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游魂?！泵舷槌士隙?，世上沒有任何的游魂可以在不奪舍的情況下，完全占據(jù)別人的身子，亦沒有任何魂不帶著死亡的味道。

    眼前的這個不同，他是活著的。

    四目相對。

    只聽門外一片吵雜。

    不用說，敢在劉尋院子里鬧出這么大動靜的，也就只有毛不思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書房的房門就被人一腳踹開。

    石榴被院里的小廝拽著胳膊，頭上的絨花因?yàn)橹暗睦锻嵩诹艘贿?，宋陽正努力地?fù)踔碴J的毛不思，卻不想她是有備而來。

    洋蔥的辛辣味被寒風(fēng)吹進(jìn)，毛不思手里還拎著個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殘留著半瓶液體。宋陽捂著眼，不停地吸著鼻涕，有什么晶瑩從他的眼縫里滑落，嘴里卻還道，“夫人不可進(jìn)去?！?/br>
    “讓她進(jìn)來?！庇袝r候，馬明義真感覺挺對不起劉尋身邊的這群人，宋陽堂堂一個大男人，平日里都是耍槍動刀的，結(jié)果被毛不思用洋蔥汁偷襲，還不能說什么，想想都覺得有些無顏，“先去好好清洗下?！?/br>
    “三嬸?！眲⒛畋粚⒉诺膭屿o驚醒，揉著眼睛起身問好。

    毛不思先是走到馬明義面前，把他從上到下看了個遍，才掐著腰，裝出一副老大人的模樣，背對著身后的石榴揮揮帕子，“石榴，帶小少爺去見夫人，就說少爺餓了?！?/br>
    “侄……侄兒不餓?！眲⒛畈恢腊l(fā)生了什么，怎么一醒來，就要吃東西。

    “不，你餓。”而且是必需餓。

    “去吧?！泵舷槌恃凵裨诿凰己腿隣斨g徘徊，最后笑著起身摸摸劉念的肩膀，示意他先出去。

    “三嬸這么一說，侄兒還真的有些餓了?！眲⒛钫ＵＱ?，立刻明白了當(dāng)前的情況，三叔曾經(jīng)教過他的，有些不該知道的事，便不要知道。

    身子一扭，人就被石榴牽著退了出去。

    書房再度回歸平靜。

    “夫人雙目清明，神色自然，不像是修習(xí)邪術(shù)之人。”孟祥呈背著手，又把目光落在馬明義身上，“而這位，身上既無煞氣沾染，也無陰氣纏繞，如此反倒令人奇怪了?！?/br>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泵凰监洁熘?。

    契合的三魂，幾百年不遇，她和馬明義又沒死，她融到自己身上，馬明義融到三爺身上，自然找不到問題，尋不出破綻。

    ☆、一般見識

    孟祥呈沒等毛不思反應(yīng)過來, 一張涂滿朱砂的符咒便以迅雷之勢，被他一掌推下, 借著力道被狠狠地拍入了馬明義的背后。

    符咒光芒乍現(xiàn), 馬明義頓感背后一陣炎熱，猶如火龍爬過肌膚, 但也不過瞬間而已，下一秒, 符咒便歸于平靜, 如同殘破的廢紙。

    “你這道人居然偷襲?！泵凰妓厥忠簧?，符紙就被她扯入掌心，上面畫著的道符她瞧著略微有些眼熟, 卻一時記不起來。

    “我不過試試罷了?！泵舷槌兽哿讼挛⑽⒕砥鸬男淇? 神色依舊平和，他視線在馬明義身上略作停留, 移了開來, “這不無礙嗎。”

    他說的倒是輕巧, 也多虧著三爺?shù)幕旰婉R明義的相融，才得以逃過一劫, 要真是些其它的東西, 他這舉動無異于誅邪。

    毛不思心里有底, 又不能明面上說出來, 只得看著孟祥呈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心里憋著一股氣。

    室內(nèi)空氣一時凝結(jié)，許久, 馬明義開口。

    “我與劉尋本就是一體?！泵舷槌实囊环e動令馬明義茅塞頓開，他抓不住他的把柄，正值疑惑，與其被動，不如反客為主，腦中靈光一閃，頓生了個新的念頭，“我不過是他的另一個意識罷了。”

