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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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彼f。 謝長庚僵住了。 她慢慢地轉(zhuǎn)回臉,凝視著面前男子的這張臉。 “在我的心里,當日那個為我救了小鳥的人,早已經(jīng)不在了?!?/br> “謝長庚,你不是他。” 謝長庚面容漸漸蒼白,握在她肩頭的手指,慢慢地松開了,但很快,又緊緊地抓住了她,將她抓得愈發(fā)緊了。 “你從前分明是喜歡我的,后來卻又為何,恨我至此地步,為了擺脫我,對你自己亦是下了如此的狠手?” “倘若不是那夜恰好被我聽到了慕mama和你說的話,我根本無法相信,你竟對你自己,做出那樣的事!倘若是我們分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的錯,你大可以告訴我,我必會彌補你的。你卻如此待我,狠心絕情,至此地步!” “我謝長庚,到底何罪?” 他的眼角通紅,緊緊咬著牙,問道,聲音喑啞無比。 第76章 是因為前生,那個君非良人、更未曾看顧好我們的孩子的前生, 叫我再也不能靠近你了, 縱然這一輩子,你是無辜, 你自認愛我至此地步,我亦是不可再靠近你了。我可以不恨你了,你不是過去那個人,但我還是無法忘記過去, 更不能代替那個過去的熙兒, 與你和解。 這個現(xiàn)世, 你如此幸運,不知過往,熙兒亦是忘記了他曾向你發(fā)過的怨誓, 你們不是父子, 勝似父子。在熙兒的眼里, 你是他最敬仰的大英雄。 就這樣,很好了。 慕扶蘭茫茫然地想,直到一陣痛感傳來。那痛,來自于被他十指握住的肩。她的雙眼亦是又干又澀,仿佛眼淚就要被這迎面不停吹蕩的山風給吹下來了。 她閉目了片刻,待那陣酸澀退去,睜開眼眸。 “你為何還要追我至此?”她問他, 聲音前所未有地溫柔。 “你是愛了我, 才會做出這樣的冒失之舉嗎?” 男人沒有回應(yīng)她。他的唇固執(zhí)地閉著, 神色仿佛巖石,惟有眼底布著的道道血絲,慢慢地,愈發(fā)紅了,猶如在他眼中,結(jié)出了一張蛛網(wǎng)。 “你要奪這天下,是因為你渴慕無上的權(quán)勢,本能驅(qū)策。你孝養(yǎng)你的母親,是因為她授了你身體發(fā)膚,天經(jīng)地義。我呢?你對我為何不能撒手?” “長庚,”她凝視著他,風中的聲音,依舊是那么的溫柔。 “如果你肯正視你的心,其實你不難想明白的。如你這般出身經(jīng)歷之人,每走一步,每付出一分,便圖回報。在我這里,你自認已是付出了許多,卻不得回報。你不甘心,求而不得,方入了偏執(zhí),不愿罷手?!?/br> “我只問你,你為何恨我,至此地步?” “我要你說!” 慕扶蘭搖頭。 “你想錯了。我并沒有那么恨你。這一輩子,從我嫁你開始,這幾年間,你的所為,也沒有什么大錯,能叫我恨你至此地步。相反,我對你還有幾分感激,為你的大度,給了熙兒一個父親般的對待。但是長庚,你那夜也聽到了我與慕mama的話。當時我對你下的每一個論斷,也都是我對你的認定。倘若把心給了你,把我自己托給你,我就要做好不知何時出于某種緣故要被你舍棄的準備。你顧得太多了。這個世上,除了皇位和你的母親,大約沒有什么別的,能叫你盡心盡力。而我,絕不會把此生再交托給這樣一個男子,你明白了嗎,這就是我避而遠之,千方百計,哪怕自毀清白,亦要與你各行其道的原因?!?/br> “你憑什么對我下如此的論斷?”他說,“就算是我偏執(zhí)不肯罷手,但你自己都說了,我并沒有大錯。你憑了自己的臆想,對我下如此的論斷也就罷了,竟罪及將來,這于我,公理何在?” “那么我問你,我和這個皇位之間,你只能選一。你如何選?” 他仿佛吃了一驚,頓了一頓。“你怎會有如此荒唐之念?” “我要你為我,舍了皇位,你做得到嗎?”她追問。 “君山有神明,你對著神明發(fā)誓,日后,倘若我與你的皇業(yè)大計,二者只能從中擇一,你必擇我而棄皇業(yè),我便追隨于你,無怨無悔?!?/br>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什么聲音。 