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那邊的人!都過來!” 她們跑過去,就見紀老師氣得在原地團團轉。 紀老師不是因為喬喬許秋玉蔣小君跑走說話而生氣,因為同樣和她們一樣散開來的還有幾個人??墒巧㈤_的原因卻不是偷懶,而是承擔著最多和最重要表演內容的領舞不在場,她們也只能練有限的東西。 紀老師看見喬喬,邊生氣邊納悶道:“喬喬?你怎么在這個組?” 喬喬不好意思道:“紀老師,我想來學習學習,進步進步。” 當老師的哪有阻礙學生進步的道理呢?況且紀老師也不是來找喬喬的麻煩。 她環(huán)視四周,就差氣爆炸了:“你們該是九個人,除了喬喬,怎么只有八個?黎雅呢?!” 紀老師的問題剛出口,她自己就明白了答案。黎雅缺席還能用什么理由呢?當然是身體不舒服,身體承受不了練舞強度,感覺要撐不住啦。 喬喬她們就默默看著紀老師在原地打轉,踱步半天才道: “不等她了!這次端午匯演比往年更加盛大,不少領導都會來,能抓緊練就抓緊練,哪有白白等她的時間?” “跟你們說說也正好,軍委副主席知道吧?四個里要來兩個!” “???!” 九個姑娘立刻跳起來六個,就剩喬喬她們三個心平氣和。 “現(xiàn)在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吧?你們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地練舞,上了舞臺在軍委副主席面前給我們總政文工團丟了面子,到時候就不是罵幾句的問題了!” “那我們肯定好好跳!” 紀老師還是頭疼:“好好跳是必須的!可是你們好好跳這夠嗎?黎雅不來就不來吧,你們誰能頂替黎雅的位置,誰就來跳!” 這話一出來,幾個姑娘首先是愣住,然后是交頭接耳,神情里慌張和興奮各占一半。 “別的組也忙的很,就這么點準備時間了哪還有中途調人的道理?你們既然是一個組的,聽著同一首歌,那就由你們自己爭取好啦?!?/br> 她們多數(shù)都以為會臨時找個人來當領舞,沒想到機會落在自己面前。 “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了,也別在我面前說悄悄話了。你們既然不自己爭取機會,那我來定吧,秋玉!” 許秋玉一愣,不可思議地看著紀老師,仿佛不是讓她去當領舞的而是去午門砍頭。 紀老師見到許秋玉的這個樣子,卻比她還不滿:“你這樣看我干嘛?你連個領舞都跳不好了怎么著?自己心里有點數(shù)!好好跳聽見沒?” 有人及時提出疑問:“可是,我們之中補一個當領舞,不還是缺一個群舞嗎?” “喬喬,你聽著,如果黎雅不來了,你就跳群舞的位置。知道嗎?” 喬喬立刻點頭:“明白!” 紀老師說完話就走了,她的事情隨著年末的逼近也越來越多,只是走之前還是對許秋玉吩咐了一句:“晚上就去練功房,我把地方給你留出來,你自己認真點!” 工農(nóng)兵的姑娘們看著紀老師急匆匆離開,看了看許秋玉,也沒表現(xiàn)出很不樂意的樣子,還爭相送起了祝福。許秋玉的情況有點微妙,她在文工團的舞臺地位不高,但是在那群家里比較有能量的女孩之間的話語權比較大,因此其他人也不怎么會招惹她。 喬喬和蔣小君卻知道許秋玉的性子,于是一邊站一個安撫唉聲嘆氣的她。 文工團的練功房是不鎖門的,不管是女兵還是男兵的。這自然也是督促大家勤奮練習。 許秋玉和喬喬去了練功房,就開始學習《萬千河水清又清》這一組表演中領舞的舞步。前兩年里,黎雅就擔任著這部分,今年意外不在,許秋玉就務必要在學習新舞步,熟練新舞步的前提之下,還要達成毫不違和的舞臺氛圍效果。舞步要求的不僅僅是學會,還要精確。表現(xiàn)力不僅要貼近原作品,還要有她自己個人的特質。她要得到黎雅不同但同樣出色的呈現(xiàn)。 喬喬在一旁陪著許秋玉練習,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她們想返回宿舍的時候,喬喬則說丟了東西在練功房,要回去一趟,讓秋玉先回去。 回到練功房,喬喬小心地站在中央的位置,心里有些惋惜也有些懷念。 白天里,她沒有表現(xiàn)出來,其實自己的心里是想要跳獨舞的。過去在空政文工團的時候,喬喬就是在作為一個領舞演員的時候起了離開的心思,因此也沒有再進一步。來到總政文工團,她從最基本的群舞演員開始,并沒有覺得不服氣或者委屈,只是卻更加想念站在舞臺中央的感覺。 這些話,喬喬不會對許秋玉說。不是因為忌憚更不是因為算計,她雖然想跳獨舞,但是同樣希望好朋友也能跳獨舞。