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他在害怕失去,不是老人的問題。 病房外,簡嘉在得知手術結(jié)果時,癱坐了下來,大悲過后的大喜,她臉上不知是什么表情,眼角有幾點晶淚。 “謝謝您,程醫(yī)生,謝謝你們所有人,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鼻子一皺,語無倫次,又要哭又要笑。 程述給她接了杯水,她雙手冰涼,在這酷熱的大夏天里。 “程程,因為麻醉,老人家可能需要導尿,你不用擔心?!彼芽赡艹霈F(xiàn)的情況,簡單說明,陪她坐片刻,目光一動,看到陳清焰從樓梯方向那過來了。 簡嘉在他越來越近時,霍然起身,對程述說:“我去買點水果。” 她留給陳清焰一個背影,跑了。 他沒追上去,看了幾眼,臉上全無情緒,回頭先去把老人未來幾天的費用大概交了個數(shù)目。 夏日的黃昏,也被拉得格外悠長,周滌非在酒店里,準備離婚材料。 厚重的窗簾布,把房間壓成夜。 她喜歡這種氛圍。 但她并不高興,按時吃著藥,這勉強支撐著整個人還可以走出去,在附近打印。 許遠也會定時提醒,通過信息,并在陳清焰絕無可能出現(xiàn)的時間里,開車過來,想要見她。 “陳清焰離婚了嗎?”許遠尖銳地問,周滌非慢慢裝訂著材料,沒有抬頭,“他會的。” “總要走流程,不是嗎?”周滌非一張臉,唯有口紅能給她帶來些別樣氣色。 許遠的目光緩緩掃過她美麗虛空的面孔,說:“其實,他娶的女人從某個側(cè)面看,有點像你?!?/br> 對此,周滌非聞言憂郁笑了:“他交過的女朋友,都有點像我,大概,這個像的多了一點。” 許遠默然一刻,又像過去那樣執(zhí)拗問她:“你還是因為陳清焰是**,才跟他在一起嗎?” 以前,她拒絕他時,用的就是這樣現(xiàn)實而俗氣的理由,沒毛病,但她不可以。 他為她做了那么多。 周滌非忽然用警覺異常的目光,痛苦地盯著他:“許遠,我不會忘記你用力的一推,但這不代表著我要用愛情回報你。” 說完,她臉色變了,濃黑的墨打翻了一樣。 她身子控制不住地抖,眼睛里,重新溢滿厭世的絕望。 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想到藏在簾子后的一幕,被話語引發(fā)。 那天,醉醺醺的男人,在樓梯口,也是這樣的盛夏,躁動,熱郁,那個時候,對門連貓眼都沒有,小區(qū)破爛,中午有小學生在起□□皮一樣的籃球架子下咣咣投籃。 尋常的夏日午后。 兩人就像此刻一樣,目光碰撞,彼此露出慌亂而肅穆的神情,不需要交流,在男人罵罵咧咧的臭氣中,兩個少年人,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了某個念頭,但他和她,同樣在瑟瑟。 許遠在用眼睛問話:是他嗎? 那個只會酗酒打人的無能廢物,在夜里,會像蝙蝠一樣活躍。 周滌非沒有點頭,但瞳孔黝黑,她流下了眼淚。 許遠于是伸手,兩人同時聽見rou身滾跌的聲音,周滌非覺得命運第一次眷顧她,男人磕到要害,死豬rou一樣不動彈了。 有人探出腦袋來,想查看,但上銹的防盜門吱呀一聲似乎又關上了,兩個人屏住呼吸,少年許遠拽了下周滌非,兩人以一種平靜的姿態(tài),走下樓。 樓道里,粘稠的血,非常新鮮,周滌非在巨大的頭暈目眩中聽見許遠說: “別回頭,去上學。” 眼前,那攤濃烈而血腥的紅,再一次讓周滌非像被灼傷,她把材料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是依靠: “你回去吧,他下班后會過來?!?/br> 103里,陳清焰在忙碌,他去了病房三次,選擇簡嘉不在的空隙,避免相遇。 手術后的六小時里,要平躺,不能起身,麻醉作用下讓小便困難,小護士過來導尿后,陳清焰彎腰,輕聲問老人感覺如何。 老人顯然對孫女婿,格外滿意。 可兩人還是在走廊碰到,簡嘉垂下目光,她跟所有醫(yī)護人員感激道謝,唯獨他,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奇怪自己失去那種禮貌,相反,是更清醒的認知:和陳清焰的感情糾葛,險些讓她體會,那種生命不能承受的離開方式。 簡嘉思考了許久,在老人出事的所有時間里,她知道要怎么和mama說了。 所以,在陳清焰注視的眸光里,簡嘉忽然抬起臉,告訴他: “不要跟姥姥提我們離婚的事,mama那邊,她很快就會趕過來,我會先跟mama談,陳醫(yī)生,爺爺已經(jīng)答應了我,麻煩您配合?!?/br> 她聲音輕柔,沒有任何怒氣,有種局外人一樣的淡然平靜。 因為,姥姥搶救回來了,她混亂的世界,在一點一點慢慢修正。 陳清焰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疲憊感,他沒回神,里面躺著的老人,他本以為會是個轉(zhuǎn)機的開始,但在程程那里,卻加速結(jié)束。 兩人嚴重不對盤。 他凝望著她,薄唇動了動:“程程,我們能不能好好談一次?