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聲音……”

    珍珍說：“她為了守住口風(fēng)服了啞藥，那藥傷了她的嗓子。這些年里又一直拖著不肯治。一聽說你出來她才讓劉長卿把她治好?！?/br>
    蓁蓁是記得的，那日她看見秋華落下的瓷瓶，那個瓶子是從前她的師傅留給她的，當(dāng)年她的師傅就是這樣守住了田貴妃的秘密。

    蓁蓁嘆息一聲，輕輕撫去秋華臉上的眼淚?！澳阍趺茨敲瓷?，她們逼你說什么你就說唄，我都不在乎了，她們想怎么對我就怎么對我吧?！?/br>
    秋華搖了搖頭。“奴才從前沒有對娘娘說過，奴才的男人是在福建戰(zhàn)死的，他若真是為國捐軀，奴才無怨無悔，但，他是失了補給三天三夜沒吃沒喝，最后力竭體衰又遇到強襲而亡的。那時負(fù)責(zé)糧草押送的是佟家，他們?yōu)榱吮Ｗ≠〖抑髁h軍旗先把糧草運到了福州大營?！?/br>
    蓁蓁和珍珍都驚訝極了。平三藩的時候糧草吃緊的事她們也是聽說過，只是她們從來不知道里面還發(fā)生過這樣的事。

    “秋華，等我回來，我這次去一定給你掙個誥命夫人回來?！?/br>
    秋華一聲嘆息，原來一晃眼，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了。

    “臺州大營的糧草就因為晚了三天，奴才男人這才死了?！毕氲酵滤哪樕嫌指‖F(xiàn)了一絲絲的恨?！芭艣]有子女，喜塔拉家是容不下奴才的。奴才那時進(jìn)宮來就是想著，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奴才要親眼看著他們是怎么個死法。佟國綱死了，皇貴妃死了，奴才的心愿算是圓了。是主子為奴才報的仇，奴才這一條命都是主子的了?！?/br>
    蓁蓁眼睛有些發(fā)澀，她不知道，她從來不知道，這個突然回到她身邊的好jiejie原來心中藏了這么多的苦和痛?！笆俏乙x謝你，我昏睡的時候聽見了寶兒和胤禎的哭聲，我知道我不在的時候都是你在照顧他們?！?/br>
    秋華哭著道：“娘娘怎么就這么狠心，連一點讓奴才們替你挽回的余地都不留，說走就走?！?/br>
    蓁蓁凄慘地一笑。“他那時都不信我，我還能說什么呢?！?/br>
    皇帝的手在門上放了放，終還是垂了下來。他究竟是有多傷了她的心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皇帝不知不覺地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樹下，他還記得那年蓁蓁說她喜歡桂花，聞著香還能釀桂花蜜，他就讓人從南苑移了一株金桂栽到這院子里。她那時離開的時候花未開，數(shù)年流轉(zhuǎn)花開花謝，如今花又開了，而她卻躺在床上瞧不見這滿樹的芬芳了。

    一葉障目，關(guān)心則亂。是他錯了。他原本以為把她放在鈕祜祿家的羽翼下便不會有人再敢動她，他卻忘了總有人會畏懼她羽翼日豐，而無論是他還是他給她的屏障都不可能時時刻刻地護(hù)著她，更枉論她們就是利用他的手親自去剪破的屏障。

    梁九功跟著皇帝走出永和宮，看著他在樹下站了很久。梁久功心中亦是五味陳雜，原本以為永和宮這位無論如何是翻不了身了，誰能想到進(jìn)了冷宮的人還能出來呢。

    西邊飄來一陣云板聲，越敲越急越敲越響，梁久功挨到皇帝身旁說：“皇上，長春宮的怕是……”

    皇帝回過神，他也聽見了這云板聲，他遙望了西六宮一會兒眉頭微蹙。“走吧，回乾清宮去。”

    梁九功有些驚訝?！澳琴F主子……”