    馬明義是個生意人，商場上真真假假的話說過太多，很多令人無法相信的事總會被他說得有鼻子有眼。

    總歸四個字總結(jié)：腦子有病。

    毛不思看著馬明義侃侃而談，大段大段的謊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愣是不打結(jié)。到最后，她算是聽懂了，感情馬明義把之前看的八點(diǎn)檔橋段拖到了這里來演一出。

    這部劇是高顯洋車禍前的最后一部劇，演了個多重人格的男主角，她逼著馬明義陪她從頭看到了尾。馬明義有些嫌棄，看的時候明明吐槽的很兇，這會兒倒是一點(diǎn)不落的全搬過來了。

    這個年代，醫(yī)療并不發(fā)達(dá)，人也要單純許多，尤其是對上馬明義這種無解的情況。只是，對古人講多重人格的肯定講不明白。

    果然，孟祥呈神色不改的開口，“您這話說得太過深奧，倒是難以明白?！?/br>
    人對未知都是充滿恐懼的，他們捉鬼師也一樣，未知代表著危險(xiǎn)的存在。

    馬明義點(diǎn)點(diǎn)自己的額頭，干脆掰成了大白話講給孟祥呈，“我本是一個，后來莫名的變成了兩個我?！?/br>
    “你是說分魂？”

    “大概?！瘪R明義并不明白分魂為何物。

    “此等先例也不是沒有。只不過人生三魂，不入陰曹，三魂不散，陽壽未滿的人，便三魂自有了不同的意識，自古以來，也僅有過幾例而已。”孟祥呈背著手，拇指捻著食指的指腹，對著馬明義不經(jīng)意道，“這事三爺不知，你是如何知曉的?！?/br>
    “我醒來就與三爺共用一副身體，開始也不知，只是我與他一個醒來便要一個睡去，時間一久，便也明白了些什么?！瘪R明義臉不紅心不跳，“何況，方才你也證明了我不是邪祟?！?/br>
    “三爺口中可是另一番說辭?！泵舷槌士拷R明義，壓低聲音，“他言你中意三夫人，便是因著她像極了你的發(fā)妻?！?/br>
    這是之前馬明義編了給毛不思的，只因著那事他們誰也沒料到后邊會出來一個孟祥呈這么棘手的人物。

    “一見傾心，總得有個說法?！眰z人靠的極近，馬明義在孟祥呈耳邊輕笑，低聲道，“我若不哄騙著她，她怎會這般輕易與我交心?！?/br>
    “然，她現(xiàn)在都知曉了?！泵舷槌逝c馬明義拉開距離，聲音驟然拔高。

    雙手?jǐn)傞_，馬明義笑著不再說話，只飛速的瞧了毛不思一眼。

    要不怎么說共患難是最好的默契培養(yǎng)劑，時間久了，對方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快速的明白對方的意思。

    “好啊，你竟然騙我。”毛不思不會演戲，眼見當(dāng)前的情況比她預(yù)想的好很多，馬明義又能控制住，索性腳一跺，眼不見心不煩，佯裝怒氣傷懷奪門而去，“我再也不要見你們了?！?/br>
    動作嫻熟，一氣呵成。

    “我似乎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泵舷槌兽D(zhuǎn)身坐到沙發(fā)上，端起一旁溫?zé)岬牟杷诛嬃丝?，臉上不見絲毫的內(nèi)疚。

    “先生?！瘪R明義立在書房中，抱胸看著悠哉喝茶的男人，他不傻，知道孟祥呈不喜他，亦防備著他，借這個機(jī)會不想讓毛不思和他走的太近也情有所原，“我心里明白，您又何必說這些虛的?！?/br>
    “我曉得你在劉府這些日子，并未做什么傷天害理，對劉家不利的事情?！泵舷槌室婑R明義攤開了，也就不與他客套，“我且相信是三爺?shù)幕瓿隽藛栴}，可你該知道，這一個人，斷然不該有兩個意識，你早晚要消失?！?/br>
    “這可說不準(zhǔn)，或許消失的不是我，而是三爺呢?！瘪R明義反答，這么直接快刀斬亂麻，不給人留丁點(diǎn)希冀的說辭倒是少見。

