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里德停頓了一下,他做出了一幅陷入沉思的表情,過了好幾秒中他才鄭重其事地開口:“我覺得兩者都有?!?/br> “看在上帝的份上……” 加爾文有些無奈地嘟囔道,但說到一半,他自己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吧,里德。你贏了?!?/br> 一邊說著,加爾文一邊抬起手,開始解開自己一直扣攏到領口的襯衫的扣子。 里德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加爾文的指尖,還有那一點一點敞開的布料上。 顯而易見的曖昧忽如其來地浮現在兩人之間,加爾文眼睫低垂,有些微妙地避開了里德的注視。也許也是為了打破這種有些過于粘稠的氣氛,加爾文嘴唇微微翕合,然后里德便聽見他輕聲的低語。 “我真不想讓你看這個——老實說,有些丟臉?!?/br> 隨著話音的落下,加爾文將自己的襯衫全部脫了下來,他坐在里德的床邊,朝著里德的方向側過了身子,好讓對方可以看清楚自己身上殘留的傷疤。 “該死的——” 里德在看清楚加爾文身上依然呈現出可怖狀態(tài)的傷口后發(fā)出了一聲陰沉的詛咒,他無法控制地伸出手,指尖撫上了加爾文的傷口。 加爾文整個人微微一顫,卻并沒有躲開里德指尖的描摹。 里德虛虛地沿著加爾文的后頸一直滑到他的腰部,然后是他那對僵硬的翅膀。 一層厚厚的黑色凝膠一般的藥膏覆蓋在加爾文黑紅交錯的燒傷上,里德嗅到了許多用于鎮(zhèn)痛的藥物的氣味。 加爾文的傷口上有非常明顯的,來自于芙格的處理痕跡。看得出來他的傷勢正在逐漸好轉,但這并不能掩蓋在這之前他傷勢的糟糕程度。 丑陋而猙獰的傷口幾乎覆蓋了加爾文的整個左肩,和背部。他的翅膀……那對擁有著世間最潔白,最柔軟羽毛的翅膀,這時候卻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繃帶。 光是看到那些繃帶,里德便覺得一陣心悸。 他簡直快要喘不過氣來—— “你說這是‘不嚴重’?” 里德用一種非常冰冷,非常平靜的聲音說道。 加爾文聳了聳肩。 “跟你的比起來,當然?!彼芸焓艿搅死锏陆踝l責的目光。他不得不補充道:“也不是全無好處,要知道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擁有一對翅膀很糟糕,但當我的羽毛,我的意思是,那對該死的翅膀上的羽毛被燒焦之后,我覺得相比起來我之前擁有的那對柔軟蓬松的鳥翅膀還不錯。總比你背上背著一對好像隨時能扯下來吃的烤翅好。” “哈,哈?!?/br> 里德發(fā)出了兩聲干巴巴的,帶著濃烈敷衍和抗議意味的干笑。 “這不好笑,加爾文。”他說。 “你也變得不那么可愛了,里德?!奔訝栁幕卮鸬馈?/br> 他的視線在不經意之間又一次地與里德交纏在了一起。 而加爾文終究還是比里德更先一步地退讓了。 “至少我還活著?!彼麌@了一口氣,然后伸出手去,輕輕地在里德至今還不能動彈的腳上撫摸了一下,“那場爆炸已經超乎了我的想象,還有那些火……現在想起來依然讓我覺得有點恐怖。你知道,在這之前我還以為,作為人類現代文明成員的一份子,我已經放棄了對火焰的恐懼了呢。但是……” 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天,再一次回想起那天發(fā)生的事情,還有那場爆炸,那場大火,加爾文依然能夠品嘗到被自己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那一絲恐懼。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火?!?/br> 他呢喃道,無法確認究竟是在說給里德還是他自己聽。 “那火焰可以點燃鋼鐵,它們在布料,墻紙和那些塑料上燃燒,但我沒想到它們也可以點燃地上的大理石塊還有一切你能夠看見的東西……那些火焰……天啊……” 火焰中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在灼熱的空氣中它們仿佛在狂歡,在舞蹈。火光是那種明亮到了極點的白色,加爾文甚至沒有看見預料中的煙塵。 他唯一看見的便是白色的光——白色的火。 爆炸讓應急通道里的磚塊下雨一般簌簌落下,他扛著里德,卻覺得自己腳下的臺階正在像是受熱的黃油一般逐漸變軟。 至于他在一瞥之下,偶爾見到的幾個屬于人類的影子,更是燃燒得飛快。