她的話都是真心的,喬喬希望和許秋玉一起跳到人民大會堂,跳往戰(zhàn)役前線,為戰(zhàn)士們振奮士氣,奉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喬喬看得出來,許秋玉雖然平時不表現(xiàn)出來,但她的確也是愛跳舞的。 剛才的練習里,她一直注視著許秋玉,也切實地感覺到許秋玉的確如同她們第一次見面所說的那樣,她喜歡跳舞,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并不對舞臺上的位置懷有野心。但只要要求她站上那個位置,許秋玉也會想要呈現(xiàn)出一個漂亮的舞臺。 在剛才周圍都寂靜的環(huán)境里,許秋玉面對鏡子獨自跳舞,神態(tài)愈發(fā)專注,肢體愈發(fā)舒展,靈氣和水準都不缺。甚至有些瞬間,喬喬都覺得許秋玉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因為這樣的原因,喬喬返回文工團,站在練功房的中央位置,但不會和許秋玉說起自己但凡一點對這支舞蹈的憧憬。不說許秋玉對舞蹈確實喜愛了,她甚至還有著天賦!既然能有機會推她前進一步,自己也當然要全力支持。 喬喬沒有開燈,只在黑暗里獨自跳起了《萬千河水清又清》,又跳了《草原輕騎兵》,還跳了“紅白”兩劇,也就是《紅色娘子軍》和《白毛女》里其他的片段。夜晚的練功房顯得更加廣闊,沒有音樂助興,她只靠自己的感覺走,然而往往都是身體先行一步,提前知道該往哪里去了。 她跳的入神,待到終于停下的時候,聽到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掌聲。 “是誰?!” 喬喬嚇了一跳,自己跳的投入,完全沒發(fā)現(xiàn)有人在周圍。 從門外走進來的卻是意外的對象——熊芳。 “你跳得不錯?!?/br> “熊芳師姐?” 熊芳有著奪目生輝的眉眼,卻在聽見喬喬的問好時,眼中仿佛閃過有一絲恍惚。 喬喬不知道是否是自己說錯話了,不曉得該如何應對,熊芳卻再次率先調整好情緒,對她笑道:“是不是嚇到你了?我也是看入迷了才鼓掌的?!?/br> 這自然是在夸她,而且是夸贊舞蹈,對方還是熊芳。 頓時,喬喬的臉都像是被燒著了,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天太黑,熊芳應該是看不見自己臉紅了。 “謝謝!” 她下意識給對方鞠躬,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又覺得分外羞恥,熊芳倒是繼續(xù)笑道: “你跳得這么好,很快就會成為獨舞的?!?/br> 喬喬想重回領舞的位置,目前看來都有一段距離??傉墓F的獨舞又是個什么位置?她目前根本不敢肖想。至少在這兩年里,她能跳領舞,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很快成為獨舞”這樣的話,還是出自熊芳的口中,喬喬恨不得再給對方深鞠一躬。不管對方是出于禮貌還是安慰還是真正的夸贊,至少她都很受用。 “謝謝!” 說來說去,她還是在說謝謝。 她們兩個都沒有開燈,一個是借著月光練舞,一個是借著月光看舞,現(xiàn)在說起話來也是勉勉強強能窺見一些對方的面容,也隱隱約約地因對方懷著一份欣賞。 熊芳卻是還想起一些別的事情,過去的事情:“你初來文工團,很多事情還不了解。有沒有想要知道的?可以說出來?!?/br> 喬喬倒是真的有很多好奇的事情,就比如蔣小君和許秋玉說的岑琳有城府,但她看了看熊芳,最后還是沒問。 “你不方便問,那我自己說啦?!?/br> 白天里見到的熊芳總是氣場十足甚至有一些盛氣凌人的,此刻說起話來,喬喬卻感覺到對方的親切和體貼。 熊芳自己倚靠在墻邊,看向外面的月亮,語氣輕柔: “你或許會好奇我為什么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xiàn)在練功房。實際上,我不是來練舞的。我只是……快要離開了,所以有些舍不得這里?!?/br> 喬喬非常能理解,就聽見她繼續(xù)道:“你可能知道我要上調了。通常情況下,我會對文工團有些感情沒錯,但卻遠遠不止如此?!?/br> “實際上,我是個孤兒?!?/br> 熊芳看向喬喬,成功地得到一張震驚和試圖匆忙掩飾自己的震驚的臉,也不禁笑起來: “放松點,驚訝也很正常。” 喬喬走過去,走到熊芳更近一些的位置,聽她緩緩說:“特別久遠以前的事情,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進文工團以前的日子就像是上輩子的經(jīng)歷,早就模糊的沒有了什么印象。