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發(fā)出了一聲“嘁”，她抱著雙臂，像是自衛(wèi)一般蜷在角落里道：“臣妾并不覺得自己是因為紅杏出墻才落到這里?！?/br>
    皇帝苦笑一聲，脫了鞋盤腿坐上炕：“的確不是?！?/br>
    “多謝皇上開恩仁慈。”蓁蓁不無譏諷。

    “你是不打算和朕好好說話了，是嗎？”

    蓁蓁抱著臂看著窗紙，沒有動靜。

    “朕剛在來的路上聽見你吹簫，你很久沒有為朕吹過了，朕很想聽聽你的彩月追月?！?/br>
    皇帝拾起炕桌上的玉簫遞給蓁蓁。蓁蓁沒有接，她靜靜地瞧了皇帝半天，眼中無風亦無波，只有絲絲的疲憊。

    “皇上，臣妾累了，臣妾不想演了?！?/br>
    “朕不信你的話?！?/br>
    蓁蓁疲憊地笑了。

    “皇上知道我為什么會被孝昭皇后收留嗎？”蓁蓁也看著皇帝，皇帝搖頭，他從來沒問過，后妃身邊出現(xiàn)一個宮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從來沒必要過問，如果不是蓁蓁的美麗和聰穎，他甚至不太會記得哪個宮里的宮女到底是誰。

    “是安嬪，您還記得那個她嗎？臣妾一直記得她，再怎么昏暗的燈籠都擋不住她的美艷，可她那天不知為何就想打死我?！陛栎鑷@息一聲，“宮里就是這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招了他們的忌，就像佟淑媛對我，沒有胤禛，我應該早早就死在鞏華城了。陷害我穢亂宮闈，我應該死個一百次都不夠抵罪?？晌覂e幸活得太久，真的太久了，皇上?！?/br>
    皇帝很想去抱住蓁蓁，可他不敢伸手，眼前的人看著好像一碰就會碎了。

    “其實他們都不恨我也不討厭我，她們只是看我礙眼而已，就像這一次，他們使這么陰毒的手段也不是恨我，我只是礙了他們的眼。我想，他們既然處心積慮，我成全他們就是?！陛栎柁D(zhuǎn)過頭去望著無邊的夜色輕聲說，“我不知道下一次僥幸會在哪里，如果您都不信我了，那應該沒有下一次的僥幸了?！?/br>
    皇帝伸手像碰什么易碎的東西一樣握住她的手。

    “是朕不好，朕發(fā)誓往后再不會了?！?/br>
    “您生氣是應該的，我不怪您，您應該直接把我打死毒死吊死，您說得對，您對我足夠好了?！陛栎柘仁禽p輕笑了，卻又傷感地說，“宮里任何女人能得到您這份好怕是死也無憾了?！?/br>
    “蓁蓁，別說了?！?/br>
    蓁蓁帶著一絲拒絕，一絲決然輕輕推開皇帝的手。“皇上，欲壑難填，要是十四年前的我聽到您說這句話怕是會感恩戴德千恩萬謝。”一滴淚劃過蓁蓁的眼角，她又看向皇帝說，“現(xiàn)在，欲壑難填。我怕我這一次贏了，會要的求的更多，總有一天您不會再給我了，下一次，我便不會這么幸運了?！?/br>
    皇帝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壓在角落里，額頭抵著她，想從她的眼底深處找尋他要的東西。

    “不會的，朕都給你就是了?！?/br>
    皇帝輕輕吻她的眉眼、她的臉頰、她的肩頸，每一處，他說：“朕都給你就是了?！?/br>
    她在他身下輕輕嘆息卻沒有推開他。

    一個人以為是妥協(xié)，另一個人卻只是放棄。

    即便頸項交纏卻終是同床異夢。

    景山的深夜里兩個久違的、愛過的人相互取暖的瞬間，是愧疚是思念的掙扎，有過一瞬間，皇帝希望過這個夜晚能天長地久，永無盡頭。

    可最終，蓁蓁推開這個男人，她說：

    “您不會給，您給了，我也不想要?！?/br>
    當夏日的蟬鳴盡絕，便是秋日最絕望的寒冷。

    ……

    蓁蓁睜開眼，身邊的人已經(jīng)離去了，若不是他倉促狼狽下遺落的腰帶落在了她的枕邊，她真要以為那是一場舊夢。

    送飯的宮女提著食盒門也不敲地走進屋子，她一瞧見散落了一點的衣服差點驚叫出聲。

    “你……你……你果真偷人了！”