明明上一秒鐘,那個人還滿臉血地越過加爾文逃命,可下一秒鐘他的頭發(fā)便呼啦一聲燃燒了起來。 那個人就像是被點燃的火把那樣,從頭開始燃燒。 “當時那里的溫度一定很高,而那家伙的頭發(fā)上應該抹了發(fā)膠?!?/br> 聽到加爾文的敘述,里德敲了敲椅背,然后評論道。 “我不知道……也許……我還看見了一個女人,她穿著裙子,那種復古風格的蓬蓬裙,我一直都覺得女士穿那種裙子很漂亮??墒且簿褪且凰查g,她的裙子也燃燒了,轉眼間那裙子便向上卷起來,把那個女人整個人包了進去。 “滌綸的布料……” 里德嘟囔道。 加爾文因為里德平穩(wěn)而鎮(zhèn)定的聲音而隱約覺得一絲異樣的不安。 當然,這不安并非是這一晚出現的,事實上,從很久以前開始,加爾文便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那種不對勁。 他在一個隱秘的角度觀察著里德。 與第一次見面時相比起來,里德變得要狼狽了許多,這一次的燒傷確實讓他消耗很大。 但這卻并不是讓加爾文覺得里德偶爾會變得陌生的理由。 里德有些太冷漠了。加爾文不愿意承認,但是他必須面對這一點——隨著相處時間的逐漸增加,他已經發(fā)現了,戴在里德臉上的假面具似乎出現了龜裂。 在最開始,里德顯得沉穩(wěn),可靠,性感……他幾乎囊括了所有夢中情人的美好特質。 可是現在,他身體內部那種無法形容的冷酷和殘忍,已經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些許痕跡。 加爾文還記得在處理格力恩那件事情時,浮現在里德身上的那種令人害怕的興奮與黑暗。加爾文尚且會因為人性的掙扎而感到痛苦,但在里德的身上,他卻只感覺到了歡愉。 加爾文甚至有一種感覺,如果當時他想要殺死的人不是格力恩,而是完全無辜的凱西,亦或者是酒店里任何一個純潔無瑕的人,里德都不會有絲毫的在意。 而且只要里德愿意,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找出許多理由來證明那些人的可恥與該死。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觀察著加爾文的里德皺了皺眉,然后他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身體正在微微顫抖的加爾文。 “我真不應該暈過去,我不該讓你留在那兒面對這一切——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確實很慶幸我還有機會能夠坐在這里與你這樣對話?!?/br> 加爾文僵硬了一會兒,然后他的肩膀一點點變得放松,最后他任由自己伏在了里德的懷里。這可能有點軟弱,但他確實很需要像是這樣與里德親密接觸一會。 不然的話,他總會忍不住覺得自己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是那樣的虛幻。 他打了個激靈,然后回過了神。 幾秒前滑入他腦海中的想法變得是那樣荒謬和可笑,甚至還有一點卑鄙。 真正犯下罪孽的人是他自己,加爾文·霍爾頓,罪惡教派的罪惡天使,膽小鬼和懦夫——而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他,相信里德現在恐怕依然在他那和緩而舒適的大學校園里過著沒有任何危險與追殺的生活。 但現在,他卻要將冷酷無情的帽子扣在里德身上好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加爾文忍不住回抱住了里德,他抱得很用力,然后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到之前那場爆炸的經歷上去而不是那些可怕的胡思亂想。 “而我確實以為,我們當時會死在那兒?!奔訝栁牡穆曇粼谶@個時候忽然壓低了一些,里德可以很清楚地辨認出他語氣中的那一抹不確定,“然后我見到了一個男孩,我不太確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覺,但當時的我確實看見了他。” 加爾文覺得里德的身體有些緊繃。 他心中飛快地滑過一絲疑惑,但很快他又被拽入了自己的回憶中。 “他……打扮得很古怪。簡直就像是那種從上個世紀紀錄片中走出來的一樣,他穿著那種襯衫和短褲,明明是在大火中卻顯得非常的……” 加爾文頓了一下,有些困難地挑選著單詞。 “游刃有余?”最后是里德替他說了出來。 “是的,唔,現在這樣跟你說起來,我愈發(fā)覺得那個男孩是我的幻覺了,而如果不是,那就是我的養(yǎng)父或者上帝在用另外一種方式拯救我——我想要救回那個小男孩,我以為他是在大火中跟自己的家人走散了,然后我罪了過去。而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跟在那個男孩的背后一直離開了火場。當然,我受傷了,你也是,但我們還是逃出來了。不知道為什么,那些火焰仿佛在躲避著他,所以我們才有了一條逃生的路……順便說,那男孩挺可愛的,我甚至覺得他有點兒像你?!?/br> “……” 里德陷入了一種異樣的沉默中。 加爾文不安地抬起頭,在看清楚里德的面龐時他嚇了一跳,因為里德的臉色現在看上去很糟糕。 “你不舒服嗎?!哦,是的,我不該打擾你的修養(yǎng),你才剛剛蘇醒過來——” “不,不,我的身體沒事?!崩锏抡A苏Q廴缓笳f道,他之前的壞臉色在一瞬間消失,仿佛那可怕的表情都只是加爾文的幻覺。 “不過你剛才跟我說的那件事,那個小男孩,聽上去可真有點像是鬼故事。我想說,它甚至都有點嚇人了?!?/br> 里德就這樣沖著加爾文微笑了起來,加爾文的目光在里德那個堪稱完美的笑容上停留了片刻。出于本能的,加爾文察覺到里德非常不喜歡逃生故事中關于小男孩的這部分。 他因此而沒有再與里德談起過那個小男孩。 …… 第166章 “……昨日晚八點三十一分,被譽為‘奇跡生還者’的伊布·卡拉因多臟器衰竭于圣巴克拉醫(yī)院不幸去世。這意味著藍鉆石皇冠酒店爆炸案的遇難人數上升至一千三百三十七人……國土安全部沒有在其他地區(qū)發(fā)現類似威脅……縣警局官員表示他們正在盡最大全力追捕這起慘絕人寰爆炸案的兇手……目前沒有證據顯示爆炸案與連環(huán)殺人犯紅鹿有所聯系……” 加爾文關掉了汽車旅館那破舊不堪的電視,那夾雜著斷斷續(xù)續(xù)電流音和奇怪屏閃的新聞戛然而止,但隨之而來的是那種近乎死亡一般的安靜迅速填充了整個房間。 唔,或者用“安靜”這個單詞并不是特別恰當。這里依然有許多別的聲音,要知道這間建于三十年前的建筑物可沒法提供太好的隔音。 窗外的喧鬧聲(大部分來自于那群在游泳池大喊大叫的孩童),隔壁房間男人和女人肢體進一步接觸的聲音,還有房間里空調有氣無力的嗡鳴……那些聲音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對照物。 對照出另外一個層次的凝重和死寂。 加爾文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fā)上,他盯著空白的電視機屏幕看了一會兒。 然后他站起來挪到了窗前。 里德并不在房間里,半個小時前,他溫柔地親吻了加爾文的額頭并且表示自己需要出去辦點小事情,加爾文猜想他是為了兩人后續(xù)的逃亡做準備。 哦,順便說,里德的腿傷已經大幅度地好轉了,他痊愈的速度快得有點超出常理,就跟加爾文的翅膀一樣。 加爾文的翅膀上已經長出了許多新的羽毛,每一片羽毛都一如之前細白而柔軟,如果在特定的角度對準陽光,羽毛的表層會泛起一層如同珍珠貝母一般的虹彩,而且加爾文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在新的羽毛長出來之后他的翅膀仿佛變得更大了一些。 加爾文寧愿相信這一切是因為芙格的緣故,當然,也許還有別的解釋,但加爾文拒絕去探究太多以免把之逼瘋。 他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肩膀,一念之下,房間里的氣流微動,而加爾文的指尖碰觸到了羽毛光滑的表面——經歷了這一場燒傷之后,加爾文發(fā)現自己對翅膀的掌控力上升了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響了門,兩下,停頓,然后又是兩下。 加爾文打開了門,然后一個男人側過身,從很窄的門縫中滑了進來。 “在這里不遠的地方有個水庫。那旁邊有一片很不錯的度假屋,只不過這段時間因為爆炸案的緣故許多人已經提前退房然后離開了。我跟那位可愛的女士了解了一下,她說如果我愿意,她愿意給我一個折扣。” 來人微笑著對加爾文說道。 他有一頭非常普通的褐色的卷發(fā),下面是一幅相當難看的老式玳瑁眼鏡。他填充了自己的額角和腮幫子,在鼻尖和耳朵上都顏料畫出了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