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認知障礙，卻不至于對外界毫無感知。

    閆景能聽出別人言語中的惡意，可那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曾經(jīng)在意過，放任別人的惡意中傷自己。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在意本身毫無意義，人生存于世界中，要把極其有限的時間，多多留給值得的人。

    栗爍爍跟他對視半分鐘，敗下陣來，重新坐回位置上。

    “隨便你怎么說吧?！崩鯛q爍氣悶的趴在胳膊上，聲音像是打了霜的茄子，又癟又蔫，“我懶得理你了?！?/br>
    也不知道是懶得理卓兮，還是懶得理閆景。

    卓兮又說了幾句，見栗爍爍當真閉起眼睛不理自己，煩躁的拉開后門走出教室。

    “老卓你去哪??？”

    “抽煙?！弊抠飧糁盎卮?。

    周雪把栗爍爍的語文書放在她桌上，望著女生毛茸茸的腦袋，小聲在她旁邊嘀咕，“你還真是遲鈍啊?！?/br>
    卓兮哪是找茬跟她打架？只是不想看閆景跟栗爍爍黏在一起罷了。

    偏偏栗爍爍這女的楞得像木頭，半年過去了，還沒看出卓兮的企圖。

    趴在桌上的栗爍爍還在生悶氣，壓根沒聽到周雪的話。

    至于到底氣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覺得胸口堵得慌。

    旁邊探出一只冰涼的手，輕輕碰到她手指。

    栗爍爍縮了下，腦袋埋在臂彎里，甕聲甕氣的問，“做什么？”

    閆景沒有回答，又碰了她一下，仿佛要把什么東西遞過來。

    “我在生氣呢，別理我！”栗爍爍縮到旁邊，扭過頭去不肯看閆景。

    閆景望著她的背影，愣了幾秒鐘，用很輕的聲音說，“給?！?/br>
    “給我什么??？都跟你…”栗爍爍終于轉(zhuǎn)過頭，掃了眼閆景手里捏著的東西。

    他伸過來的手里空空的，乍看仿佛什么都沒有。

    栗爍爍仔細看了眼，才發(fā)現(xiàn)閆景拇指和食指間，捏著兩根長而卷翹的睫毛。

    看弧度，應(yīng)該是栗爍爍昨天狠狠夸過的、閆景的睫毛。

    “給你?！遍Z景小心翼翼遞過去，見栗爍爍不肯接，他又把手伸向自己的眼睛，打算挑一根她喜歡的。

    他不知道怎么讓栗爍爍消氣。從過去的跟母親相處的經(jīng)驗里判斷，只要把她喜歡的東西都拿給她，對方就會高興。

    閆景記得，昨天栗爍爍看著自己的眼睛，說他的睫毛很好看。

    “你在做什么！”栗爍爍見他還要繼續(xù)拔，連忙按住閆景的手，“不可以這樣！”

    硬拔睫毛肯定很疼，因為動作粗魯?shù)木壒?，他眼部微微泛紅。

    閆景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他期待的望向栗爍爍?？此龢幼颖葎偛鸥鷼?，垂下視線暗暗覺得失望。

    她明明說喜歡，卻不肯要。

    閆景覺得無力，他好像沒有其它什么能送給女孩的。

    “你怎么可以做這種事？愛惜身體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虐待自己！”栗爍爍之前頭發(fā)被纏住，她知道硬扯會有多疼。因此教訓(xùn)閆景的時候，眉頭皺的死緊，“你為什么要傷害自己？”

    “我…”閆景感覺她比剛才更生氣，無措的收回手，不安的小聲說，“你喜歡的?！?/br>
    “我？”栗爍爍滿臉茫然。

    回想許久，才記起昨天自己夸了閆景睫毛好看。

    難道因為那個原因，所以他想把睫毛送給自己？

    栗爍爍失笑，扶住閆景的肩膀，強迫他跟自己對視，“我確實覺得你睫毛很漂亮，可你拔下來送給我就不漂亮了。老師說了，愛是克制。漂亮的花，就該讓它長在樹上?！?/br>
    講完這番大道理，栗爍爍感動的想要為自己鼓掌，居然能說出這么富有哲理的話。