    蓁蓁坐在梳妝鏡前一下下梳著頭發(fā)，她頭也沒回，冷冷地說：“是啊，我偷人了，還不快回去稟報你的主子去?！?/br>
    宮女對著她妖嬈的背影“呸”了一聲，提著食盒就沖了出去。

    蓁蓁動都未動，鏡子中她明艷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

    一夜秋風秋雨過后落葉鋪了一地。

    貴妃覺得屋子里有些冷，偏還沒到生炕的時候，她便叫人燒了個暖盆放屋里。炭火噼啪作響，不過屋子里確實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貴妃極難得地笑了笑，讓宮女給眼前的人上茶。對座的女子接過茶來，細長的眼睛往茶杯里一掃便笑了。

    “這上等的老君眉臣妾也就只有在貴主子這才能喝上?！?/br>
    貴妃淺淺一笑，“你若喜歡我讓她們包一包一會兒送你那去。”

    衛(wèi)答應盈盈一笑?！澳桥啪筒煌F主子客氣了，謝貴主子賞賜?！?/br>
    兩人坐著品了一會兒茶，衛(wèi)答應捏了帕子抹了抹嘴角先開了話題。“如今宮內(nèi)能有這般的風平浪靜都是貴主子的功勞?！?/br>
    貴妃道：“此事你也是有極大的功勞的，這些我心里都記著，日后定不會虧待你的?！?/br>
    衛(wèi)答應起身盈盈一福，“奴才不敢，貴主子讓八阿哥來給奴才請安已經(jīng)是全了奴才的愿了，奴才謝貴主子恩典?！?/br>
    貴妃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衛(wèi)答應身子往前傾了傾說：“如今延禧宮的斷了一臂已經(jīng)不成氣候，佟家的丫頭片子又羽翼未豐，奴才思忖著此時是最好的時候了，貴主子可想著再進一步？”

    貴妃垂下眼睛幽幽道：“此事怕不是我想就能辦到的……”

    衛(wèi)答應一聽輕輕笑了。貴妃抬起那雙丹鳳眼問：“你緣何發(fā)笑？”

    衛(wèi)答應說：“貴主子切勿妄自菲薄，貴主子是公主血脈，十阿哥出身高貴，那佟佳氏都敢做的夢，貴主子為何不敢？”

    貴妃似是隨意地撥弄了下指套，嘆道：“只是皇上先前已經(jīng)明說了，不打算再立新后?！?/br>
    衛(wèi)答應一挑細眉：“堂堂□□上國之主怎能是個鰥夫？后宮不可無主，皇上只是一時還沒有想明白罷了?！?/br>
    貴妃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不知皇上什么時候才能想明白?！?/br>
    衛(wèi)答應掩口一笑，“咱們的萬歲爺聰慧非凡，，如今只是因皇后故去傷心過度而一葉障目罷了，若是有人能在旁勸一勸皇上，皇上想必就能下決定了?！?/br>
    貴妃眼中精光一閃，“正如你所說的，是我糊涂了呢。”她端起青茶杯掀開蓋子正要喝，突然想起什么事來手一頓又放下了。“你的事我也是聽說過，只是不知道那一位貴人為何決心要助我？”

    衛(wèi)答應眼神閃了閃：“那位貴人也是一心一意地為了皇上，皇上身邊這些jian邪不除，總有一日國無寧日?！?/br>
    貴妃嘴角露出一絲頗值得玩味的笑容，“清君側(cè)嗎……”

    衛(wèi)答應聞之笑而不語。

    “主子。”

    舒穆祿氏在外急急地喊了一聲便掀了簾子進到屋里。她匆匆走到貴妃身旁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貴妃神色陡變，一甩手將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擲到了桌上。

    “這個妖婦！都進了那個地方竟還能勾引皇上！”

    衛(wèi)答應雖說沒有聽見宮女對貴妃說了什么，但就從貴妃這只言片語里也大致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禁也是臉色一變。

