冷地開口，“沒有哪個孩子應(yīng)該經(jīng)歷這一切?！?/br>
    里德走到了加爾文的身后，幫助加爾文束好假發(fā)。

    當最終的裝扮完成時，無論是加爾文還是里德，都為出現(xiàn)在房間里的女裝美人而陷入了沉默。

    “這有點兒……”

    加爾文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低聲嘟囔了一句。

    “是的，有點引人注目，我想大概我們還需要再修飾一下你的臉。”

    里德站在加爾文的旁邊回應(yīng)道。

    僅僅只是飛快的一瞥，里德還是感到了微微失神。即便早已做好了準備，里德還是沒有想到女裝的加爾文會是這樣的……讓人失控。

    這個高挑的“女人”有著緊致的，完美的身體。

    那條昂貴的裙子對于像是莉兒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大概只會是暴露身體缺陷的奢侈布料，但覆蓋在加爾文身上時，卻將那具完美的酮體完美地展現(xiàn)出來。即便是那難看的假發(fā)和刻意涂抹在臉上的陰影和粉末，也沒有辦法掩飾住加爾文那海倫一般的美貌。

    “她”美得宛若真正的暗夜女神，而刻印在他瞳孔中的冰冷神色，卻也同時讓“她”凌厲得像是地獄里亟待奪人靈魂的妖魔。

    危險，美麗，尖銳。

    這樣的加爾文，讓里德強悍的自我控制力正在他的靈魂深處發(fā)出支離破碎前的嘎吱聲。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此刻的加爾文也處于心煩意亂之中，并沒有注意到里德?lián)u搖欲墜的偽裝后面洶涌而炙熱的黑暗情感。

    “我會想辦法再修一下你的妝容?！?/br>
    里德飛快地說。

    他拿起了粉底和刷子。

    加爾文沒有任何異議地就認同了里德做法，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里德之所以這樣做，只是出于一個非常單純的原因。

    他不會允許這樣的加爾文出現(xiàn)在其他人的眼中。

    那會讓這位并不可愛的，偽裝中的連環(huán)殺手嫉妒到發(fā)瘋——一個發(fā)瘋的殺手將會是非常可怕的，不管怎么說，里德目前并不希望自己的真實面目暴露在加爾文的面前。

    刷子沾上了暗淡的淡褐色粉膏，掃上了加爾文的面頰……

    ——

    晚上七點五四十分——

    “讓我們再確定一遍……我會在找到伊莎后沖后門撤出，而你會在那里不熄火開車接應(yīng)我們，順利的話我們能接著時間差在那群混蛋發(fā)現(xiàn)之前從7號公路離開天使鎮(zhèn)，而在這個地點我們能棄車……”

    加爾文坐在床邊，他盯著手機上的地圖，最后跟里德確定計劃。

    他并沒有等里德的回應(yīng)，實際上，盡管他一直努力保持著表面上的平靜，從他神經(jīng)質(zhì)地一遍一遍確定行動步驟的行為來看，他的神經(jīng)也已經(jīng)繃緊到了極限。

    這是在漫長的逃亡之后，他第一次主動和降臨派的本體進行接觸。加爾文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一刻在他身體里燃燒的情緒究竟屬于哪種——緊張？驚恐？仇恨？害怕？

    也許這幾種情緒都有一點。

    光是想到那棟宏偉的教堂，和多年前以他為原點發(fā)展出來的這個龐然大物，加爾文就感到似乎有什么無形的東西梗在他的喉嚨里。

    一陣電子音忽然在房間里響了起來，加爾文差點摔掉自己手中的手機。而里德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拿起了聲音的來源——那臺屬于莉兒的手機。

    他看了看手機里的新傳來的簡訊，抬頭看向了加爾文。

    “他們到了?！?/br>
    他簡短地說。

    加爾文深吸了一口氣，他注意到自己的雙手正在微微顫抖。

    然后他慢慢站了起來。

    他的腳掌就像是刀割一樣疼。加爾文曾經(jīng)擔(dān)心過自己會因為鞋子的緣故而表現(xiàn)得僵硬，但現(xiàn)實證明是他過慮了——哪怕雙腳疼得要命，在過于緊張的情緒中，那種疼痛就像是被包裹上了泡沫紙，變得模糊起來。

    加爾文一步一步走向門口，身形窈窕，他在深吸了一口氣便將手按上了門把。

    “等等——”

    里德忽然抓住了加爾文的手臂。

    “嗯？”

    加爾文有些緊張地望向里德。

    “最后一點小補充?！?/br>
    里德盯著加爾文的臉，緩慢地開口、

    隨后他用一只手卡住了加爾文的下巴，后者不得不皺著眉頭抬起了頭，看著里德單手打開了一只鮮紅色的口紅。

    “唔……”

    加爾文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口紅，卻被里德卡住了。

    “別緊張我的寶貝兒……這是必須的?！?/br>
    里德暗啞地說道。

    口紅在加爾文血色淡薄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抹濃重的殷紅，里德的視線在那一抹顏色上停頓了一瞬。

    他眼睛的顏色深沉到近乎黑色。

    他身上散發(fā)出了一種奇妙的氣息，加爾文感到一陣恍惚，在里德的注視下，他的身體就像是凍結(jié)了一樣，竟然完全無法動彈。

    里德冰冷的食指按在加爾文的嘴唇上，加爾文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對方是如何仔細而緩慢地將紅色的膏體沿著自己的唇形涂抹均勻的。

    一直到里德松開手，加爾文才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發(fā)出了一聲稍顯急促的呼吸聲……在剛才那一段時間里，他一直屏著呼吸。

    “你……”

