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這個家,窮也就罷了,還沒得讓人惡心得想吐。 酒兒想著,快速的下了床,將那餅子包好了,塞進了自己的懷中,就這么一個餅子,可不是多出來的,八成是從她那可憐的小姑嘴中摳下來的。 酒兒想著,拿起墻上掛著的一根竹笛,擺弄了幾下,又放了回去。 他的小姑云霞,只不過比他大上幾歲而已。 他不會吹笛,云霞也不會吹笛。 這支笛子,是云霞十四歲那年,隔壁的張三哥送的,他說日后要教云霞吹。 云霞出嫁那一日,身無長物,連這支竹笛也沒有帶,酒兒把它撿了起來,掛在了墻上。 現(xiàn)在,云霞回來了,但是她再也不可能跟著張三哥學吹笛了。 酒兒揉了揉鼻頭,又摸了摸懷中的rou餅子,朝著門口走去。 “喂,翠紅,你家的小崽子可真睡了?” “睡了睡了,這孩子跟他爹一眼,是關(guān)門瞌睡,天一黑就要睡,這都什么時候,早困得雷打不動了?!?/br> 酒兒臉色一變,這聲音他能夠認得出來,是村中有名的閑漢王大膽。 “你這個當嫂子的,可真夠狠的呀!” 翠紅笑了笑,“哪里狠了?我這是為了她好啊,她一個婦人,帶著這么個孩子,被人指指點點的,算個什么回事?倒不如啊,早些把孩子生下來了,再尋個有錢人家嫁了去,享不完的福。” 王大膽也笑了起來,“可不是,咱們這是做善事吶!你這藥啥時候起效?。∧阏f那富貴人家也是稀奇,他們吃包衣做什么?沒得怪惡心的,莫不是想吃人罷?還取個啥名字,叫什么紫河車……” 翠紅哼了一聲,“你把她的嘴堵好了,別出聲叫人發(fā)現(xiàn)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人家可是說了,那九個月的包衣,太老了不行,三四個月的,又太嫩了不行,這六個月的正正好?!?/br> “那孩子可活不成了!才六個月,聽說還是個帶把的呢!”王大膽遲疑了一會兒,“怎么著也是一條人命啊!” 酒兒只聽得啪的一聲,翠紅打了那王大膽一拳,“你還叫王大膽呢,這就怕了啊!云霞那夫君可是個傻子,傻子的兒子也是傻子,便是活著,那也是要放到河里按死的?!?/br> 酒兒聽得大駭,正好推門,就聽到王大膽驚呼出聲,“你這個虎娘們,你給她吃的是墮胎藥嗎?我他娘的怎么看著沒有氣了呢!” “我……我……我哪里知道,閻婆說是沒事的,血,好多血啊……肚子里的孩子呢?包衣呢?”翠紅哆嗦起來…… “你們家的刀呢?拿刀來,我把那包衣拿出來……” “什么?你說什么?王大膽,你瘋了!” 王大膽的聲音猙獰了起來,“一不做二不休,人都已經(jīng)死了,我還能怎么樣?那頭付的定錢,我都還了賭債了。一會兒咱們把人埋了,就說她跟人跑了……誰還能去追不成?快去拿,不然不新鮮了,那頭可是不要了!” “等等,咱們鬧的動靜大,你進去看看你家那兔崽子醒了沒有?”王大膽惡狠狠的說道。 “我……我這就去……”翠紅顫抖著,打開了門,看到床上躺著的酒兒,松了一口氣,說道,“睡著直打呼嚕呢!小孩子家家的,能知道啥!我去拿……我去拿……你別做旁的事!” “你要是敢對我兒子動手,老娘先捅死你!我告訴你,王大膽,我可是同我們家那口子說了,但凡我有啥事,就讓他去開封府告官去,說是你殺了我!” …… 酒兒躺在床榻上,雙手緊緊的抓著被褥,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盯著墻上掛著的竹笛,死了,云霞小姑死了;她肚子里那個取名叫思竹的娃娃,也死了…… 他覺得眼前都是一片紅彤彤的,那是他透過門縫,瞧見的血…… 好多的血,像是夏日里的小河水,rou眼可見的漲起來,漲起來,漫過他的手,漫過他的胸,漫過他的鼻子……然后他就像是要溺斃在其中了一樣。 