    “有我在，三爺不會出問題?！泵舷槌仕坪鹾茏孕?，他笑起來眼角出現(xiàn)細(xì)細(xì)的紋路，語氣帶著玩味，“不信，走著瞧?！?/br>
    這個年過的，院里人人都揣著自己的小心思，連一向隨心所欲的毛不思都難得的安靜下來，食不言的夾著碗中的餃子，十分克制的沒有抬眼去看馬明義。

    “夫人，今夜還要去尋三爺下棋么？”石榴抱著手爐塞給毛不思，又為她系了件厚厚的貂絨披風(fēng)，這還是三爺專門命人給她家小姐做的，說是只取了絨，并未傷及貂兒，夫人收到后，便愛不釋手，冬日里天寒，日日都要系著取暖。

    “不去了?！甭咽伨偷男〉郎?，只有匆匆的腳步聲，她想到今天傍晚在書房的那一幕，總覺得孟祥呈不是個好敷衍的，她慣不會做戲，斷沒有上趕著讓人拆穿的道理，“以后都不去了！”

    “夫人，您慢些走……”石榴的聲音追在身后，伴隨著腳步漸行漸遠(yuǎn)，直到消失在拐角。

    “師父，下午三嬸跟三叔吵架了？”劉念雙手掏在口袋里，臉埋在暖和的貂皮圍脖中。

    “不知?！泵舷槌瘦p手拍去落在劉念背后的枯葉，“她與你三叔的事，師父管不著，也不想管，但是你要時刻記得……”

    “記得三叔是你的貴人，可左右你的命數(shù)，為師便是為了你，也會護(hù)好他的安全?！眲⒛钷D(zhuǎn)著小腦袋，老氣橫秋的把孟祥呈的語氣神態(tài)學(xué)了個十成十，“師父，您都說過好多遍，我這耳朵都聽出膙子了?！?/br>
    “淘氣，若是讓你師弟看見，定會笑話你?！泵舷槌适持冈谒X門上一點(diǎn)，權(quán)當(dāng)教訓(xùn)。

    “那小家伙，現(xiàn)在連字都認(rèn)不全，我不笑話他就是好的了?！眲⒛钭炖镟洁斓?。

    “你多大了，他才多大?！泵舷槌蕮u頭，繼而又囑咐道，“你的八字，切記不要告知任何人?！?/br>
    否則，便是大災(zāi)。

    大年初二，毛不思是被院子里的笑鬧聲吵醒的，她喊了半天，也沒見石榴跟往日一樣殷勤的跑來，只好瞇著眼拖著未睡醒的身體走到窗邊去看。

    寒風(fēng)從她推開的窗戶縫中呼嘯而過，刮到臉上，瞬間趕走了周公的邀約。

    院里，三爺站在臺階上，放眼望去，一片銀裝素裹，劉念正帶著幾個年長些的丫頭小廝在院子里打雪仗，雪白的球團(tuán)砸在人身上，立刻綻開朵銀色的花落下，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嬉笑，令人忍不住看的心生歡愉。

    “想看就出來，正大光明的看，學(xué)躲在暗處偷燈油的小老鼠作甚?！比隣?shù)穆曇羟謇洌淮蟛恍?，正好落在毛不思耳中?/br>
    她一向是個待不住的性子，只隨便翻了件厚衣服套上，也不管好看不好看，隨便那根釵子把頭發(fā)綰起，人就沖了出來，自從學(xué)校畢業(yè)，她已經(jīng)好多年沒打過雪仗了。