    皇帝回望了一眼永和宮。

    “長春宮和鈕祜祿家的事朕已經(jīng)全權(quán)交給德妃處置了，她想怎么辦你們依她的吩咐辦就是了?！?/br>
    梁九功按下心中的震驚忙應(yīng)了一聲“是”。

    第208章

    云板響時珍珍正在喂蓁蓁喝藥, 她略略驚訝了那么片刻轉(zhuǎn)身把碗交給秋華，“長春宮的薨了，我得回府去準(zhǔn)備喪事了?！?/br>
    她急著要走, 不想被蓁蓁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蓁蓁的手冷極了, 又虛弱無力，珍珍不敢用力掙脫, 不解地看著jiejie。

    蓁蓁臉色還是那樣蒼白, 眼里好似含了冰?！皠e急，長春宮的事皇上已經(jīng)全權(quán)交給我了，沒我的命令死訊傳不出宮。”

    珍珍松了一口氣坐回原處：“jiejie打算怎么辦？”

    ……

    長春宮一片寂靜，舒舒覺羅氏踏進(jìn)來的時候不見往日伺候在小女兒身邊的宮女，她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戳了戳, 回頭問送她進(jìn)來的太監(jiān), 語氣一如既往地倨傲：“怎么回事, 伺候娘娘的人呢？”

    太監(jiān)壓著頭不說話，舒舒覺羅氏揚起巴掌就要扇過去, 沒想這太監(jiān)力氣大反應(yīng)敏捷抓住了她的手。

    “奴才是永和宮掌事太監(jiān)張玉柱?！?/br>
    “怎么回事？德妃宮里的跑貴妃宮里撒什么野？”舒舒覺羅氏突然慌了，她記得女兒說過德妃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她的人怎么會在這？難道德妃從壽皇殿出來了？她若出來了，那綺瀾會怎么樣？

    舒舒覺羅氏心慌意亂, 拼命掙扎, 張玉柱扭送著她踏進(jìn)長春宮正殿, 里面一片死寂, 只有德妃帶著一個人坐在正殿的寶座上。

    “你……”舒舒覺羅氏認(rèn)得，德妃身邊的另一個也是她長女身邊的宮女，這兩人穿著一身孝服看著她。

    “你們，你們……”

    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舒舒覺羅氏當(dāng)年就知道綺佳身邊這個宮女長得美，可從來沒有美得如此詭異而驚悚。

    “你們穿孝服做什么！”

    秋華正色說：“貴妃逝世，不需要嗎？”

    舒舒覺羅氏往寢殿望去不敢相信，她手腳并爬往里面沖，是張玉柱將她拽了回來扔回在蓁蓁面前。

    “你們胡說，胡說！”

    “貴妃明明可以一生富貴平和，是你害了她。你明明已經(jīng)有一個女兒死在這宮里，可你為什么還要送第二個女兒進(jìn)來。”

    蓁蓁盯著她不住問：“舒舒覺羅氏，你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個女兒怎么死的嗎？你要不要我?guī)湍慊貞浺幌拢俊?/br>
    舒舒覺羅氏指著蓁蓁喝道：“你，你忘恩負(fù)義，要不是當(dāng)年我縱著佟佳氏將你送上龍床，哪有你今日！”

    “忘恩負(fù)義？佟佳氏害死了孝昭皇后你知不知道？”

    舒舒覺羅氏的眼睛掠過哀傷和痛苦，蓁蓁看在眼里悲傷地笑出聲，“你們明明知道，偏偏不說，你們?nèi)斡伤┒?，你們踩著她的血安享富貴榮華，你還是不是她的母親？”

    “綺佳不想……她不想我報仇，我是中了計的。我都知道，她死前還惦記我，惦記我！”

    “那貴妃又為何在孝懿皇后跌倒谷底時來與我聯(lián)手？你既然聽懂了她的遺言為什么不遵從？你明白她的苦心為什么不罷手？”

