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不敢想，只能先勸他喝藥。

    皇帝握著藥碗一飲而盡，他隨后抓著蓁蓁的手說：“他說他不記得有過阿瑪，他說他不記得了?！?/br>
    蓁蓁沉默不語坐在床頭，皇帝近乎哀求地搖著蓁蓁的肩膀問：“你告訴朕，是不是他？你把玉晗給朕的時候朕沒有問出來，可今天你能不能告訴朕，他是不是還在？是不是？”

    蓁蓁還是默然。

    “他怎么可能不認(rèn)朕？怎么可能？”

    “他在的時候，朕那么寶貝他。”

    皇帝不住的喃喃，直到蓁蓁打斷了他。

    “幾個孩子里，只有盈盈最在乎您的喜歡?！?/br>
    皇帝怵在那里，他知道這是實話，所有的孩子盈盈最喜歡惹他注意，而其他的都更愛爭蓁蓁的那份。

    “盈盈走的時候很想您?！?/br>
    一直沒有人完整地告訴過皇帝盈盈走時的情況，一邊是皇帝不敢問，一邊是無人敢講。

    “我們找不到太子，太監(jiān)也出不了宮請不了太醫(yī)。寶兒騎著馬在東華門大鬧，我們想抱著盈盈去西華門趁亂找太醫(yī)，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她等不了了。”

    “她沒等到太醫(yī)，也沒等到阿瑪?！?/br>
    “盈盈最怕阿瑪不喜歡她，她知道阿瑪更喜歡皇子，又偏心jiejie，所以她偶爾會裝一裝病希望阿瑪多疼疼她?！?/br>
    皇帝捂著臉不忍再聽，“是朕不好，是朕?！?/br>
    “皇上，太子為什么不見了？”

    皇帝望著遠處三十六年的所有折子，他也想知道答案。

    但，此時還有另外一樁事他要做。

    “來人！”皇帝撐起身，對進屋來的梁九功道，“五臺山來的喇嘛里有一位叫羅布桑多爾吉的，無論用什么方法，務(wù)必要把他帶到朕的跟前，切記不可傷他一絲一毫！”

    靈隱寺的平靜在皇帝一道旨意后徹底結(jié)束了，一隊隊的侍衛(wèi)在搜山倒海般地在找一個叫做羅布桑多爾吉的喇嘛。

    然而這一切，華嚴(yán)閣內(nèi)的寶兒并不知道。她跪在觀世音菩薩的金身前，無比的虔誠。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請保佑額娘早日康復(fù)。請菩薩寬恕弟子將要犯下的孽，弟子已決心選舜安顏為婿，弟子要佟家滿門不得安寧，唯有這樣他們佟家才能贖他們犯下的罪孽?！?/br>
    她話音方落，一個嘹亮的笑聲突然在屋外響起。

    “女施主，這可不是個好法子！”

    接著一個矯健的身影翻窗而入，寶兒剛要怒斥一聲“大膽”，一抬頭，面前人的容貌卻讓她一震。那張臉同她的十四弟生得一模一樣，但他比從小宮里長大的十四弟生得更為高大，皮膚也更黝黑一些，透著一股太陽的活力。

    不知道為何，寶兒的眼前突然浮起了霧氣。她眨了下眼，眼淚從她明亮的眼睛里滾落。

    胤祚紅著眼輕輕為meimei擦去眼淚。

    “傻姑娘，好好地哭什么，你那時還那么小，應(yīng)該什么都不記得了?！?/br>
    寶兒哽咽著說：“誰說我不記得了，我都記得呢，我從前有一個小哥哥，他最喜歡抱著我說‘meimei乖，meimei快長大，長大了哥哥陪你玩’?！?/br>
    胤祚胸中涌過難以抑制之情，他用他強壯的臂膀緊緊地擁住meimei。

    “是哥哥不好，哥哥食言了?！?/br>
    “哐啷”兩人身后的門被人推開，一隊侍衛(wèi)涌了進來，胤祚背對他們站著，于是在侍衛(wèi)眼里只能瞧見公主和一個喇嘛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們一時都楞住了。

    寶兒回過神，從胤祚的懷里退了出來，她擦掉眼淚用和皇帝一模一樣的表情不悅地問：“誰準(zhǔn)許你們進來的？”