慕扶蘭笑了。 “你瞧,你不愿發(fā)誓。”她說。 “并不是我故意為難你,而是如果反過來,為了皇位,你需舍棄我的話,你一定會這么做的?!?/br> 他望著她,神情晦澀無比。 “要你如此選擇,如你所言,確實荒唐。一個女子和江山,如何相提并論?何況人人都有難處。但你記得從前在姑臧時,我對你說過的嗎,我的良人,倘他陷入困境,需要我時,我愿為他舍命。若我有難,我知他亦會盡心盡力,同等對我。我當日并非是在敷衍你,我是在說真的。說到底,你我不是同道中人罷了,你何必作繭自縛,自尋煩惱?” 西邊的落日,駕著洞庭的浪,沉沒在了水面之下。 暮色驟然濃重了,崖頭之上,昏鴉圍著樹頂,一陣聒噪。 “傷好之后,你走吧。這里不宜你久留?!?/br> 她要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身上挪開。他的指卻僵硬地曲著,仿佛被冰雪凍僵,她無法扳動半分。 她慢慢地抬起視線,望著對面這男子的眼眸。 “長庚,我當日鐘情的,是那個為我在此救了小鳥的人。你自己知道的,你從來都不是他?!?/br> 她說完,安靜地等待著。 一陣狂風,從遠處的湖面涌來,卷上了崖頭,吹得她衣裙狂舞。 那雙手,指節(jié)慢慢地松開,力量仿佛一絲絲地流失而去。終于,徹底地放開,從她的身上,無力地滑落。 黯淡的暮光里,謝長庚面容青白得猶如一只天黑而出的山魈。 他就這樣僵硬地立在那株沉默了千年的老柏之下,一動不動。片刻之后,他慢慢地轉(zhuǎn)頭,看著她沿著山道而下,背影猶如乘風。 “蘭兒……” 就在那背影快要消失在山道的盡頭時,他的耳畔傳來了一道艱澀無比的嘶啞的呼喚之聲。起初他以為是幻聽,很快意識到,這是自己喉下所發(fā)的聲音。 前方那道倩影,并沒有停留,繼續(xù)朝前而去,加快了腳步。 他下意識地邁步,朝前追去,才追了幾步,又頹然地停了下來。最后他閉上了嘴,緊緊地抿著唇角,石樁一般地立在樹下,直到天暗了下去,這座山頭,被徹底地籠罩在了昏暗的夜色之中。 …… 慕扶蘭被隨從告知,謝長庚于深夜時分,獨自駕舟而去。 第二天的清早,洞庭水的東邊,連接起了拂曉的銀河,慕扶蘭乘舟歸城。 這是她之后的三年當中,最后一次君山之行。后來她再也沒有踏上君山一步。在她離開后沒過多久,伴著次年初春的驚雷,天上劈下了一道閃電,將崖頭的那株千年老柏給劈倒了,連根拔起,老樹亦被雷火燒毀,成了一段枯木。 被民眾視為神木的君山老柏,竟被天雷焚毀,這個消息,在一段相當長的時日里,令民眾很是驚慌,唯恐長沙國要遭什么災禍了。好在外頭雖然亂哄哄的,城頭變換大王旗,但長沙國卻平平安安,攝政翁主雖是女子,卻寬嚴相濟,獎懲分明,將長沙國治理得井井有條,絲毫不遜慕氏先王,民眾的心,終于漸漸安定了下來。 王兄三周年祭。按照慕氏王族百年傳統(tǒng),于宗廟拜祭過后,還要到君山大帝殿去祭祀大帝,以求賜福。 這一日,是那夜之后,時隔三年,慕扶蘭再一次地上了君山。她帶著長沙國的大臣和隨從,從大帝殿下來的時候,主管祭祀的大臣告知慕扶蘭,三年前那株被天雷燒焦的神木,竟抽出了新枝,欣欣向榮。 同行的長沙國群臣聞言,無不欣喜,認為這是一個吉兆,宜廣布民間,好叫民眾同樂。 慕扶蘭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眺望著遠處那片崖頭的方向,出神了片刻,說了一個“好”字,隨即掉頭下山。 她回了王宮,第一件事便問阿茹。 王兄走了之后,阿嫂陸氏憂思過度,一年之后,便也病去了。相繼失了父母的阿茹,在慕扶蘭的眼里,便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每年到了兄嫂忌日的這段時日,阿茹情緒便很低落,前兩日,侍女告訴慕扶蘭,小翁主背著人,在偷偷掉淚。慕扶蘭不放心她,故外頭一回來,就問她的情況,得知熙兒伴著阿茹,正在王宮的馬場里,于是尋了過去。 王宮之后圈出了一片地方,用作馬場。慕扶蘭過去的時候,看見阿茹坐在小龍馬的背上,熙兒正幫她牽著馬韁,教她怎么掌握騎馬要領(lǐng)。 一晃眼,熙兒回到她的身邊,竟有五年了。 他還不到十歲,個頭卻已經(jīng)很高,過了慕扶蘭的肩,長成了一個半大的英俊少年。 小龍馬也五歲了,早不是當初熙兒剛遇見它時的瘦弱模樣。