    “綺佳她是傻子，是傻子！”舒舒覺羅氏指著蓁蓁尖叫，“她沒出息，她不爭不搶，她還養(yǎng)出了你這么個白眼狼。”

    秋華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皇后若不是為了你，會這么心甘情愿地去死嗎？”

    秋華怒不可遏，聲聲質(zhì)問：“你若不是她親娘，你以為她會容你到死嗎？”

    “她容了，她到死都護(hù)著我，她容了！”

    “哈哈哈?！陛栎栊α耍庀卵g的荷包伸到舒舒覺羅氏面前，舒舒覺羅氏想去奪過來，可她像逗狗一樣提了起來，張玉柱一下踢翻她在地不讓她抓到。

    “她一直留著這東西，對，你說得對，她是個傻子。她把最重要的東西留了下來，她的善良沒吞掉她包庇你的心。一直留到現(xiàn)在讓我能殺了你?！?/br>
    舒舒覺羅氏捂著受傷的背脊吼道：“你敢！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小賤人，你可還記得是綺佳當(dāng)年救了你，她若知道你害我一定死不瞑目！”

    “等我死了，自會去和皇后交代。至于你，現(xiàn)在回你的府里，把這牽機藥老老實實喝下去。”

    “我不喝，你休想！”

    “法喀、顏珠、尹德、福保?！陛栎璧淖齑揭粡堃婚]，念著舒舒覺羅氏的兒子們，“我知道你教子無方，幾個兒子勢同水火大多老死不相往來，可你猜太子會不會這么覺得，索額圖會不會這么覺得？皇上會不會這么覺得？”

    “你不敢，你不會的，你meimei也是我鈕祜祿氏的人，你不敢的！”

    “對啊，誰讓阿靈阿娶的是我meimei呢，這可是護(hù)身符，誰都會牽連，阿靈阿不會啊，他只要拿著這東西去毓慶宮一跪一哭，他就是功臣，還能讓你們都去死?！?/br>
    舒舒覺羅氏突然搶過秋華端著的牽機藥，“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你放過他們，他們都不知道，那時候他們都還不滿十歲，都不懂事??！”

    “進(jìn)去和你的小女兒道個別，她的喪禮你是參加不了了。”

    舒舒覺羅氏嚎啕大哭爬進(jìn)了內(nèi)室，蓁蓁譏諷一笑，頭也不回離開了長春宮。

    她曾經(jīng)以為背叛綺佳會是世上最難的事，可如今真的做了，她卻知道不過彈指之間罷了。

    她撕掉了自己和綺佳最后的羈絆，她不求綺佳會原諒她。

    來路太長，早已回不去了。

    ……

    從長春宮回永和宮有無數(shù)條路，可蓁蓁這一次選擇從坤寧宮前，她很少選這條路，看見坤寧宮的一磚一瓦都會讓她想起綺佳。

    紅墻黃瓦，在陽光下依然光彩奪目。她走過綺佳當(dāng)年住的西偏殿時，一個崴腳跌倒在前。

    皇帝不知等在哪等了多久，他墊在了蓁蓁身下，看著她。

    蓁蓁瞧了皇帝久久，輕嘆一聲：“我那天說過一句氣話，也說過一句實話?！?/br>
    “實話是，朕不信你，所以你認(rèn)，你不辯解?！被实郾еf出一直壓在心頭最深的話，“蓁蓁，這么多年，朕最怕的是你的不喜歡，朕知道當(dāng)年你不喜歡留在宮里，可后來呢，后來呢？”

    這話他壓了很多很多年，他不敢說，也不敢問，他怕得到那日那樣的答案，她說：她從來都不喜歡。

    蓁蓁看著他眼中倒映著的自己的身影說：“氣話是，十五年來我從來都不喜歡?！?/br>
    皇帝終于聽見她的答案，他緊緊抱住她問：“以后，能不能把朕放在前面一點？”

