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今日這般算計圣人,明天就能這樣算計三郎了。那是阿姐唯一的孩子!” 呂娘子微驚,心道,她這樣想也是人之常情。 “燒香引出鬼來了!”梁玉問呂娘子,“呂師,你說,我與他從此大道朝天、各走一邊,能相安無事嗎?” 呂娘子誠懇地道:“請問圣人與他是不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呢?相安無事了嗎?” “如果我不想一直被他轄制,那有別的辦法嗎?” “除非他死?!?/br> 梁玉又問:“如果我試著與他談一談呢?” “三娘做好了談不攏的準(zhǔn)備嗎?比如除掉他?!?/br> “沒有,還沒有。” 呂娘子攤開了手,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這一刻,梁玉心里是悔恨的。 呂娘子卻說:“我不知道三娘現(xiàn)在怕他什么,文書是我寫的,底稿咱們燒了,他手上什么都沒有。三娘不覺得奇怪嗎?那么巧,穆士熙的車夫與管家跑到一個偏僻的空宅子里斗毆,然后一個打死了另一個,再放了把火?” “呂師是說,史志遠(yuǎn)殺人了?” “不是他殺也差不多了?!?/br> 梁玉突然驚道:“糟了!穆士熙的管家落到崔穎的手里,怕不把祖宗十八代都得招出來?!?/br> 呂娘子道:“恐怕該招的都招完了?!?/br> ~~~~~~~~~~~~~~ “車夫偷了穆士熙的文書?車夫能進(jìn)穆士熙的書房?”這也是崔穎的疑問。他終于把關(guān)于穆士熙的黨羽給抓全了,剩下的就是審,這些事情他不可能一個人干,于是分給了王道安、盧會等人,每人領(lǐng)幾個,天天用刑問口供。 王道安等人比崔穎風(fēng)評差了許多,崔穎還講個道理,王道安等人只要供詞。模糊的不行,必須是清楚明白的攀咬出人來,不然就是用刑。又有許多自己發(fā)明的刑罰、刑具,都是鮮血淋漓。連崔穎都覺得他們太過份,格調(diào)太低,不得不壓制他們,讓別再擴(kuò)散了,這個案子得結(jié)了,圣人是要破案,不是拿人來給你們打著玩的。這才讓這幾人轉(zhuǎn)回頭來辦正事。 桓琚最關(guān)心的是穆士熙結(jié)黨一案,崔穎就得先把這一樁給辦了??窗缸幼铍y的部分已經(jīng)完成,崔穎閑了下來,有功夫把案子從頭捋到尾了。他有一個窮追不舍的毛病,一定要把不明白的地方給弄明白了。往御史臺里一提人犯,發(fā)現(xiàn)穆士熙的管家還被寄存在大理寺獄里。 原本管家寄放在大理寺,清完御史臺就該審他,不意在清理御史臺的過程中又扯出了更多的事情,接著就是抓穆士熙,活活把這個最初的犯人給耽誤了。這個并不重要的人犯就一直被蕭禮扣著,并沒有提醒崔穎。崔穎便去提人犯,蕭禮痛快地答應(yīng)了。 蕭禮不喜歡酷吏,且早已看出來案子的疑點,已經(jīng)先審過一回了。以蕭禮的腦子問完口供就想明白里面一定是有人搗鬼。蕭禮真怕是自己人干的,將人犯往崔穎手上一交,崔穎審出來個什么姓杜的、姓趙的,最慘是審出一個姓蕭的,那自己還活不活了? 在蕭禮的努力之下,問出來管家并不是去追失竊的文書,而是去收“介紹費”的。那約他的人就太可疑了!既可以約他,就可以約車夫,兩人又那么巧的有仇。蕭禮仔細(xì)詢問,很快明白這里面是有人在挑撥,否則不至于發(fā)展到這樣。 【所以這投書也可能是假的了?】蕭禮心里大吃一驚,更懷疑是自己人干的了。以幾家的能量,只要想出這個點子,執(zhí)行就絕不是問題。