    閆景聽得似懂非懂。

    總之，閃閃說喜歡，這句他聽明白了。

    *

    下課鈴剛響，栗爍爍提起早上帶來的紙袋，拉起閆景沖出教室。

    “快點快點，我兒子肯定很想見我！”栗爍爍拉著他，踩著校內(nèi)滿地桃花瓣，火急火燎沖出校外，坐進停在路邊的車子里，長長舒了一口氣。

    副駕駛位的穆蘭馨轉(zhuǎn)過來，笑著跟栗爍爍打招呼，“還以為要再等幾分鐘，沒想到你們兩個這么快?！?/br>
    “當然啦，怎么能讓你等我呢！”栗爍爍朝她笑了下，抹了蜜似的夸獎道，“阿姨，你今天好漂亮?！?/br>
    “謝謝。知道你要來，我提前烤了餅干和蛋糕?！蹦绿m馨微笑著說完，轉(zhuǎn)向兒子問道，“閆景，今天在學(xué)校開心嗎？”

    閆景坐在栗爍爍旁邊，轉(zhuǎn)頭望著她，沒有做出回答。

    “閆景，你要聽阿姨說話。”栗爍爍叫住閆景，提醒道。而后她扒住副駕駛的座椅，跟穆蘭馨說，“阿姨，你再問一次吧？”

    “好?！蹦绿m馨遲疑的應(yīng)下，把剛才的問題重復(fù)了一次。

    閆景聽見母親的聲音，反應(yīng)了一些時間，啟唇輕聲回答，“開心?！?/br>
    原來已經(jīng)發(fā)展成這種程度了？聽到兒子的聲音，穆蘭馨望著后座的兩個小朋友，溫柔的說，“開心就好?！?/br>
    司機先生把車停在閆景家如童話般美麗的庭院里，栗爍爍沖下來，直奔趴在窗臺曬太陽的小貓。

    小貓看起來已經(jīng)被養(yǎng)熟了，見到人沒有閃躲的意思，還伸出舌頭舔栗爍爍的手指。

    “兒子，mama好想你啊！”栗爍爍完全投入自己設(shè)定的角色中，也不管貓咪是否同意。

    她從袋子里拿出寵物零食拆開給貓咪舔食，看小東西吃得津津有味，嘴巴邊的小胡子一顫一顫。

    “最近正苦惱貓咪要叫什么名字，正好你來看它?！蹦绿m馨走過來，彎下腰撓撓小貓的下巴，“要不然，你跟閆景幫忙想一個吧？”

    “可以嗎？”栗爍爍驚喜的說。

    “本來就是你帶來的貓，當然可以?！蹦绿m馨逗了會貓，讓開位置給后過來的閆景，“我去準備飲料和蛋糕，等會洗了手過來吃?！?/br>
    “好！”栗爍爍愉快的應(yīng)了聲，轉(zhuǎn)過去問走過來的少年，“哎，閆景，你說貓咪應(yīng)該叫什么?。俊?/br>
    閆景來到窗臺前停住腳步，看了眼栗爍爍，又瞧了瞧趴在窗臺舔爪子的小貓咪。

    貓咪的名字，早上不是說過嗎？

    閆景以為她忘了，重復(fù)早上栗爍爍給的稱呼，“兒子？”

