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明文這胖子滿頭都是汗，不知道是嚇得還是熱的，用手帕不停擦著：“兄弟，你別開這個玩笑。老太太道行這么高，不至于出問題吧……”

    這時候，侯廠長過來給他一個眼色，錢明文對我做個手勢：“先不說了，廠長叫我?！?/br>
    侯廠長拉著他到了偏僻角落，聽不清他們兩個說什么，可能看出侯廠長口氣非常嚴厲，表情極其凝重，錢明文都快哭了，身上的襯衫都濕透了。

    老太太如果今晚就這么死在車間，事真就麻煩了，廠子這方面肯定雪上加霜，好嘛，那邊的人命案還沒擺平，這邊又出了這么個事，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

    就在這時，車間外面突然響起一陣風(fēng)鈴聲。中年娘們馬上警醒，匆匆出了車間，我一看有熱鬧可瞧趕緊跟出去。

    車間外那些人還在抽煙嘮嗑，鈴聲不斷的傳來，這些人好像聽不見。

    中年娘們表情嚴肅，順著聲音往車間后面走，我在后面躡手躡腳的跟著，她走了沒幾步，忽然轉(zhuǎn)過頭看我：“你干什么？”

    我結(jié)巴了一下：“有，有鈴聲，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我來幫幫忙。”

    中年娘們上下看我，像是不敢相信：“你能聽見鈴聲？”

    “對啊，很響，怎么了？”我疑惑地問。

    中年娘們眨眨眼：“好，你跟我來?！?/br>
    我們兩個往車間的后面走，誰也沒注意到我們。繞到后面，正是背陰的地方，月亮都照不到，周圍雜草叢生，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鈴聲聽起來就在不遠處的草叢里，而且越來越微弱。

    中年娘們從挎包里拿出一摞黃表紙，問我會不會哭。我被問蒙了，點頭說，哭嘛，誰都會。

    “好，我燒起紙你就哭，越傷心越好。”她交待。

    她用打火機點燃了黃表紙，紙的質(zhì)地很奇怪，燃燒之后并不會馬上蔓延火苗，像被水洇過，燒得并不厲害，卻冒出了很濃的黑煙。

    我津津有味看著，她瞪我一眼：“哭?。　?/br>
    我有點不好意思，心一橫，哭就哭。我咧著嘴，嗚嗚哭起來。

    中年娘們一邊晃動黃表紙，一邊往回走，交待我：“哭的再真點，想想有什么最悲傷的事，親戚過世，失戀了……哭的越真越好?！?/br>
    說來也怪，讓她這么一說，我心頭涌起很多往事，最悲傷的莫過于，以莫須有的罪名入獄，老爹最后一面沒有見到。我嗚嗚哭著，跟著她往回走。

    那些人都聽到了我的哭聲，全都過來看怎么回事。

    中年娘們說：“大家別圍著，趕緊讓開，我給婆婆引魂?！?/br>
    她這么一說，誰也不敢圍著了，嚇得躲到老遠。

    我有心想跑也跑不了，現(xiàn)在全賴我的哭聲配合。我們進了車間，錢明文正在侯廠長面前挨訓(xùn)，突然看到我們這么一副怪模樣進來，他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中年娘們站在走陰婆婆的床頭，用黃表紙的煙來熏老太太的臉，一邊熏一邊說：“蕩蕩游魂，何處留存，三魂早降，七魄來臨，河邊野外，廟宇莊村，宮廷牢獄，墳?zāi)股搅?，虛驚怪異，失落真魂，今封五路游道將軍，收魂附體，送魂來！”

    隨著她一聲暴喝，走陰婆婆的喉頭發(fā)出“咯咯”的怪響，老太太慢慢睜開了雙眼。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挖地

    走陰婆婆從床上坐起來，看著眼前的黑暗，很長時間不說話。

    這時，所有的人都走進車間，看老太太的樣子，誰也不敢造次。現(xiàn)場極靜，落根針都能聽見。

    我看到走陰婆婆還魂了，想走，被中年娘們叫?。骸靶』镒?，你先別走?！?/br>
    我只好站在床邊，看著走陰婆婆像一尊雕塑一樣，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好半天，走陰婆婆的喉頭發(fā)出“咯咯”的響聲，她從床上跳下來，慢慢往外走。

    中年娘們趕緊攙扶著她。

    焦經(jīng)理縮頭縮腦地問：“怎么個意思這是？”侯廠長甩了他一眼，焦經(jīng)理馬上把嘴閉上了。

    走陰婆婆來到車間門口，往外看了看，今晚夜色很好，月光很足，車間里外通透，即使不用手電照明，什么東西也能看個輪廓。

    大家都跟在身后，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走陰婆婆忽然轉(zhuǎn)過身來，用沙啞的嗓音說：“有惡靈?！?/br>
    我聽得一激靈，侯廠長趕緊湊過去：“婆婆，你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惡靈？”