    “之前忘記給你上口紅了?！崩锏?lián)屜乳_口道，“沒有哪個女人會忘記口紅?！?/br>
    這位神秘主義者表現(xiàn)得一如之前那樣坦然和正常，加爾文沉默地看著前者英俊的面容，觀察著他的表情。

    之前的那種可怕的凍結(jié)感就像是錯覺一樣……

    加爾文意識到自己正在感到迷惑，他不知道在那短短一瞬間他從里德身上接收到的黑暗氣息究竟是源于自己過度緊繃的神經(jīng)質(zhì)，亦或是真實。

    第107章

    在加爾文遲疑的短暫時間里，里德已經(jīng)彬彬有禮地幫他打開了門。

    “‘莉兒’女士。接下來就是你的時間了?！?/br>
    里德的聲音帶有一種特殊的質(zhì)感，提醒著加爾文他即將要做的事情。加爾文的心跳快了一拍，他將視線從里德的臉上移開，轉(zhuǎn)向了門外的走廊。

    就跟所有破舊的小鎮(zhèn)旅館一樣，走廊里光線非?；璋?。加爾文緩慢地朝著大堂走去，努力讓自己不至于因為腳上的高跟鞋而摔倒。他的背脊很快就滲出了一層細汗，那根細長的鞋跟踩在地毯上發(fā)出了奇怪的嘎吱嘎吱的聲音。這條漫長的走廊配合著地上猩紅色的地毯，讓他忍不住聯(lián)想起某種巨大野獸的身體內(nèi)部。

    里德跟在他身后，跟加爾文不同，即便是踩在這種黏糊糊的地毯上，他也依然像是貓一般，腳步聲輕微得幾乎聽不見。但是，這并不代表他的存在感不強烈。

    加爾文感到自己的背上涼颼颼的，這條該死的裙子幾乎讓他的整個背部都暴露了出來，他的皮膚在空氣中冒出了一層雞皮疙瘩，而某種強烈的視線，就像是釘子一般一直停留在他的背部。

    加爾文皺了皺眉頭，他很確定，那是里德正在看他。

    “這件事完了以后若是你敢在我面前提起今天的半個字，我發(fā)誓我會把你的牙齒一顆一顆用老虎鉗好好地拔下來?！?/br>
    沒有回頭，加爾文發(fā)出了冰冷的警告。

    “聽上去真讓人害怕。放心，我不會說的……我保證?！崩锏铝⒖袒貞?yīng)了他，加爾文懷疑自己似乎還聽到了對方一聲含蓄的輕笑，“不過你真的不需要我攙扶你嗎？”

    加爾文沒有理會里德，那雙鞋子就像是銳利的刀子一般切割著他的腳，但是他知道自己能夠忍耐那種疼痛。

    加爾文懷疑自己用了一個世紀才走到旅館的大門，一輛半舊的野馬牌轎車停在臺階的下面，在車頭的前方粘著一個金屬的天使小像，顯示出這邊是降臨派派來迎接“莉兒”的車。

    加爾文在走下臺階的時候忍不住往后瞥了一眼，里德在走廊的盡頭就停下了腳步，他整個人的身形很好的隱藏在大堂和走廊連接處的陰影之中。

    【不用擔(dān)心，我會負責(zé)好之后的事情?！?/br>
    也許是錯覺，加爾文總覺得似乎隱約聽到了里德的低語。

    ——

    “你是……卡梅莉塔·克蘭克肖女士？”

    前來迎接“莉兒”的司機在加爾文拉開車門后愣了楞，他顯然沒有意料到他要迎接的這位女士會是這樣一位尤物（加爾文和里德已經(jīng)努力過了，但是加爾文的驚人美貌儼然不是一些簡單的粉底和陰影就能完全掩飾住的）。

    加爾文隱隱咬住牙關(guān)，他抬起臉沖著司機微微一笑，成功地看到對方那張腫腫的眼皮下面露出來的迷亂神色，隨后他將屬于莉兒的身份證明遞給了那個中年男人——就跟他意料的一樣，對方并沒有對文件進行仔細的檢查。這多多少少讓加爾文感到了安心，他十分慶幸那張身份卡上面沒有莉兒的照片，這樣他只需要用染發(fā)劑將假發(fā)染成和莉兒一樣的發(fā)色就可以了。他同樣應(yīng)該感謝的是降臨派龐大繁雜的人事系統(tǒng)，從里德之前套出來的話來看，在進入教堂后，像是莉兒這樣的外來者還需要在教堂側(cè)翼的會議室與其他人等待一小段時間后才會有牧師前來帶她們進入真正的會場，而這無疑給加爾文提供了機會，他只需要在主事的牧師到來之前找到伊莎然后帶著那個女孩溜走，便可以在不驚動大部分人的情況下離開。

    在前往教堂的短短路途中，司機一直在用一種過度的熱切企圖同加爾文搭話。加爾文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對話——運用了一點兒小技巧，壓低舌根，繃緊聲帶——含糊的語調(diào)讓他的聲音多了一些中性的氣息，大概是那種因為吸煙或者喝酒而導(dǎo)致沙啞的聲音。若是單單只聽聲音，人們能很輕易地聽出來加爾文偽裝出來的聲音屬于男性，但是在看到他的臉之后，沒有人會深究他的聲音，甚至可以說，沒有人會探究他的性別。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適合這個裝扮，無關(guān)男女，而是他的美貌已經(jīng)完全地超過了性別的桎梏，那種美麗沖擊著人類的心靈，以至于讓普通人根本無暇思考太多。而也正是因為這樣，加爾文比想象中要輕易得太多便通過了最后幾道關(guān)卡的身份檢查。畢竟，他只需要在某些關(guān)鍵時刻沖著那些人稍微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容，那群男人便會像是夢游一般帶著恍惚的傻笑給加爾文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