你可以問我?!?/br> 簡嘉聽了,想在南樓的那個場景,忽然覺得自己一丁點都不了解對方,她沒有生氣,甚至,對他笑了笑: “陳醫(yī)生,今天謝謝您,您放心,我還年輕,總有一天會把欠您的錢一分不少地還清。我們家不富裕,但沒有欠錢不還的習慣。”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51章 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 陳清焰把目光下調(diào), 看向她的高跟鞋, 等人進病房,他回了趟公寓。 帶出一雙平底涼鞋,他非常喜歡看簡嘉白生生的一雙腳被這種纖巧的鞋帶印襯, 像她本人一樣,怎樣都可愛生動。 走進103, 接到周滌非的電話。 “你什么時候回來,我想和你一起散步?!敝軠旆亲诰频甏蟠蟮娘h窗那, 獨自看窗外, 世界上的風景并不優(yōu)美。 “滌非, 我今天接了一個很重要的手術,夜里要值班查房,你的藥按時吃了嗎?”陳清焰一面說, 一面往里走。 他疲勞時,是一種更慵懶淡漠的樣子,但語氣溫和。 周滌非紅唇微張,一筆, 又一筆在窗戶上寫起“陳清焰”三個字,反反復復的:“我聽你的話,吃了, 如果你夜里回來, 記得給我?guī)? 我的煙沒了?!?/br> 這是讓他伺候。 陳清焰答應她,但下一秒,周滌非忽然輕聲說: “我想跟你生個孩子,無論男女,都想孩子像你。” 她迫切想有一個小陳清焰,眉毛像他,嘴巴像他,高高的鼻梁也像他。也許,再多一個孩子,她可以更好地抵抗死亡的誘惑? 孩子?陳清焰覺得非常詫異,這是他相當陌生的話題,而且,在過去這些年里,周滌非流露的態(tài)度是,丁克。 女人擁有孩子,是不斷失去自我的過程。言辭背后的寓意。 “下一次,我們不要做措施了好嗎?”她自顧說,想起什么,嘴角翹了翹,“那我是不是需要戒煙,學長?” 已經(jīng)來到電梯,這個話題,不能再討論,陳清焰說:“等我回去再商量這件事?!?/br> 掛上電話,他可以確定自己一點也沒有跟周滌非生孩子的想法,她是病人,無論是身體狀態(tài),還是精神狀態(tài),從婦產(chǎn)科的角度,都不適合做母親。 病房里,卻沒有簡嘉,只有周瓊翹著腿,正漫不經(jīng)心擺弄壓皺的裙子,床上,老人似乎睡著了。 他腿長得過分,周瓊一抬眸,覺得看完腿似乎都需要花時間,身材完美,她內(nèi)心感嘆陳醫(yī)生確實美□□人,但周瓊從第一眼見他,就知道這樣的男人,離自己的生活太遠,至于程程,她是個傻姑娘,根本駕馭不住,但兩人最終居然光速結(jié)婚了。 世界真荒誕。 “程程呢?”陳清焰想找她,手里拎著個袋子。 這是雙人病房,周瓊見陳清焰的意思是要在外面說話,跟出來。 “她跟阿姨說出去買點東西,應該快回來了吧。”周瓊低頭看手機,算了下時間。 兩人是好友,是發(fā)小,陳清焰想到這點,忽然問她:“程程以前談過戀愛嗎?” 他巧妙等量代換。 周瓊一愣,心里琢磨,這陳醫(yī)生難不成懷疑程程什么?好意思嗎?可去您的吧,您在哪兒遇見過我們,自己不清楚? “沒有,程程啊,只有一個從小暗戀的大哥哥,但大哥哥不甩她,壓根不認識她。”周瓊狡黠笑。 “人死了,不是嗎?”陳清焰寒著臉,一點該有的仁心全無,一副醫(yī)德不夠的樣子。 周瓊一下笑岔氣:“???” 花枝亂顫地搖搖頭,她說:“陳醫(yī)生,您真逗您太逗啦,是不是程程告訴您……” 笑聲收回來,周瓊忽然意識到自己有說漏嘴的危險,于是,閉嘴。 陳清焰不想探究她為什么笑成這樣,但……程程撒謊。 人還在。 公寓的租房里,母女倆,已經(jīng)坐半小時了,簡嘉把該說的話都說光,簡母沒打岔過,最后,簡嘉紅了眼,小聲說: “mama,我錯了,是我害姥姥出了車禍,對不起,你一定要原諒我,別告訴姥姥。” 簡母把她摟進懷里,眼淚流下來。 “可是,mama,”簡嘉難受地埋在母親胸口,哭出聲,像小孩子一樣,太委屈,太傷心,“我愛陳醫(yī)生,我真的很愛陳醫(yī)生,我努力了,但沒用mama……” 她越哭越大聲,好像,五臟六腑里有毒液。 簡母一下老了許多,她輕啜了下女兒的發(fā)絲: “程程,別害怕,慢慢忘記他,mama會一直陪著你,咱們的路還很長,你那么年輕,以后一定會遇到一個很愛很愛你的男孩子?!?/br> 簡嘉攥緊mama的手,放到嘴邊,哭著依戀地親了又親。 做母親的,心都被活生生砸碎了。 簡母抬起她的臉,把她額發(fā)撩開,拿毛巾小心替簡嘉將臉擦干凈,母女倆重回醫(yī)院,一路上,簡嘉緊緊依偎著mama。 103燈火通明,不該陳清焰值夜班,事實上,他是副主任醫(yī)師,并不常值夜班,但他平時有主動值班的習慣。他不是工作狂,而是享受那份精細和準確。 再來病房,他和母女兩人恰巧打個照面,睫毛一垂,簡嘉換了鞋子,已經(jīng)不需要他給帶的那一雙,這場景,讓陳清焰不舒服。 這讓他有種遲到感,平時,陳清焰自己從不遲到,也厭惡別人不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