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管家必須得死,他不死,不一定要再死多少人。蕭禮迅速做出了決定。 崔穎來提人犯,蕭禮將一個表面完好的人交給了崔穎,帶到御史臺只打了二十殺威棒,沒等崔穎問話,管事已經(jīng)一命嗚呼了。最后的證詞就是之前紀(jì)申提供的口供,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蕭禮隱瞞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 蕭禮辦完這一件事,就覺得這日子快要過不下去了?;丶抑罂吹绞捤究沾┲苷?,在寫一封奏疏,蕭禮等他寫完要說正事,蕭司空道:“這一封奏疏上去,少不得又要與陛下當(dāng)朝頂撞起來。今天你不要管。” 蕭禮眼前一黑,他知道,王道安、盧會跟著崔穎辦穆士熙,另一個酷吏何源可也沒閑著,又招了一批臭味相投的人正在加緊逼勒杜、趙兩家。便勸蕭司空:“阿爹,兒與您說過,請暫時忍耐?!?/br> “我不能做為了自保就旁觀別人落難的小人,你要你的父親做那樣的人嗎?” 蕭禮含淚叩首:“阿爹!雖是酷吏辦案,可杜、趙子弟多有不法,難道不該懲治嗎?” “事急從權(quán)?!?/br> “兒請阿爹繼續(xù)‘從權(quán)’?!?/br> 父子二人說的從權(quán)是同個詞,卻指的不是同一件事。兩人同時沉默了,蕭禮道:“請阿爹暫留有用之身,朝廷需要您鎮(zhèn)著呀?!?/br> 蕭司空道:“引而不發(fā),要我何用?眼睜睜看著酷吏橫行,要我何用?” 蕭禮眼淚真的流了出來:“阿爹,兒今天做了一件酷吏的事?!?/br> “什么?” 蕭禮將自己的發(fā)現(xiàn)原原本本給蕭司空講了,蕭司空道:“不是我?!?/br> “兒怕是別人呀。他們連圣人都敢藐視,又怎么會聽您的呢?您要永遠(yuǎn)維護(hù)著這些無賴嗎?您是反對酷吏,上疏卻不是為了酷吏,是為了杜皇后??墒侵档脝幔慷兆拥馨响璧臅r候,杜皇后不阻止,受罰的時候,卻又要看她的面子了?那么二姓子弟所做所為,就都是她的授意了。 社稷為重,東宮為重。如今穆士熙案發(fā),無論是不是有內(nèi)情,圣人會繼續(xù)查下去,賢妃一旦問罪,東宮的危險就小了。請您不要在這個時候?qū)⑹ト说难劬哪率课醯陌缸由弦崎_了?!?/br> 蕭司空沉默了,杜、趙二姓,比不過一個太子。頹然地放下筆,蕭司空嘆道:“世事難兩全?!?/br> ~~~~~~~~~~~~~~~~~~~ 梁玉與呂娘子頭靠頭看著邸報,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詫:“管家死了?”崔穎審案中出現(xiàn)了人命,理應(yīng)受到責(zé)罰,但是桓琚擺出了“我是皇帝我就不講理了你們能怎么著吧”的態(tài)度,將他保了下來繼續(xù)查案。雖然如此,邸報上還是知實登載了這件事。 兩人都松了一口氣:“暫時保住了?!?/br> 呂娘子道:“還是要快些丟出這塊燙手山芋,以后這等人是萬不能再收留的。” “知道了。以后絕不再做這叫人拿把柄的事了?!绷河竦膬?nèi)心一直在煎熬著,她快要撐不住了,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史志遠(yuǎn)開誠布公的談一次,但是她又沒有做好殺人滅口的準(zhǔn)備。 正在此時,阿蠻跑了進(jìn)來:“三娘,是蕭家那位陸娘子來了?!毙贞懙姆蛉?、娘子真不少,蕭家那位,就是蕭禮的夫人陸氏。梁玉道:“奇怪,她來做什么呢?