    侍衛(wèi)們紛紛低下頭，不敢去瞧寶兒。

    領(lǐng)頭的侍衛(wèi)低著頭說：“公主，奴才們是奉皇上的旨意來尋羅布桑多爾吉大師的?！?/br>
    寶兒英氣的眉毛一擰，“誰是羅布桑多爾吉？”

    她身后的胤祚輕輕把手?jǐn)R在她的肩上。

    “是我。”

    ……

    南巡回京的路上，發(fā)生幾件大事。

    第一件是一樁小事，靈隱的經(jīng)辯結(jié)束了，五臺山的喇嘛們沒有回去，而是被皇帝一起帶回了京，說是要請幾位大師給皇帝講經(jīng)。

    第二件是護軍都統(tǒng)納音布調(diào)職，皇帝以他年老讓他卸職，接著太子寫折舉薦了托合齊。

    皇帝當(dāng)時問了周遭臣子的意見，佟國維不同意、馬齊不同意，連一向寡言的老臣伊桑阿在掙扎一陣后也說了不同意。可皇帝還是批復(fù)了太子“可”。

    隨后皇帝還傳旨恢復(fù)索額圖自康熙二十二年被奪的原品，但調(diào)開了他的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同時升任阿靈阿為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并任命了與索額圖極為不合的索尼另一個心裕為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

    同時阿靈阿著手將新滿洲編為侍衛(wèi)，漸漸取代皇帝身邊原本以勛舊蔭生為主的御前侍衛(wèi)。

    第三件則是德妃又出現(xiàn)在了人前。

    這件事是皇帝南巡抵京時，以太子為首的在京皇子才得知的。

    德妃去了一趟江南得到從前太醫(yī)院太醫(yī)劉長卿的醫(yī)治后竟然奇跡般的好了。她伴在皇太后身邊笑語款款的樣子，落在太子眼里既熟悉又可怖。

    他總覺得皇父扇的那巴掌還在隱隱作痛，當(dāng)?shù)洛难劬聪蛩臅r候，他總能感覺到慌張和害怕。

    相比之前這三件，另一件那就微不足道了，京城崇福寺迎來了一位新的喇嘛住持，同時多倫青廟來請皇帝指派住持，據(jù)說皇帝派人詢問了崇福寺住持的意見，只是還未答復(fù)。

    回京后的第一日，太子在給皇太后請安后前往清溪書屋向皇帝問安，等了一會兒也不見皇帝宣召。

    他正要詢問時殿門開啟，是老四從里面走了出來。

    “四弟啊?！碧与S和地叫了他一聲。

    德妃雖然讓太子害怕，可胤禛卻著實讓他安心，在這群如狼似虎的兄弟里，只有老四對他最為恭敬。

    “太子稍安，皇阿瑪在聽崇福寺住持講經(jīng)，講完再請?zhí)尤雰?nèi)?！?/br>
    胤禛被皇帝提前叫到山東接駕，太子于是和他打聽：“這崇福寺住持是什么來歷？皇阿瑪以前身邊沒有這號人啊，怎么突然獲了這么大尊榮?！?/br>
    “是一位得道高僧罷了，臣弟還沒機會能親眼得見呢，只遙遙見過兩眼，的確是好風(fēng)度，也難怪皇父看重。”

    “行吧?！碧有睦镏狈膏止荆蠣斪油晔裁磿r候信過佛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胤禛拱手告退，可他并未走遠，而是在清溪書屋外的山石后站定。

    太子又站了一刻鐘，清溪書屋的門才復(fù)又開啟。一位身穿黃紅喇嘛服的人從內(nèi)走出，見到他簡單地行禮。

    太子也合十回禮，可看見來人的臉卻呆住了。

    “十四弟？”說完太子自己搖了搖頭，不是不是，十四弟才十二歲哪有這么高！

    他活像見了鬼一樣，往后退了幾步，“你是什么人？”

    “小僧見過皇太子?！?/br>
    “你是崇福寺那個？”

    “受大皇帝恩惠，才有機會在崇福寺弘揚佛法?！?/br>
    “你……你什么時候……”太子斟酌了下語句，年輕的尊貴喇嘛大多是轉(zhuǎn)世的，所以他問的是，“敢問大師何時轉(zhuǎn)世？”