他應(yīng)該出去的,這樣小姑至少能有個全尸……可是他怕??! 他以前一瞧見唯唯諾諾的阿爺,假裝忠厚老實,對阿娘欺負小姑,視而不見的阿爹,就覺得惡心。 甚至是,瞧見被人欺負,不敢反手的小姑云霞,同樣覺得鄙夷。 這么沒有膽氣,若是他…… 現(xiàn)在臨到他的頭上了,他也膽怯了。 這種懦弱,仿佛就像是刻進了他們一家子的骨血里一般,如影隨形,無法擺脫。 酒兒覺得,自己終于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出去啊出去啊,出去抗爭啊! 可是他的腳像是生了釘子一樣,釘在了床上,他的嘴像是被人粘上了一樣,說不出一句話來。 隨著窗外公雞的打鳴聲起,天亮了。 門被打開了,她阿娘提著一桶子熱水,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你那小姑,當真是不要臉,半夜里跟野男人跑了……我昨兒個大半夜的,把你阿爹阿爺叫回來了,發(fā)動全村去找,也沒有找到……真的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第四百零九章 深夜里的笛聲(六) 笛音,哪里來的笛音? 酒兒的眼瞼動了動,他艱難的睜開了眼睛,那支竹笛好好的掛在墻上,一動也不動的。 這些天,他經(jīng)常做一個夢。 夢見小姑的皮粘在了墻上,她拼命的吹著笛子,明明是歡快的曲子,她卻哭著在吹,一邊吹,一邊流血。 好多好多的血,從墻縫中汩汩的流出來,像是無窮無盡一樣,要將整個屋子全都給淹沒了。 他拼命的呼吸著,像是一條要擱淺的魚,“小姑,小姑,我是酒兒,我是你一手帶大的酒兒?。 ?/br> 血停止了上升,酒兒松了一口氣。 “酒兒,你都瞧見了,為何不救我?” 墻上的小姑詭異的笑了笑,又開始吹起了笛子,這一次與尋常不同,她的肚子越鼓越大越鼓越大,最后嘭的一聲,炸裂了開來。 從里頭,鉆出了一個奇怪的小人兒,說是人,看不清臉,大大的頭,咧著嘴。 酒兒只覺得身子一重,那個小人兒跳到了他的身上,像是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將他整個人都壓進了血海之中。 他猛的一起身,坐了起來,拼命的喘起了粗氣。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覺得有些口渴起來,床邊放著的熱水早就已經(jīng)涼了,院子里傳來阿爹劈柴的聲音。 酒兒跌跌撞撞的下了床,端起桌上的水,猛的喝了一口。 才喝一口,他便猛的吐了出來,這水里放了川香。 他阿娘翠紅是一個很馬虎的人,別說在水里放東西了,水能燒開都不錯了,只有云霞,才喜歡在水里放一些川香之類的東西。 “小姑……” …… 院子里的人,全都不寒而栗,按照這酒兒的說法,這云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死不瞑目,回來報仇了??! “我的阿娘,殺了小姑不說,吃著人血饅頭,還四處去說她不檢點,跟人跑了……王大膽殺了人,照舊吃香的喝辣的,還有那個里正的兒子,他是中人,雖然他沒有動手,但若不是他從中牽線搭橋……還有那盟主,若不是他要新鮮的紫河車……” “就在四個月前的二十九,我聽到笛聲。這一次不是夢,是真真切切聽到了。只有我一個人聽到了,我走了出來,看到了小姑在吹笛子,她的身邊,跟著一個小小的男童。他們母子二人,正對著我笑?!?/br> “他們越笑,我越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無能??墒俏疫€是對我阿娘下不了手,直到三個月前,我又聽到了她同王大膽的談話,他們成功的做了一票,又開始想要做第二票了,還說讓里正的兒子去找買家……” “我便知道,自己不能忍了?!?