它是一匹正當年輕的駿馬,毛發(fā)油亮,雄健而神駿。 “阿茹jiejie,你不要害怕,小龍馬是我從前在河西的時候遇到的。它才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跟了我,它非常聽我的話。它知道我扶你上了它的背,就不會摔下你。你摸它的耳朵試試看,它要是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就是表示它喜歡你?!?/br> 阿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龍馬的耳朵,低頭靠過去些,仔細地聽著。 小龍馬甩了甩腦袋,喉嚨里發(fā)出一陣輕輕的咕嚕聲。 “我真的聽見了!它真的咕嚕咕嚕地叫!”阿茹驚喜地直起身,臉上終于露出了多日以來的第一縷笑容。 “小龍馬喜歡阿茹jiejie。jiejie你多笑笑,就更好了?!?/br> “阿弟,你教我騎馬吧,侍衛(wèi)說你可厲害了。不但能一邊騎馬,一邊射箭,還射得極準!” “好,阿茹jiejie,你聽我的口令?!?/br> …… 慕扶蘭望著前方那個伴著他的小jiejie,專心哄她忘記悲傷的半大少年的身影,心中感到欣慰無比,不欲打擾,悄悄折回,被告知,陸琳有事尋她商議,正在等她。 第77章 陸琳和幾個長沙國的老臣同來,行禮后, 說自己方送了東朝廷的特使去了驛館歇息, 特意回來復命。 慕扶蘭看了眼他和同行的那幾名老臣,知還另有話。微笑道:“辛苦你了。” 陸琳連連擺手, 道是自己應(yīng)盡的本分,說:“趙羲泰如今又穩(wěn)住了局面,不但占據(jù)淮揚,還有長江天塹可憑, 說不定便能反攻。他借這祭祀之機, 遣使來我長沙國, 誠心商議聯(lián)合對抗之事,翁主何妨慎重考慮?那謝長庚出身巨寇,狡詐多變, 不能相信。他若滅了東朝廷, 接下來, 必會對我長沙國斬草除根。為日后長遠之計,我們須得聯(lián)合東朝廷,合力對抗,如此,至少還能維持當下局面,以保我長沙國不失。” 慕扶蘭道:“我會仔細考慮?!?/br> 幾人對望了一眼。陸琳頓了一頓,再次上前。 “還有一事。今日祭禮回來, 不少官員又催問先前議過的有關(guān)儲位空虛一事, 不知翁主可有考慮了?” 另一官員接著道:“國不可一日無主。這幾年, 幸得翁主攝政,知人善任,國泰民安,我長沙國上下無人不敬,但為長久之計,我等以為,應(yīng)及早立王,如此方能安定民心。王儲自當從慕氏宗族子弟中擇選麟才,倘若選中之人年幼,懇請翁主繼續(xù)輔政,我等亦勠力效命,如此,待日后新王主政之時,翁主對我長沙國之功,萬民敬仰,可媲日月!” 陸琳望著慕扶蘭那張平靜的面容,又小心翼翼地道:“原本有小公子在,他天資聰慧,是做我長沙王的最佳王儲,可惜因了血統(tǒng)之故,倘若立他為儲,怕是名不正,言不順,不能服眾……” 剩下幾人,紛紛附和。 慕扶蘭淡淡地道:“你們的意思,我已知悉。這幾日事多,你們也都辛勞了,先就這樣吧?!?/br> 眾人口中諾諾,告退離開,袁漢鼎走了進來。 “翁主不必理會。長沙國才安穩(wěn)了沒幾天,這些人仗著資歷,無事生非!翁主若是準許,我明日便領(lǐng)大臣上書,擁戴翁主為王。他們資歷再深,又能如何,十萬將士,只聽翁主一人之命!” 他說完,見慕扶蘭沒有做聲,想了下,又道:“翁主若是自己無意為王,想立小公子為儲,也是易如反掌,只要翁主發(fā)話便是!” 慕扶蘭沉吟了片刻,說:“此事日后再說吧。東朝廷如今派使者,說聯(lián)合對抗上京一事,你如何看?” 一年之前,面對來自謝長庚兵壓,東朝廷岌岌可危之際,趙羲泰接替了他的父親執(zhí)掌主位,顯露出不凡的魄力和才干。他知東都已經(jīng)無力回天,遂自斷一臂,棄了東都,帶著財富和人口主動撤離,以長江下游為憑,迅速地在淮揚重新立下了腳跟。 一度就要垮塌的東朝廷起死回生。而謝長庚至此,則完全把持了上京朝廷,占據(jù)了除長沙國和長江下游淮揚之地外的全部國土。 不久之前,他剛滅了此前因東都之亂脫離了東朝廷的趙王。傳言,如今他正在做著發(fā)兵淮揚最后大戰(zhàn)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