    “轉(zhuǎn)世？不敢，小僧生于康熙十九年，二十四年歸于我佛?！?/br>
    太子聽完就傻在了那里，他想逃，可是魏珠請他進屋說皇帝召見他。

    他眼睜睜看著這個和尚遠走，才失魂落魄地往屋內(nèi)走去。

    遠處胤禛見到這一幕，勾起了一個快意的笑容。胤祚走進看見他這抹笑不屑地說：“四哥還真不是一般無聊，拿我這張臉去嚇?biāo)！?/br>
    胤禛抹了抹他的光腦門說：“我就是讓他回憶回憶過去，又沒干什么?！?/br>
    胤祚打開胤禛的手氣呼呼地說：“你怎么老摸我的腦袋，有什么好摸的？”

    “嗯……挺光滑的，手感不錯。”

    “四哥，你和他虛偽以蛇這么多年，這次可不只能嚇?biāo)麅上?，后面的事怎么說？”胤祚撿要緊的先問。

    “唉?！必范G一聲嘆息，“皇阿瑪對現(xiàn)在只覺得索家狼子野心，可太子到底有沒有摻和在內(nèi)，他不敢確認(rèn)?！?/br>
    “不敢確認(rèn)？”胤祚聳聳肩，“是根本不愿意信吧？說來也是嚇人，萬人寵愛的太子要殺親爹嘍?！?/br>
    胤禛摟著他肩問：“你怎么回來以后對皇阿瑪就沒個好話？”

    胤禛趕了三天路到山東接駕，在泰山腳下見到了失而復(fù)得的弟弟，當(dāng)時又是震驚又是驚喜，他自問盈盈死后壓住了往年喜怒無常的性子，可見到胤祚仍是嚎哭得不能自已。

    直到胤祚頂著個光頭翻了個白眼說：“四哥，您能先和我說兩句話再哭不？”

    沒良心啊沒良心??！胤禛憤憤不平，可不久以后發(fā)現(xiàn)胤祚對他的態(tài)度算是非?！坝卸Y”了。

    他這老弟對著皇阿瑪那叫一個不卑不亢，擺出一副出家人不打妄語，我真是個出家人，大皇帝您別自我感動，我給您講會兒經(jīng)您靜靜心吧。

    皇阿瑪大約也是愛受虐，每天非要招他聽一會兒“經(jīng)”，一邊眼淚汪汪地想認(rèn)，一邊聽胤祚肅著臉給他灌輸“大皇帝心中有孽障，大皇帝要去孽障”。

    可胤禛和胤祚相認(rèn)幾天后就看出來了，胤祚就是心中有氣所以死活不認(rèn)阿瑪，非要拿和尚頭氣他。

    “我這是保命，我一和尚叫他阿瑪合適嗎？”胤祚笑了聲，又問四哥，“那個十四弟真的那么像我？”

    第223章

    胤禛哼了一聲, “臉有七八分吧, 不過他就是個皮猴子，真不如你小時候可愛懂事?！?/br>
    “我什么時候見見去。額娘老是不讓我見?！?/br>
    胤禛一巴掌扇在他腦門上，“你不是要做和尚嗎？你這么去見誰都知道了, 你想嚇?biāo)阑拾數(shù)膶氊慅埬臧⒏缡遣皇?？?/br>
    胤祚砸吧砸吧嘴感嘆了一句：“龍年阿哥, 嘖嘖嘖，咱這弟弟真不一般啊。誒, 四哥，皇阿瑪是不是特寵他？上天的那種？”

    “是啊。”胤禛翻了個白眼，“托你的福，皇阿瑪愛他跟愛眼珠子一樣, 這死小子上回在馬場和皇阿瑪頂嘴，皇阿瑪氣了個半死罰他打手心。結(jié)果半天以后竟然抱著他親自給他上藥, 還硬憋出一句夸：咱們胤禎真是個有血性的漢子?！?/br>
    “哈哈哈哈?！必缝癜l(fā)出一連串爆笑。

    胤禛見他笑得放肆趕緊拉了他的僧袍說：“你一和尚, 別在園子里笑得這么打眼。”

    “行了行了, 我才不想真的當(dāng)和尚呢。”

    胤禛斜眼瞧他說：“那你在皇阿瑪跟前裝什么裝？還不趕緊給老爺子一個臺階下, 你也讓老爺子好好抱著你哭一場?！?/br>
    “我不要?！必缝駳夤墓牡卣f, “額娘吃那么多苦都因為他，我有個meimei見都沒能見面也因為他。哦, 還有他那個好兒子。他不是寶貝那個兒子嗎？讓他寶貝著去好了，我當(dāng)和尚就行?！?/br>
    胤祚話音落下, 胤禛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