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感謝我在天上的父——感謝我在地上的血脈——” 尖銳的,好像變形一般的聲音從約書亞的喉嚨中擠出來。 這代表著他終于恢復(fù)了正常。 緊接著,約書亞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扭過頭來望著卡拉。 “我看見了幻像。” 他神經(jīng)質(zhì)地不斷地眨眼,然后他對卡拉說道。 “我在幻象中窺見了那至高無上的存在……我看見了他……站方舟之上,而那巨大的方舟,用珠寶和琉璃打造,它在燃燒。黃金的塑像,天使的等身塑像在墜落,粉碎。罪人們身上燃著火,在尖叫和痛苦中墜入了冰冷的大海,然后被黑蛇帶走。” “那是神罰……哥哥帶著……那一團黑暗……呼……他的身邊帶著狗……不……鹿……長著十二支鹿角的黑狗……守候在他的身邊。” 約書亞的表情因為談及到了加爾文而變得激動,他的鼻尖上浸出沁出了一點細小的汗珠。 卡拉微微皺了皺眉。 最開始他幾乎以為約書亞說的又是那種模糊不清,曖昧不明的神圣幻象。 但很快他就反應(yīng)了過來,這可能會是一個相當重要的線索。 因為約書亞提到了“方舟”。 就在不久前,卡拉在長老會上看見過那個方案——如今的降臨派已經(jīng)有了大大小小數(shù)千座教堂,還有新建立的數(shù)百“天使小鎮(zhèn)”。但他們擁有的這些,都只是陸地上的據(jù)點。 而有一些信徒,向上層祈禱道,他們需要更多的教堂,除了陸地上的,還需要有海中的,還有天空中的。 “方舟”便是在這些人的呼聲中提出來的方案,相當偉大,相當令人驚嘆。它指的是由數(shù)位虔誠的億萬富翁信徒建造出來的移動浮臺,它非常穩(wěn)固也非常牢靠,內(nèi)部空間異常寬闊,可以很輕松地容納數(shù)萬人在其中進行禱告和賜福。 據(jù)說里頭還會有十二座與約書亞等身大小的純金天使雕塑和更多的珠寶和供奉。 當然,卡拉并不是很在乎那些東西,而且他也知道對于其他長老來說,像是他這樣的“狗”的意見無足輕重。但長老團中的許多人對這份方案相當感興趣——重點并不在于那該死的十二座黃金雕塑,當然不是,重點在于浮臺是移動的。 這樣一來,浮臺甚至是可以載著它的數(shù)萬名信眾進入公海。在那個區(qū)域,有許多之前礙于法律和影響的“活動”便可以有更進一步的發(fā)展。 不過一些更保守的長老一直對這個方案,還有方案之下隱藏的東西保持猶疑,整個方舟計劃依舊處于拉鋸戰(zhàn)的狀態(tài),并未讓約書亞知曉。 可現(xiàn)在,通過約書亞那些支離破碎的話語,卡拉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他所描繪的那副場景的發(fā)生地,正是將來的“方舟”。 所有模糊的線索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清晰,卡拉感受到了那種饑渴——獵狗在聞到叢林中獵物時,潛藏在本能中的那種嗜血與快樂,正在抽打著他的靈魂與神經(jīng)。 “我偉大的伊勒,我的光與我的牧者……” 卡拉用流著血的嘴唇再一次親吻了約書亞的腳。 “我按照你的吩咐,找到您的血親,找到那位加爾文圣子的……” …… 加爾文并不知道,因為某種幻象,還有他那從未見面的弟弟對他那病態(tài)的執(zhí)著與癡戀,潛藏在正常社會之下的某個龐然大物瘋狂地運轉(zhuǎn)了起來。 那龐然動物無形無聲,但它的觸須密密麻麻地扎入了這片土地的每一個縫隙——用錢,脅迫,信仰,還有人類自帶的天真愚蠢,它就像是正常人體細胞中中的癌癥組織那樣擴散。 當然,在過去,降臨派也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加爾文,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是這樣這般全力以赴,傾盡所有。 無數(shù)個電話在明處或者暗處響起。 無數(shù)人在自己的秘密郵箱里收到了帶有降臨派標志的密信。 