只記得來到文工團的那一天,因為我太小了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才能,收留我純屬是出于照顧,于是將我先安置到了聲樂隊?!?/br> “日子過得很快,在我十歲的那年,周指導員找到我,她給我布置了一個作業(yè),舞蹈作業(yè)。我完成了,在她的面前獨自跳完了舞,然后就被帶到了舞蹈隊。從那以后,我一直在舞蹈隊。如今已經(jīng)有十四年了。” 喬喬察覺到熊芳在情緒上的低落,輕聲說道:“文工團就是你的家,你還可以回來的。” 熊芳的性格擺在那里,一時間的消沉也并不會持續(xù)太久,聽到喬喬的話,也眨眨眼: “不要覺得我多么多么可憐啊,非要說的話,我們三個都挺可憐的。” “什么?” “我,岑琳,黎雅。” 喬喬聽見熊芳突然提起岑琳,甚至是黎雅,難免覺得心跳加快。畢竟她們兩個人不在這里,自己聽熊芳提起她們的話總感到有那么一絲不安。 熊芳笑著搖頭,倒是不在意:“你還真是緊張的可愛。其實沒那么復雜,岑琳是爹媽去世的早,跟著哥哥嫂子混一口飯吃,有了機會就進文工團了。黎雅也是母親去世了,她的父親是酒鬼,經(jīng)常打她?!?/br> 頓了頓,她又道;“我是不知道,她的父親還有沒有和她要錢了,至少過去是有的?!?/br> “錢?” “她的酒鬼父親催錢很頻繁,最近是不清楚了,但她當時經(jīng)常為此感到煩悶?!?/br> 喬喬喃喃道:“那她以前在曲藝隊……” 熊芳略有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原來你知道這件事?嗯。當時她們宿舍有人丟錢,就有人懷疑是黎雅,因為她確實經(jīng)常寄錢回家,但又哪里有那么多錢可以寄?于是就被懷疑拿了別人的錢寄給酒鬼父親了?!?/br> “是秋玉告訴我的?!?/br> 熊芳這回確實愣住了,突然無奈地笑道:“啊,秋玉。你們玩的倒是挺好?!?/br> 喬喬卻有些好奇:“熊芳師姐,您和黎雅很熟嗎?之前我也看見,在黎雅跳舞失誤的時候,您好像嘆了一口氣?!?/br> “不用說‘您’,咱們輕松點就好了?!?/br> 熊芳依舊仰頭看向窗外,卻垂下眼睫,似乎在安撫她,又像是陷入自己的回憶: “你可能不相信,過去我其實與岑琳最相熟,黎雅的年紀還要更小,那是后來的meimei了?!?/br> 喬喬沒想到無意中得到了這么一個答案,卻絲毫不知道該怎樣反應,甚至還擔心自己的話讓熊芳再次難過了。 畢竟,那都是說的“過去”。 “指導員對我們很好,我們入隊伍都早,她對我們就像是對女兒一般。我最先,是當時文工團最小的孩子,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不再只是別人的meimei,而是開始成為后輩眼里的師姐和jiejie了。岑琳,當時她也稱呼我為‘熊芳師姐’?!?/br> 喬喬想起剛才自己這樣稱呼熊芳的時候,對方眼里的恍惚果然是有原因的。 “我和岑琳有過一段形影不離的時光,少女時期基本都在一處。因為我的年紀稍長,又進文工團更早,于是我成為領舞的時候,她還是群舞,我成為獨舞的時候,她成為了領舞。有一次,我和岑琳想合作一個雙人舞表演,指導員說我們的舞蹈風格并不合拍,也許效果不會很好,紀老師則說岑琳的水平不如我,雙人舞更會凸顯出這一點。” 熊芳緩緩道:“可能你會猜測,是否我們是因此而疏遠的,其實最開始一切都好,那天以后也很好。我有好消息,她開心,我們一起慶祝。她有好消息,我也開心,我們還是一起慶祝。” 那是因為什么呢? 熊芳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月亮,卻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喬喬當然是心里好奇的不得了,但是也不會在別人情緒不佳到時候追問敏感的話題。這些種種都是在人心上的一顆刺,是一道舊傷疤,沒有揭開別人的舊傷疤還要撒一把鹽的道理。 她苦苦思索怎樣安慰突然安靜的熊芳,對方卻突然開口了:“你和秋玉,如何成為朋友的?” 喬喬沒有多想,猜到可能是熊芳回憶以往的友情,再加上剛才自己提到了和秋玉的相處,對方就生出了幾分好奇,于是告訴了對方。 提起她和許秋玉,喬喬就不得不說起那次被周華英安排了3000字檢討的慘淡經(jīng)歷,順便還要提到方言,以及黎雅。等到終于把整個經(jīng)歷解釋清楚,熊芳的神情也大大好轉了,變回了神采奕奕的模樣兒,也看不出難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