昨天她已經(jīng)聽過書了呀。”每逢有新書,這些聽得入迷了的人都會搶先過來,在無塵觀里面單開一臺,茶果伺候著,絕不到外面與人擠。 梁玉帶著呂娘子出去,老君殿里也沒有,又往前,連走了兩道門,在門房那里看到了陸氏。陸氏是帶著蕭禮來聽個書散散心的,春花秋月只會徒增傷感,不如這里熱鬧,一旦熱鬧了,傷感自然也就被鬧散了。 蕭禮原本背著手,滿身是愁地站著,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臉來先給梁玉施了一禮:“煉師。” 梁玉也不敢怠慢,請他們到里面去奉茶。陸夫人道:“我們是來聽書的,就在外面聽?!绷河駥﹃懛蛉苏f:“怎么不叫他們單說來聽呢?”陸夫人笑道:“就是愛這個熱鬧。”梁玉命人給他們在前面圍了兩席。 蕭禮心道,這小娘子出家修行弄得這般熱鬧既不風(fēng)雅也不有趣,不過辦事倒是利落。還是梁家省心,罷了,熱鬧就熱鬧吧。 他卻不知道,梁家最不省心的那一個正在“利落地辦事”。還未落座蕭禮就對梁玉道:“煉師自便吧?!彼鋵嵅幌霚愡@個熱鬧的,不好拂了妻子的意才跟過來的,并不講究要不要主人家來陪。 梁玉一笑:“那你們自便,有什么話就跟他們說?!笨雌饋硎挾Y是有愁的,她自己也一身的官司,就別在這里互相不待見了。 蕭禮勉強笑笑,梁玉心道,怪了,他有什么愁事呢?腳下卻不停,直走入無塵觀,吩咐道:“老徐,看著點兒,他們要走了告訴我一聲。” 那邊陸氏低聲對丈夫道:“這個好聽,你看了就知道了……” “那是誰?”蕭禮出聲打斷了他的介紹。 陸氏也張望:“???誰?” 蕭禮悄悄指向側(cè)前方其中一人:“那個,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鼠的那個?!?/br> 老鼠精長得太有特色了,即使換了身裝束,蕭禮也絕對記得他。不但記得長相,還記得他一見面就狂言詐語地說“杜皇后要被廢了,司空也身處險境”。這個人怎么到了無塵觀了?開口就是不要幫杜皇后了的人,跑到太子的姨母這里? 【有陰謀!】 陸氏笑道:“哦,他呀,就是揭了招貼來相幫著寫故事的人。你看他長得那個樣子,聲音也很難聽。不過本事還是有的,故事寫的不錯,煉師也很看重他,怎么了?” “他叫什么名字?”蕭禮越聽神色越凝重。 陸氏道:“我聽煉師稱呼他史先生。不過就見過一次,嚴(yán)家的小娘子還嚇了一跳,以后就沒見過了?!?/br> “史志遠(yuǎn)?” “對,好像就是這個名字,他自己報的,我當(dāng)時還想對你講的來著,名字和人也太不相稱了。后來聽書入迷了,將這事給忘了?!?/br> 蕭禮閉上了眼睛,十分的疲憊,琴聲悠揚,說書人口齒伶俐,他卻一個字也聽不進(jìn)去了。 第66章 賢人小人 史志遠(yuǎn)失蹤了。 發(fā)現(xiàn)這個情況的時候, 討厭他的呂娘子也心慌了起來。背抵在老君殿的后門上, 她低聲問前來匯報的老徐:“確定昨天還見著他了?” 老徐道:“是?!彼貋韰拹哼@個老鼠精,老鼠精躥上躥下也干了不少事, 總脫不了小人得志的模子, 又在為觀里做事, 老徐心細(xì), 一直為主人家盯著這個妖精。 呂娘子道:“觀里沒有, 宅子里呢?” “也沒有?!?/br> 史志遠(yuǎn)的宅子還是梁玉給的那座, 呂娘子道:“你等我一下。”她急匆匆地跑去找梁玉, 將史志遠(yuǎn)失蹤的事情告訴梁玉。 梁玉正在翻史書, 想找找書里有沒有類似的辦法,來不及放回書架上的書散落在地上,她流了兩鬢的汗——翻來翻去, 外戚驕橫的時候是真橫, 死的時候也是真慘。 呂娘子走近了梁玉才發(fā)覺, 茫然地抬起頭來,問道:“怎么了?” 