無數(shù)人沖出了自己的房門,不顧身后家人困惑的詢問,只背著薄薄的行囊便已經(jīng)發(fā)動了車,開往陌生的目的地。 更有無數(shù)人敷衍完自己愛人,孩子,又或者是朋友,在回過身的瞬間臉上的笑容須臾消失,然后他們慢慢地走向自己的車庫又或者是地下室,將手伸向最隱秘的某個箱子…… …… 而這一切的一切,加爾文都不知道。 因為他此時正處于一種暈乎乎的,在清醒和醉酒之間的狀態(tài)。 讓我們將時間稍微再往前回調(diào)一點點,回到加爾文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上重新長出翅膀的那個時候。 他覺得自己會發(fā)瘋——他那噩夢一般的翅膀竟然又回來了——在他來得及將那該死的畸形物徹底割掉之前。 但就連加爾文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的精神并沒有如同他想的那樣輕易的崩潰。 這大概是因為在他內(nèi)心深處,也許對這一切早已隱隱有預(yù)感。 “我就知道這一切會變成一團糟。” 加爾文披著白色的浴巾,光裸著自己的上半身坐在藍寶石皇家酒店那豪華的伊朗產(chǎn)羊毛地毯上。 他大口大口地咽下了一杯伏特加,然后才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喃喃自語道。 “加爾文……” 里德雙膝并攏,跪坐在他的旁邊。 在加爾文“砰”的一聲,粗魯?shù)貙⒛侵煌炼涑霎a(chǎn)的水晶酒杯磕在茶幾上的瞬間,他迅速地接過了那可憐的酒杯,然后就像是最溫順也最熟練的日本銀座mama桑那樣,捧著酒瓶,將清澄的酒液倒入杯中。 但他接下來的動作倒是并不那么”mama?!傲?,他有些猶豫地抓著那只酒杯,又困惑又驚慌地窺探著加爾文的臉色。 站在外人的角度觀察的話,這個有著綠眼睛的漂亮男人仿佛心中滿是猶豫,十分糾結(jié)是否讓加爾文繼續(xù)喝下去。 事實上,他非常清楚,加爾文正在努力地用伏特加還有威士忌來麻痹自己的神經(jīng)。 “噓——不要說話——” 但他才剛剛開口喚出加爾文的名字,加爾文便抬起食指,在他的嘴唇上輕輕地點了一下。 “我在想辦法保持冷靜,你知道的?!?/br> 一邊說著,加爾文一邊朝著里德挑了挑眉,而在他的身后,那對小小的翅膀在浴巾的覆蓋下也同時簌簌拍打了一下。 加爾文的表情因此而微微有些凝固。 “真惡心——” 他打了一個激靈然后低語道,然后他伸出手用力地從里德手中搶回了自己的酒杯,將里頭的酒吞了下去。 里德細致地觀察著這樣的加爾文。他的視線停留在加爾文紅暈的面頰與嘴唇上,還有那來不及完全咽下的酒液,細密的汗珠,透明的水珠沿著加爾文精致的下巴一直滑落到精巧的喉結(jié)上,最后在對方的吞咽中繼續(xù)向下,一直流入光潔的胸口…… 加爾文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與平常截然不同,他既不冷靜(每當他的翅膀因為他的情緒而拍打,他的那種不冷靜就會變得更加明顯一些),但也沒有完全陷入歇斯底里中。他就像是在進行一場非常艱難,甚至很痛苦的自我說服。 說服自己接受那對翅膀的存在。 而這樣的加爾文對于里德來說無疑相當可愛——可能稍微有點兒過于可愛了。 里德覺得自己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和燃燒,一種暴虐的欲望沿著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野獸般瘋狂的亂竄。 每當里德的視線落在加爾文的身上,他的腦海中便會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相當不可言說的場景和欲望。 他背上全是因為肌rou緊繃而冒出的冷汗,而為了在加爾文(哪怕是在酒醉狀態(tài)下)維持住基本的偽裝,里德不得不用力地并攏雙腿。哪怕這姿勢讓他看上去好像飽受驚嚇又有點兒笨拙也沒辦法。 是的,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想法和所有的欲望。 