/br> 姜硯之嘆了口氣,他一來這個院子,就感覺到了沖天的怨氣,尤其是那棵老槐樹下,八成當時翠紅將帶血的東西都埋在了這棵樹下。 再看那酒兒身邊,長著一個大腦袋的奇怪鬼嬰,心中更是難過。 女鬼云霞附在了竹笛之中,酒兒每到二十九的時候,便出來吹笛,一個個的兇手跟著出來,被迷暈了去,然后酒兒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其他的人,都早早的咽了氣,唯獨武林盟主,武藝高強是以才扛到了第二日清晨…… 至于那酒兒是自己的意愿,還是被女鬼的笛音迷惑了,又還有誰說得清? 姜硯之看了那鬼嬰一眼,鬼嬰咧嘴笑了笑,然后整個人都變成了光斑,消失不見了。 酒兒驚訝的看著自己空了的右手,“思竹……” 他腰間的竹笛子發(fā)出清脆的裂聲,掉落在地…… 姜硯之同閔惟秀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唏噓不已。 雖然案子已經(jīng)破了,但是沒有一個人的心輕松得起來。 正想著,那武林盟主夫人突然發(fā)出了嗷嗷嗷的亂叫聲,“這個老鬼,竟然做出了這等事!虧得已經(jīng)死了,不然老娘自己剁了他去!諸位武林同道,今兒個給我做個見證,日后我同那老鬼再無瓜葛,一切江湖恩怨,都不要再來尋我?!?/br> “老鬼也沒有個后嗣,你們?nèi)蘸笙胍獡P名立萬,自去挑戰(zhàn)新的武林盟主便是。不過恕我直言,你們這群烏合之眾,怕是都在這個小娃娃面前走不了五招!” 她說著,指了指閔惟秀。 閔惟秀看著一群憤憤的人,眼中冒出了精光,今兒個出師未捷敵先死,實在是讓她手癢癢。 若是有人能夠同她打一架,那是再好不過了! 周圍的人瞧著那猶如春日母狼眼中的幽光,都往后退了一步,“哈哈哈哈哈……盟主夫人說得是,我等乃是義氣之人,是斷然做不出那等欺負婦孺的事的。冤有頭債有主,盟主夫人保重!” 開玩笑,別說他們打不贏閔惟秀,就是打得贏,架不住人家旁邊站著三大王呢! 武林說起來拽,哪里拽得過軍隊? 眾人見已經(jīng)沒有熱鬧瞧了,都紛紛散去,到處去傳揚說前武林盟主是一個食人的妖怪去了。 閔惟秀同姜硯之毫不猶豫的離開了翠紅的家中,這破地方,多待一刻鐘都叫人覺得惡心。 栓子如遭雷劈的站在院子中,一直躲在屋里聽話的老爹走了出來,看了看被閔惟秀扯爛的柵欄門,這小娘子不是說賠我家門么?怎么又不賠了? …… 武林盟主家的宅子門口,已經(jīng)同之前大不相同了,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 盟主夫人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面上并無悲哀之色,嫌惡的看了一眼那棺木,說道,“尋個好地方,埋了吧。阿離怎么樣了?還是什么都吃不下么?” 一個老婦人對著她彎了彎腰,她的懷中抱著一只黑貓。 “夫人,阿離的病越發(fā)的重了,不如我們離開開封府吧。” 黑貓掙扎著,跳到了盟主夫人的懷中。 盟主夫人像是抱著一個寶貝金疙瘩一般,鄭重的搖了搖頭,“不,阿離就喜歡開封府,我們哪里都不去。你忘記了么?年紀大了,就想要落葉歸根,再好的遠方,我們都不去了?!?/br> 黑貓像是贊同一般,喵了一聲,輕輕的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又從那夫人懷中跳了下來,朝著開封城的方向奔去。 第四百一十章 矛盾 “咱們直接回去吧!今兒個算是白跑一趟了,連身都沒有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