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陳景明的臉色,依舊難看,他點了點頭,無需贅言。 走出103,太陽毒辣起來。 美不常住,物有成毀,簡嘉驀然想起mama以前說過的這句話,手里到底沒能握住那把愛,她將帽檐拉了拉,躲進樹蔭,買了支香草冰淇淋。 吃到一半,冰淇淋像血的潮汐,落下去,化掉了。 手機響起來,依舊是歡快的猴子出世。簡嘉看到號碼,鼻子就開始發(fā)酸,穩(wěn)了穩(wěn)才接: “姥姥!” “哎!”那頭老人笑了,開的免提,手底下,在給將來的小寶寶做小衣服,趁眼睛還能用,“程程呀,嫁人就把姥姥忘嘍!忙嗎?” 簡嘉一下哭了,她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但不行,聽到最親愛的姥姥的聲音時,委屈極了。 電話里,沉默了十幾秒。 “程程?” “哎呀,小蟲子真討厭,飛我眼睛里好疼?!焙喖涡χf,她一手的冰淇淋。 一老一少,在電話里有一搭沒一搭說了十多分鐘,簡嘉一直含淚微笑,對呀,還有姥姥,還有mama,沒什么大不了的。她揉著隱隱發(fā)疼的胸口。 但電話掛后,老人推了推老花鏡,扭頭問:“老頭子,你聽程程是不是有心事?我怎么覺得不對勁?” 簡嘉的外公在搖著大蒲扇打瞌睡,嗡嗡的回答:“前幾天,囡囡不是說她剛找到新工作,會不會太累了?唉,我就說,沒事不要找孩子打電話,孩子們有孩子們的事要忙!你就是不聽!” 老人把針線放下,想了想:“不行,我得去看看我乖寶怎么了,是不是小兩口鬧矛盾了?” 誰家的孩子誰最了解。 哪怕是最細微的變化。 老兩口難免拌兩句嘴,外公脾氣不好,但轉(zhuǎn)念想許久沒見外孫女,也就支持老人去南城。 下午,簡嘉準時去上班,坐地鐵時,思考很久,才鼓起勇氣給周瓊發(fā)條信息: 晚上請你吃燒烤,有事跟你商量。 周瓊在查理財,看到短信,撇了撇嘴,笑罵她一句“重色輕友”,回信息: 哎呦,陳太太終于想起來請我吃飯了,吃屁燒烤,我要吃上檔次的。 簡嘉噗嗤笑了,但陳太太三個字像一種頑固的失敗,亙在那,她臉上呈現(xiàn)一種憂傷。 夏日輝煌,六月的婚禮變作七月的形同陌路,沒有洗練的仇恨,離開,是一個人的決定,雖然,相遇是兩個人的事情。 她包里常年放一個小本本,隨時記東西,磨損得很舊,但安全感足夠。 上面有高中才女,那位發(fā)誓一輩子要多睡幾個男人的戴眼鏡姑娘畢業(yè)時給她摘抄的一段話。 簡嘉想起來,連忙掏出,準確找到那一頁: “我今天要做許多事情,我應該把記憶徹底殺盡,應該讓靈魂變得石頭般堅硬,我還必須重新學會生存阿赫瑪托娃”。 上一次,這段話給她以鼓舞,是她舉報那個被稱作爸爸的生物。 她生命里最親密的兩個男人,無一例外,攜裹著核爆總在摧毀她的生活,而重建,永遠是她自己的事。 到公司,項目經(jīng)理姚麗點著桌面,語速極快:“先去稅務局一趟,對了,有個培訓會,不是本部的,你也需要參加。最后,能寫英文郵件嗎?” 說完,精明的女人瞧見,小姑娘的婚戒沒了。 于是,腦子里有一雙手數(shù)不過來的男人,等著可以介紹。 從簡嘉入職,至少五家,來打聽小姑娘有沒有對象。 而三個問題,只是讓簡嘉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她沒問題,所有事情到她這里,都是沒事兒,哪怕,她生活里總是爛事無數(shù)。 又忙成狗。 簡嘉大學時輕松過六級,分數(shù)高,又挑戰(zhàn)了專八??谡Z尤其棒,讀高中時就參加過無數(shù)次英語角活動,大一那年,出去旅行,跟幾個外國友人全程聊天毫無壓力。 姚麗則全無語言天分,說中式英語,一嘴山東大蔥口音,這是短板,但沒關系,她擅作伯樂,小朋友耍得夠溜就可以了。 “除了三大費用,試著把貨幣資金項目做一做,小朋友,你有的學?!币愑肋h有安排不完的工作,簡嘉給她端來咖啡,聚精會神盯著對方的嘴型。 “謝謝麗姐給我機會?!彼乐x時,居然有點靦腆。 只有最后,擠出上衛(wèi)生間的空檔里,簡嘉在第一千遍打起跟mama說離婚事件的腹稿。 手機一響,嚇得她差點摔出去。 得換鈴聲,一驚一乍的。 咦? “姥姥?”簡嘉再次接到屏幕顯示“姥姥”的電話。 陌生的聲音傳來:“請問是程程女士?手機的主人因車禍在103醫(yī)院急救,如果您是她的家屬請盡快趕來,如果不是,麻煩您聯(lián)系一下老人的家屬。” 姥姥給她的備注“程程”,字母排序,在通訊錄最前面。