呂娘子俯下身來:“老鼠精, 不見了?!?/br> “什么?”梁玉合上了書, 她覺得有些奇怪, 史志遠(yuǎn)再心急,斷不至于不再試探一次就走的。說句難聽的, 眼前的情勢誰會馬上收留他? 呂娘子道:“當(dāng)今之計, 還是悄悄去宅子那里搜一搜, 別留下什么把柄?!?/br> 梁玉道:“先別動!萬一他再回來了呢?” “一聲不吭的走了, 還怪別人著急嗎?” “好,要仔細(xì),搜完了原樣放回去,”梁玉摸了摸鬢角,自嘲地笑笑,“那里交給你,呂師,咱們的文書也要做最壞的打算,你的筆跡……” “放心,我已經(jīng)銷毀了?!?/br> 兩人都很沮喪,相遇以來都還算順風(fēng)順?biāo)E然之間遇到這樣大的難題,無論是梁玉的應(yīng)變還是呂娘子的籌劃,都毫無用武之地,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了。 還是梁玉先振作了起來:“別發(fā)呆,即使做最壞的打算,臨死前也要蹬蹬腿兒我才甘心!好好收拾了,一旦過了這一關(guān),咱們重新開始。先清理所有的痕跡?!?/br> 呂娘子道:“好!” “傳話下去,書場照舊,該說的說、該笑的笑,有訪客也照舊。書生們照著梗概給我接著寫書,說書人的工錢也照舊發(fā)放?!?/br> “我出去順便就吩咐了?!?/br> 呂娘子匆匆出門,梁玉則檢查了一回自己的物品有無會被牽連的,又往老君殿及史志遠(yuǎn)參與編書時常呆的地方搜檢了一回,都沒有發(fā)現(xiàn),心下稍安。呂娘子也趕回來了,兩人一打照面,都彼此搖了搖頭。呂娘子道:“問了跟著他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br> 梁玉道:“走!咱們報案去!” 呂娘子道:“這豈非弄險……哦,也好。不過還是先派人再找一圈,讓人知道了咱們在找這個人,找不到了,再報案。明天,還是明天吧?!?/br> 一旦報案,至少表面上看來是清清白白,己方有一步退路。史志遠(yuǎn)是揭了招帖來應(yīng)聘編書的,不是么?呂娘子在尋找史志遠(yuǎn)的過程中,也想好了怎么幫梁玉脫罪的說辭,盡量往“失察”上引?!皨D道人家”啥事也不知道,好心收留了個小人唄。 當(dāng)然,這是最壞的打算。 梁玉又坐回了蒲團(tuán)上,身上的道袍都被冷汗?jié)裢噶?,【如果出事,一定要盡量脫離干系,jiejie、三郎不能受到連累,家里也……??!還有小先生!】 梁玉又爬了起來,她跟小先生還有約定——我不能出事!不不不,要做最壞的打算,要不,索性就與他解了三年之約吧!要將事情都在我這里斬斷,是我犯的蠢,頂好不連累到其他人。 她越想越不安心,對呂娘子道:“我要見一見小先生?!?/br> “見一見、安一安心,也好?!?/br> 呂娘子心里也不大安寧,反而樂意有事可做,她守在路上截住了袁樵。袁樵接到消息,心跳驟然變快了,用力呼吸了幾下,拍拍胸口,才平復(fù)了下來:“我一定會去的?!?/br> “找得到機會嗎?”呂娘子問。如果找不到,她幫忙啊。 袁樵笑笑,唇上的短須跟著動了動:“我有辦法的,阿姐放心。” 十日一休沐,這兩天都不是休沐日,袁樵卻有一樁“公差”——抓逃學(xué)的嚴(yán)中和。無塵觀的新書怪有意思的,嚴(yán)中和等不及從劉湘湘那里聽二手的,時常自己溜出去聽書。學(xué)生逃課去玩兒,監(jiān)工逃課去見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