    走陰婆婆咳嗽一聲，招手叫過中年娘們，低聲跟她說。中年娘們聽得頻頻點頭。她清清嗓子說：“侯廠長，婆婆的法術(shù)屬于走陰派，說白了她是陽間的陰差。咱們?nèi)粘Ｓ龅降暮芏喙质?，其實都是卡到陰，而婆婆可以通過睡覺出魂，和那些陰靈談判。剛才婆婆出魂之后，遇到了麻煩?！?/br>
    中年娘們指著車間外面說：“她的魂魄被一個惡靈所拘，那惡靈就出自這車間，其目的不想讓我們探知這里的秘密。婆婆和他算是過了一次招，得虧這位小哥……”她忽然一指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我臉紅了，搓著手嘿嘿笑。

    “我和這位小哥一起合力，把婆婆的魂魄引了回來?！敝心昴飩冋f。

    侯廠長看看我，沒說話。

    胖子錢明文很有眼力見，幫著我抬轎子：“老侯，沒想到你們單位藏龍臥虎，還有這么個人才。”

    侯廠長道：“婆婆說沒說惡靈是個什么東西，在哪呢現(xiàn)在？”

    中年娘們沉默著，環(huán)視了一下在場的眾人，說道：“惡靈不是平白無故出現(xiàn)的，很可能是某位高人召來的。那高人可能是你們廠子的員工，而且，”她頓了頓：“或許現(xiàn)在就在我們當(dāng)中?！?/br>
    這句話一出，像是水落進了油鍋，當(dāng)場就炸了。在場的人面面相覷。

    死者家屬跟著來了好幾位，其中一個馬上說：“我知道啦！我們家里那五個人都是被謀殺的！現(xiàn)在兇手就藏在你們廠子里?！?/br>
    侯廠長大怒：“無稽之談！”

    焦經(jīng)理擠過來，“廠長，廠長，我知道那個人是誰?！?/br>
    “誰？”侯廠長問。

    焦經(jīng)理指著我：“就是他，這個打更的?！?/br>
    我頓時火了：“你別胡說八道，誹謗我，別說我告你?！?/br>
    焦經(jīng)理破口大罵：“我他媽早看你不順眼了，年紀輕輕不學(xué)好，流里流氣。”

    我氣笑了：“你們廠子死人的時候，我還沒來就職呢，關(guān)我屁事。要說真有問題，我倒覺得有問題的人是你?！?/br>
    我和焦經(jīng)理徹底撕破臉皮，當(dāng)著眾人的面你來我往破口大罵，互相往身上潑臟水。他說我連大學(xué)都沒畢業(yè)，就跑出來找工作，也就能找個打更的活兒吧，以后說不定還要去掏大糞。我說他仗著姐夫是廠長不學(xué)無術(shù)，在廠里沾花惹草，都不知道搞過多少大姑娘小媳婦了。

    周圍人誰也沒說話，都在那嘿嘿樂，這時候“哐”一聲巨響，所有人都嚇一跳。侯廠長一拳砸在cao作臺上，上面那些東西都蹦起來多高，老頭真是勃然大怒了，像是發(fā)了瘋的獅子，“你們兩個還嫌丟人丟不夠嗎！”

    焦經(jīng)理怕他姐夫怕得不行，臉都白了，指著我，那意思是你給我等著。

    我本來就是破罐子破摔，但也有點后悔，現(xiàn)在沒離職還算是廠子里的一員，當(dāng)著那么多外人揭短，這一手確實有點損。

    侯廠長看著我們兩個說：“你們的問題等回去再處理，再這么不顧大局，都給我滾蛋！”

    他來到走陰婆婆面前，“婆婆，先別管什么高人不高人的，你說下一步怎么辦？”

    走陰婆婆指了指車間的地面，說了一個字：“挖！”

    侯廠長看向中年娘們，娘們點點頭：“挖吧，婆婆的意思是，下面有古怪，惡靈很可能在下面，挖出來再說。”

    侯廠長當(dāng)機立斷，叫過辦公室主任，“馬上調(diào)人過來，再讓一車間把工具送來，把這里的地都給我挖開！”