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50章 簡嘉腦子空白幾秒,隨后, 兩腿虛軟, 她跑出寫字樓, 在花白泛濫的日光里, 攔下出租車, 嘴巴發(fā)麻: “師傅,103?!?/br> 出租車里,她給姚麗請假, 聲音飄搖。 這一路非常漫長, 漫長到簡嘉在冷氣直冒的車里, 清醒了一下: 姥姥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異樣。 如果, 姥姥有事, 她死不足以贖罪。 二十五分鐘后, 簡嘉打開車門,奔向急診。 老人是在公寓附近出的事, 送來后,立刻做核磁、彩超,陳清焰下午沒有手術(shù), 被喊過來會診, 腰一椎體骨折,必須手術(shù),否則相近椎體岌岌可危, 發(fā)生骨折的可能性極高。 上一次那位90高齡骨質(zhì)疏松老人的手術(shù), 難度遠高于此, 是陳清焰主刀,手術(shù)成功。他沒表達其他,只是結(jié)合影像資料,在和幾位主刀醫(yī)師仔細商討。 他當然認出老人,程述則有些猶豫:“學長,要不讓丁主任上?” 擔心的什么,陳清焰很清楚。 “不用。”他淡淡看程述一眼,沒多解釋,而是走到老人身邊,俯下身,鎮(zhèn)定告訴她: “姥姥,我給您做手術(shù),您相信我。” 老人平躺,疼得面成土色,虛弱地看著陳清焰,艱難點頭。 等程述聯(lián)系上簡嘉,把人帶來,術(shù)前簽字,她抖得寫不成個,陳清焰在刷手前,找到她,兩人對視的剎那,簡嘉忽然深受刺激: “是你給姥姥做手術(shù)嗎?我不要,我不相信你!” 她崩潰了。 程述趕緊息事:“程程,你相信學長,他這方面經(jīng)驗……” “不,他會害死姥姥的,程醫(yī)生,求求您,給我們換主刀醫(yī)生好不好?”簡嘉有些失態(tài),她聲音不大,但充滿乞求,幾乎是絕望地拽住了程述。 陳清焰眼里掠過一陣驚怒,他壓住了。 她竟然連他的職業(yè)素養(yǎng)都開始懷疑。 “你安撫下她?!彼吐暯淮淌觯D(zhuǎn)身去刷手準備。 簡嘉被程述勸著坐下,她一臉呆滯定定看向程述:“您進去嗎?幫我救我姥姥好不好?好不好?” “對,我跟這場手術(shù),程程,別害怕,你聽我說,你姥姥雖然傷勢不輕,但我們遇到過比這兇險復雜的多了去了,你相信我們103 行嗎?” 程述知道她嚇傻了。 見到陳清焰的那一刻,像見鬼。 “你一個人可以嗎?在這等著?”程述對她進行最后的疏導,簡嘉機械地點點頭,看著人離開。 手術(shù)室監(jiān)護儀,響了起來。 103骨科的幾位大.佬都在,但陳清焰親自主刀。 刷手時,他依然如初,和以往做任何一臺手術(shù)沒任何區(qū)別,但站到老人身邊時,陳清焰忽然發(fā)覺自己在恐懼,以前,再難、再復雜的手術(shù),只會讓他興奮,他骨子里天□□冒險,愛挑戰(zhàn),但第一次面對手術(shù),感受到的,是恐懼。 如果稍有差池,那么,他和程程就是真的徹底完了。 奇怪的想法,一掠而過。 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老人局麻前,跟他說了句話:“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陳清焰戴著口罩,跟老人碰了下目光,他遞上鼓勵。 那邊,程述一直留心他的狀態(tài),但手術(shù)室里陳清焰從不露怯,無論內(nèi)心已掀開多大風濤,他看起來,永遠從容冷血。 高精鉆頭探路,同行們總開玩笑,說骨科是搞裝修的。 陳清焰的手很穩(wěn),冰冷的骨科器械環(huán)繞下,他面無表情,在此起彼伏的電鉆聲里,卻渾身濕透。 是冷汗。 切口小,老年人不適合開放式大手術(shù),近兩小時后,陳清焰和同事們結(jié)束了這場戰(zhàn)斗。 沒問題。 老人二十四小時后就可以下地。 他蹙了蹙眉,在出來的那一刻,人儼然到了虛脫狀態(tài)。 “學長,你感覺怎么樣……”程述看出他整個人狀態(tài)一下垮掉,但陳清焰沉聲說: “你去看看她?!?/br> 有一種虛幻感,他沒出錯,他把老人成功救治還給她親愛的外孫女,陳清焰心跳得太快,他需要一支煙。 等走到樓梯口,陳清焰慢慢靠墻,微屈起長腿,他揚起頭闔上了雙目。 他到現(xiàn)在都覺得后怕。 那種荊棘叢里的恐懼感,陰影重重,還籠罩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