哪怕這給里德帶來了巨大的身體負擔,但也正是這種酷刑一般的自我克制,讓里德的心底深處涌動起更深沉,更粘稠的甜美。 再等一會兒。 里德對自己說。 他還需要再等一會兒,就像是等待干癟的花蕾膨脹,等待青澀的果子成熟。在這么想的時候,里德感覺自己的心跳仿佛變得緩慢了一點,他的舌尖泛起一點微甜,是對未來某個場景的強烈期盼帶來的。 “我真的很討厭這個世界,老天……” 加爾文渾然不覺身邊之人心底涌動著的炙熱黑潮。 他的目光直愣愣地對著空蕩蕩的杯子。 他的翅膀因為他的情緒,緩慢地在他背后揮動,浴巾有好幾次差點滑落下去,而當加爾文粗魯?shù)刈プ≡〗淼囊唤瞧髨D將浴巾拉上肩頭時,翅膀與浴巾柔軟表面的摩擦卻讓他情不自禁地直打冷戰(zhàn)。 “我一定會把這該死的玩意切掉的——” 在意識到那對翅膀現(xiàn)在簡直比他身體另外一個部位還要更加敏感之后,加爾文爆發(fā)出一連串細小的咒罵。 “其實那對翅膀挺可愛的?!?/br> 里德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口腔內(nèi)壁,他的聲音因為過度克制而變得有些古怪。 謝天謝地留,加爾文現(xiàn)在沒有心思注意到他。 但里德還是控制不住想要去看加爾文的背部,這句話的每一個發(fā)音都出自他的內(nèi)心。 加爾文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然后他用力捋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眼睛又濕潤又明亮。 “我應(yīng)該早點切除掉它的,我有預(yù)感,真的,早在我背上不痛的時候我其實就知道了,它該死的要長出來了,它壓根不會放過我。” 加爾文不斷地重復(fù)道,在這一刻,他確實有點兒醉了。 “但是,至少你現(xiàn)在的翅膀不會給你造成負擔……我的意思是,跟你小時候比起來,情況并不是那么差勁?!?/br> 里德放軟了聲音,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企圖讓自己冷靜一點。 事實上他說的并沒有錯,與加爾文記憶中那對給他造成了莫大負擔的沉重翅膀比起來,他背上重新生長出來的翅膀要更加纖細也更加精巧一些。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對翅膀似乎是可以收起來的。當然,它們并不太可能完全地收入加爾文的體內(nèi),那未免也太過于奇幻了。真正起作用的是那兩道之前便出現(xiàn)在加爾文背部的凹痕。在加爾文翅膀完全展開時,它們會因為皮膚和肌rou的拉伸變得平滑,但在翅膀緊縮的時候,兩道凹痕之間的空隙從理論上來說,應(yīng)該恰好能讓加爾文收起翅膀。 但為什么只是“從理論上來說”,是因為加爾文異常抗拒面對自己的翅膀(他寧愿用一塊浴巾將它們蓋起來,裝作自己看不見——),一直到現(xiàn)在這一刻,他都沒有允許讓里德對那對翅膀進行更進一步的研究。 “我覺得你還是可以試試看,把你的羽翼收起來,我覺得那個部位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收起那對羽翼——看樣子你的身體這一次終于學會了該如何跟你的羽翼共處?!?/br> 里德沒有放棄。 豪華套房冰吧里剩下的那幾瓶烈酒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一瓶伏特加和兩瓶金酒,還有一瓶威士忌。 加爾文的眼神漸漸變得朦朧了起來。 里德試探性地扯開了那條礙眼的浴巾,加爾文瑟縮了一下,發(fā)出了傻笑。 “哦,別……好癢……” 他的聲音變得甜潤而暗啞。 當里德叫他趴在沙發(fā)上,好讓自己更加仔細地觀察一下那對翅膀時,加爾文呆呆地點了點頭。 “不要弄痛我。” 他用那種柔軟的,信賴的目光看著里德。 里德不得不咬了一口舌尖,用那微弱疼痛換取一些更加微弱的自制力。 “我發(fā)誓,我不會?!?/br> 然后他朝著加爾文靠過去,后者乖巧的伏趴在了沙發(f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