    “干什么去?！焙笠骂I(lǐng)被人揪住。

    “不是你讓我出來的么？”毛不思扭頭，三爺?shù)膫?cè)臉很好看，尤其是在大雪的映襯下，長袍輕裘，還真有幾分古代世家公子的模樣。

    只不過這張臉毛不思從小看到大，生氣開心的、失落悲傷的、清醒困倦的，但凡馬明義臉上有過的情緒表情，她沒有沒見過的，對于男色的誘惑早就有了免疫。

    “不準(zhǔn)去?！比隣斒箘磐笠焕?。

    毛不思是個練家子，便是沒了降魔杖，拳腳功夫還在，只微微晃動了兩下，人便如山鐘磐石紋絲不動，反倒惹得三爺踉蹌了兩步。

    周圍的下人玩的開心，沒發(fā)現(xiàn)自家主人出糗的一幕，三爺眼睛飛速的掃了圈，面上也有些掛不住，這才生氣松手，還沒等毛不思跨出步子，就不悅地開口，“你敢走一步，今日的午飯和晚飯便省了?！?/br>
    他今早醒來，便從孟祥呈那里得知了昨夜發(fā)生的事情，踩準(zhǔn)了毛不思晚上不會再去他院里，這才用來拿捏她。

    忍住，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你到底要干什么！”要不是老毛千叮嚀萬囑咐，咒語不能用在凡人身上，毛不思覺得自己早就畫個咒，讓他閉嘴了。

    “我還沒吃早飯?！比隣斕?，不留痕跡地蹭了蹭鼻尖，下巴微揚(yáng)，對上毛不思壓抑著怒氣的雙眼，居高臨下道，“約你一起?！?/br>
    模樣像極了她乘船去蘇尾島‘偶遇’馬明義的時候，那時，他也是這么居高臨下。

    真想，一拳打爆他的腦袋。

    無論是當(dāng)時的馬明義，還是現(xiàn)在的三爺。

    ☆、亦不后悔

    冰糖燕窩粥、兩熟煎香魚、八寶饅頭、清蒸雞、椒鹽餅、涼拌茄瓜……菜品一個一個的上, 看的毛不思眼花繚亂，這是她有記憶起, 第一次和三爺一起吃早飯。

    三爺在吃食上一向挑剔, 毛不思知道，可怎么也想不到他能挑到這個地步, 早飯而已，至于這么鋪張浪費(fèi)嗎？

    “這是什么？”毛不思指著一籠豆皮捏就的鴨子, 鴨腹圓滾, 似包了什么。

    “千張rou鴨?！倍瞬说南氯耸歉隣斠黄饋淼模犓龁?，立即開口回到, “把烤熟的鴨子切片, 留下最肥美的部分細(xì)細(xì)切碎，抹了香醬細(xì)蔥, 在裹在蒸好的豆皮之內(nèi), 一口咬下, 唇齒留香?！?/br>
    早飯吃烤鴨。

    毛不思暗地里摸摸自個的胃，好在它生的堅(jiān)強(qiáng), 不然這么個吃法, 還了得。

    說好早上要吃小籠包配酸辣湯的, 毛不思抬眼瞧向石榴, 就見那丫頭眨眨眼，不留痕跡的把眼球轉(zhuǎn)向一邊，權(quán)當(dāng)看不見。

    劉念在院子里玩了好一會兒, 這會的確有些腹餓，他吃相優(yōu)雅，唯獨(dú)筷子的速度比昨日快了幾分，吃的十分歡實(shí)。

    “夫人不喜歡？”冷冰冰的聲音開口，比窗外的雪還要寒幾分。

    毛不思不自覺的收緊衣裳，湯匙攪動著面前的燕窩粥，努力擠出諂媚的笑容，“喜歡。”

    但凡是吃的，她都喜歡，可這也要符合她二十多年來，早餐一向包子面條就能粗養(yǎng)活的胃才行啊。

    她努力地喝了兩碗粥，又吃了兩個燒餅，其它的菜色也有意識的多夾了幾筷子，自認(rèn)算得上積極表現(xiàn)，可三爺?shù)哪樳€是rou眼可見的一點(diǎn)一點(diǎn)黑了下去。

    “前些時候夫人破冰捕魚，因著我的關(guān)系，未曾吃到。”一段煎的焦黃的香魚被筷子夾著落在了她面前的碗碟中，“這是今早剛到的，不久前還活著，鮮的緊。”

    “哦?！眱擅娴挠凸庠谶@個清晨看的毛不思直反胃，但想起來這的目的，也著實(shí)不好沖著三爺使性子，筷子一插，頗有暮年英雄向虎山的悲涼感。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