    “臣妾真的很累啊?！彼词謸ё∷?，迎著艷陽說，“還有這么多孩子呢，誰知道啊。”

    ……

    長春宮貴妃娘娘薨逝的消息終于是傳出了宮，皇帝追謚溫僖貴妃。貴妃的喪事又是震動整個京城的大事，上至宗室大臣，下至各家福晉和誥命夫人們每日都來宮里舉哀。

    貴妃喪事的間隙，珍珍從隆宗門脫身片刻來看望jiejie，一見jiejie還喝著苦藥，又想想隆宗門外自己忙里忙外收拾的爛攤子，心里一酸便撲在jiejie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公夫人莫傷心，娘娘看了會更難受的……”

    珍珍一邊裝模作樣地哭，一邊忍不住笑了一聲，“我哪替她難受了！我替我自己難受，jiejie把別人當(dāng)親jiejie，不管我死活，你要是死了誰護(hù)著我和阿靈阿??？”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進(jìn)了宮還來護(hù)我。阿靈阿怎么樣？恨死我了吧？”

    珍珍抹著眼淚白了jiejie一眼，“jiejie還說呢，阿靈阿抱怨死了，說就沒見過這么能鬧的大姨姐。”

    “罵的好！”

    惠妃穿著一身孝服進(jìn)屋，她徑直站在蓁蓁面前，東暖閣的火爐燒得如同春暖花開，惠妃的手卻是冰涼刺骨。她一巴掌不輕不重地打在蓁蓁的臉上：“就這么死了能便宜哪個？”

    蓁蓁心中有愧不敢看她，怯怯討?zhàn)垼骸癹iejie饒了我吧。”

    “你這話差點就只能在地下和我說了！”惠妃看著溫柔，其實內(nèi)里極為堅毅，她坐在床頭恨鐵不成鋼地瞧著蓁蓁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犯什么渾，要鬧成這樣？”

    “我一時想不開。”蓁蓁垂著眼眸說。

    惠妃看著珍珍問：“你說！”

    珍珍張張嘴比出了“孝昭皇后”四個字。

    惠妃眼睛一下濕潤了。綺佳，遇見蓁蓁你是有多幸運，你走了那么多年，她竟然還一直將你放在心里。

    “蓁蓁，綺佳于你到底多重要！”

    “算了，都過去了。”蓁蓁輕輕繞開了這個話題。鈕祜祿家的事已了，日后她不會再對任何人解釋，所有的解釋她死后自會在九泉之下同綺佳說。

    她不服氣地輕輕推了惠妃一把，“jiejie也不心疼心疼我?！?/br>
    “沒有我，寶兒敢去暢春園硬闖找皇上哭嗎？”惠妃戳著她的腦袋道，“你不信我是吧？這么大的事從頭到尾都沒和我商量過，我看你真沒把我放在心上?！?/br>
    話說到這里，珍珍站起來想走：“隆宗門外還有好多人呢，我要不去得給親貴們嚼舌根?！?/br>
    蓁蓁眼睛轉(zhuǎn)了過來，“你回來，先前都在說我的事，你來說說你家的事，這兩年鈕祜祿家如何了？”

    珍珍秀氣地眉毛微微擰起，嘆了一聲道：“我和阿靈阿原本擔(dān)心jiejie一倒二哥他們怕是要趁機復(fù)起同我們算算舊賬，哪知這兩年他們倒是低眉順眼了起來，行事也是四平八穩(wěn)，一點茬子都沒來同我們尋過。二哥還捐了不少錢給鑲黃旗的官學(xué)，讓他們資助貧苦的學(xué)生，今年二哥領(lǐng)的佐領(lǐng)下還有個學(xué)生考中了進(jìn)士呢。只是他們越是這樣，我同阿靈阿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我們不知道他們是真變了性，還是……他們越是如此我們也只能于是小心不敢行差踏錯讓人捉住一點把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