    貴妃一扭頭橫眉冷對衛(wèi)答應道：“我那時便說過，斬草要除根，皇上被這妖婦迷惑心智多年，沒準哪一日風一吹這火就又燒起來了?！?/br>
    衛(wèi)答應忙站了起來俯首告罪?！芭疟藭r也是如此想的，只是那位貴人終是心軟，怕打了老鼠傷了玉瓶，這才說此事不宜急行，徐徐圖之方可。”

    貴妃冷冷一笑。“那位貴人不就是因為這性子才落今日這般地步么，要成大事必有犧牲，如此畏首畏尾優(yōu)柔寡斷的才總是功虧一簣。”

    衛(wèi)答應一句話都不敢說任由貴妃的責備劈頭蓋臉而來，貴妃說了這番話怒氣稍散了些，她瞥了低眉順眼的衛(wèi)答應一眼說：“我也是，沖你發(fā)什么火，你不過也是聽命與人罷了?！?/br>
    衛(wèi)答應道：“貴主子體諒，奴才萬幸?！?/br>
    貴妃眉頭緊鎖，心不在焉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指甲套。衛(wèi)答應道：“此事奴才回去也會向那位貴人稟告的，不過宮里的事終還是要貴主子這……”

    貴妃一抬手攔住了她后面的話。“此事我心里有數(shù)?！?/br>
    “是，奴才多嘴了?！毙l(wèi)答應諾諾地應了一句后退出了屋子。她瞇著眼睛遙望了一陣北方山上那堪堪露出一角的屋檐，一個旋身快步走出了長春宮。

    第207章

    那一夜后, 蓁蓁再與人照面已是數(shù)日之后了，一個陌生的小太監(jiān)站在她面前反復打量她。

    “貴妃娘娘讓奴才給您捎句話, 她說她不懂?！?/br>
    蓁蓁懶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貴主子哪里不明白。”

    小太監(jiān)說：“你犯了這樣大逆不道的罪，皇上為什么還會留你性命。”

    蓁蓁聽了這句話倒是笑了?！耙驗樗恍拧！?/br>
    貴妃這輩子并不懂人與人之間情深的樣子，就像她不懂德妃和自己的jiejie到底是怎么樣的情感。

    小太監(jiān)聳了聳肩，似乎對蓁蓁這答應不置可否。

    “貴妃娘娘說她想看看為了她jiejie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小太監(jiān)放了一個小瓶在桌上, “貴妃娘娘說, 你既然心中還有舊主那你就為她做到底吧，帶著她的秘密去陪她?！?/br>
    蓁蓁一聲冷笑：“勞煩你替我捎句話給貴妃，她以為我死了她們做的所有事都能煙消云散了嗎？”

    小太監(jiān)瞧著她說：“后面怎么辦，您一奴才就不用替主子家cao心。”

    他站在一旁, 看著蓁蓁把藥喝下才走。

    蓁蓁回到炕邊翻看了幾眼劉長卿送給她的醫(yī)書。

    胤祚啊胤祚，你這大難不死的孩子在遠方會不會護額娘這一次？

    若我沒能熬過，那是我欠皇后娘娘的, 去陪她我心甘情愿。

    若我熬過這次, 那，神佛無擋，必做了斷。

    那些該死的人, 都必須去死。

    ……

    皇帝擱下筆把最后一本奏折合上放到一邊。方才全神貫注時沒什么感覺, 這會兒一回過神才覺得肩膀處隱隱有些酸痛。

    年輕的時候往往是批一夜的折子后還能通宵達旦地讀書，困了趴桌子略瞇一會兒就起來上朝，一點兒沒事, 如今光是批折子竟然身子就覺得累了。

    我也是老了啊。

    皇帝自嘲地笑了笑, 起身往外走活動活動腿腳。

    他一走出乾清宮才發(fā)現(xiàn), 不知什么時候屋外竟飄起了雪，原來不知不覺已經(jīng)入冬了。

    “好大的雪啊。”

    皇帝一回頭，顧問行手上捧著他的貂皮袍子微微笑著站在他身后。

    “你這狗奴才，神出鬼沒的，今兒怎么知道來乾清宮了？”皇帝笑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