    “叫它兒子嗎？”栗爍爍看向小貓，鄭重的點點頭，“就這么決定吧?！?/br>
    第9章

    徐徐晚風吹拂庭院的三色堇，霞光的尾調(diào)落在斜斜的屋檐上。

    趴在窗臺的貓咪壓低前身，弓起背伸了個懶腰，細聲細氣的叫了兩聲‘咪嗷’。

    它睜大碧藍的貓瞳，歪過小腦袋好奇的打量眼前的兩腳獸，感覺對方漂亮的眼瞳跟自己有些相似。

    貓咪伸出小爪爪碰了下他搭在窗臺上的手，又湊過去用粉色舌尖舔了舔這個人類的指腹。

    手指被貓咪舔的有些癢，還帶著黏膩的濡濕感。

    閆景后知后覺的縮回手，想學(xué)栗爍爍的樣子摸摸小貓的毛發(fā)和耳朵，又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手懸在半空中猶豫良久。

    女孩撫摸貓咪時，笑得滿足又開心，大概擼貓是一件很快樂的事。閆景當時光顧著注意她的側(cè)臉，忘記栗爍爍是怎么做的。

    穆蘭馨走出屋子，見兒子難得沒有像往常那樣，躲在陰暗的房間里搗鼓自己的事，而是破天荒的站在窗臺前跟小動物玩耍。

    家里以前也試過養(yǎng)小動物，來喚醒閆景對世界的感知?？杉依飪蓷l狗從巴掌大，養(yǎng)到如今膘肥體壯蠢得發(fā)慌，兒子也沒有對它倆表現(xiàn)出親近。

    原來閆景是貓派？

    還是因為…那只貓是栗爍爍送過來的？

    “閆景，”穆蘭馨叫住兒子，走過來問，“你喜歡貓咪嗎？”

    聽到母親的聲音，閆景轉(zhuǎn)過去看了眼母親，又重新把目光挪回柔軟的貓咪身上。

    小貓讓栗爍爍拿逗貓棒折騰了許久，早就玩的累了，跳下窗臺鉆進房間里的貓窩中轉(zhuǎn)了兩圈，抱住自己的尾巴窩下。

    閆景卻還是盯著窗臺的位置，目光專注。

    看來，醉翁之意明顯不在貓啊。

    穆蘭馨看透他的心思，換了種問法，“那，你喜歡那個叫栗爍爍的女孩嗎？”

    栗爍爍的名字傳進他耳膜了，閆景費了幾秒把那個名字跟閃閃劃上等號，很輕的應(yīng)，“嗯?！?/br>
    果然，穆蘭馨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憂愁。

    由于閆景情況特殊，她對兒子最大的要求就是很普通小孩一樣，能表達自己情緒就足夠了。

    但穆蘭馨沒想過，閆景也會萌生出‘喜歡’這種情緒。

    對方是善良又溫暖的女孩，看起來光芒四射，元氣滿滿。

    可是，她或許會短期內(nèi)給予閆景喜愛和同情，可總不能永遠維持現(xiàn)在的相處模式，展開一段感情。

    無論是對那個女孩子，還是對閆景自己，都太過于不負責。

    “閆景，你聽我說。”穆蘭馨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不知不覺長到需要仰視的高度。

    她放慢語速，盡可能把聲音傳遞過去，“喜歡是一句很重的話，不能隨便說出口。尤其你是男人，不能在相處時永遠讓喜歡的女孩遷就你，忍讓你。”

    閆景眨了眼，茶色的眼里透出茫然。

    他能從穆蘭馨的語氣中，分辨出她在說很嚴肅的話。

    難道，他不能喜歡閃閃嗎？

    閆景垂下視線，胸口悶得發(fā)慌。

    看到他的反應(yīng)，穆蘭馨不確定兒子有沒有聽懂。

    “無論在什么年紀，感情都是最美好的。很高興，上蒼并沒有剝奪你感知美好的權(quán)利。”穆蘭馨伸長手臂，憐愛摸了摸閆景柔順的黑發(fā)，帶著母親的期望及職責跟他說，“但是啊，你必須做一個負責的人，知道嗎？”

    “我…”閆景抬眼看向母親，眼底的迷茫愈發(fā)濃重。他拼湊語言，緩緩的問，“…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