    廠子里的員工基本上都在宿舍，辦公室主任馬上調(diào)兵遣將，這事有玄機，不能隨便找?guī)讉€工人來挖，因為涉嫌機密，還得找心腹。

    等了能有二十來分鐘，外面進來十幾個大小伙子。我在傳達室經(jīng)?？磸S報，里面很多人都熟悉，他們都是車間骨干，重點培養(yǎng)的后備干部。干活麻利不必說，政治素質(zhì)也高，嘴絕對跟焊上封條差不多，不會往外瞎說。

    侯廠長詢問過走陰婆婆，讓人把車間的燈都給打開，然后一聲令下，工人們cao著工具“呼哧呼哧”干起來，先把水泥地面都給刨開，露出了下面的泥地，然后開始挖，時間不長泥土堆成了小山。

    我蹲在旁邊，捻起一塊土，土的濕氣很大，像是有很多水分。

    “兄弟，發(fā)現(xiàn)了什么沒？”錢明文蹲在我旁邊問。

    我把泥土遞給他：“很濕?！?/br>
    “可能下面有地下水?！卞X明文說：“油漆廠是污染型企業(yè)，就算有地下水，也被污染了。”

    我不置可否，看著下面的工人忙活，已經(jīng)挖出一個三米多長的大坑。

    錢明文道：“兄弟，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真人不露相，你怎么會招魂呢？”

    我看看他：“我也不知道，剛才我聽到有鈴聲，就跟著出去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們都沒聽到，只有我自己能聽到?！?/br>
    錢明文眨眨眼，哎呀了一聲，“兄弟，難道你能通靈？”

    “啥意思？”我問。

    錢明文正要細說，只聽坑下面有人喊了一聲：“挖著了，有東西?！?/br>
    所有人都湊到坑邊，侯廠長往下喊：“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是個紅色的石頭蓋子，是什么需要全挖出來。”下面人喊。

    侯廠長吩咐他們要小心，把那東西取出來。

    這個過程不像挖坑那么粗糙，需要小心翼翼的，我們在旁邊等了很長時間，那東西才慢慢被挖出來。從上面看下去，這是一口黑色的大缸，缸上面封著紅色的石頭蓋子。

    蓋子太過紅艷，一看就是人工用漆料涂起來的，這也說明，這口缸出現(xiàn)在這里絕對不是偶然。

    工人們在缸口和缸底用繩子纏上了特殊的結(jié)扣，非常結(jié)實，上面的拉，下面的扛，很快這口缸就從下面拽上來。

    這邊一拉上來，中年娘們就告訴工人，趕緊把缸抬到車間外面的空地。

    眾人到了外面，這才看到走陰婆婆利用這段時間，在外面空地上，用黃表紙和鬼畫符一般的符咒，在地上布置出一個類似太極魚一般的結(jié)界。

    中年娘們讓他們把缸抬到結(jié)界中間，然后問侯廠長要汽油，廠長馬上明白她們要做什么了，要燒這口缸。

    油漆廠是干什么的，別的沒有，可要這些有的是。很快開來一個半截子貨車，后面放著好幾個奇形怪狀的汽油桶，上面都是外國字，我都不認識，不過看這些桶的造型極其霸道，可想而知，里面的汽油必然效果杠杠的。

    侯廠長吩咐一聲，工人們正要往缸上淋汽油，有人大喊一聲：“住手！”

    眾人一看，喊話的是一個家屬代表，這老頭說：“先別燒，不清不楚的燒什么燒，經(jīng)過誰同意了？”

    侯廠長耐著性子問：“那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頭哼哼兩聲：“侯廠長，我們這么多人大晚上不睡覺，不是看你們裝神弄鬼的。你們大晚上刨地，挖出什么我們不管，但要把我們的事說清楚。”

    走陰婆婆對中年娘們說了幾句話，中年娘們說：“婆婆剛才說，這個車間陰氣很沖，所有的源頭就是這口怪缸。死去的那五個人就因為了晚上加班沖了陰氣，才誘發(fā)了心臟病?！?/br>
    侯廠長道：“諸位，你們都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這件事我們廠子有責(zé)任，也算是工作中引發(fā)的問題，賠償問題我們不會回避，但你們也要清楚，我們國家目前對于鬼神之說是什么態(tài)度，這個說法根本上不了正式場合，我們賠償也是出于道義。你們先前說的，什么環(huán)境導(dǎo)致工作中毒，要求一百萬賠償，就過分了?！?/br>
    “過分？”老頭瞪大了：“誰知道這是不是你們工廠自己搗的鬼，自己埋的缸自己挖，玩一手瞞天過海?！?/br>
    “那你們想怎么樣？”侯廠長沒了耐心。

    幾個代表嘁嘁喳喳議論了一下，老頭說：“我們要求現(xiàn)場開缸，看看里面是什么，好拆穿你們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