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凡事還是得看準了說話頂用的人才行!】美娘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個月了,朝廷肯定不會再同意多個土司,雖然從她的立場上來講自己當家做主是很好。楊仕達全家的腦袋為證,這條路走不通,她得再想別的辦法。只要留在楣州,叔叔楊信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楊信是主動,她卻是有可能被動卷入丟命。那必然要另尋出路。 交給朝廷,很有可能是地方官給她選個婆家嫁了,全不由自己做主。算來只有梁玉合適托付,因為梁玉不必圖謀她什么。【早晚都要投靠,不如早些表表明心跡,也好早早相處。】她不希望梁玉再用“撫孤女”的態(tài)度對她,她希望是“自己人”,梁玉對“自己人”一向是不虧的。 今天,美娘又與上門來的舊仆爭執(zhí)了一場,就下定決心找梁玉去表明心跡,哪知梁玉自己來了。 美娘看侍女托盤奉了茶來,親自捧給梁玉,問道:“娘子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梁玉接了茶,笑著反問道:“我找你就非得有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不看還不知道,這自己個兒委屈呢?!?/br> 美娘笑笑:“沒委屈的?!?/br> “坐下來慢慢說?!绷河窠裉靵硎悄谩皫臀疫x禮物”做引子,問一問美娘對將來的打算。作坊步入正軌了,正經(jīng)該關(guān)心的事情也得辦起來了。 美娘既打定主意要靠著梁玉,也就不藏著掖著,在梁玉面前一跪,抱著梁玉的膝蓋就哭了:“娘子,你幫幫我吧?!?/br> 梁玉茶沒喝上一口,趕緊將茶盞放下:“這是怎么了?快起來,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br> 美娘哭得淚人兒一般:“娘子,這道坎兒我再不過去,以后就過不去了!” 梁玉將人提了起來,接過阿蠻遞來帕子給美娘擦眼淚:“哭能哭過去嗎?” “那得看能不能將您哭得心軟了呀?!?/br> “噗,”梁玉笑了,“這是什么話?什么事兒?” 美娘道:“他們叫嚇著了,山下的種種生計他們應付不來,就想推我出來。我又不傻!楊仕達尸首還沒爛干凈呢,我何苦去做這個事?”說一不二誰不愿意?那也得先有命。 想法與梁玉不謀而合,拍拍美娘的肩膀,說:“你很明白呀。那你有什么打算沒有?” “我以后就靠著娘子,行不行?”怕梁玉會錯意,美娘又加了一句,“以后您回京里,也帶我去吧。” “真是孩子話,你就不想家么?” “就剩我一個人,想什么?!泵滥镉悬c賭氣地說。 梁玉道:“我想想?!?/br> 美娘怯生生地問:“是不是……不太好辦?” 梁玉道:“你要真下定了決心,以后就再也不能看楣州一眼了,你能做到嗎?”美娘的出身對朝廷來說就天然不能算是忠誠度很高,再跟故土有聯(lián)系,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她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代價才能取信于朝廷。 美娘靜默了一下,咬咬牙:“能!” “那么,我來安排,我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離開,你一切還照舊。” 美娘破涕為笑:“我明天還去河邊兒,我喜歡那兒!” “好?!?/br> ~~~~~~~~~~~~~~~ 美娘的未來本與梁玉不相干,美娘是死是活也影響不到梁玉,接手了反而要擔些干系。不過做人也不能太絕情,一旦不管美娘,就容易落下個“刻薄寡恩”的考語,以后就甭想再混好人緣兒了。美娘又是一個會權(quán)衡情勢的姑娘,不需要太耗神。王刺史既然還要在楣州熬著,以他的脾性不至于從中作梗,這件事情的難度就不會高。 【cao這份心是值得的?!?/br> 馬蹓跶了一路,回到縣衙的時候,梁玉已經(jīng)決定要管美娘這件事情了。美娘想跟她回去,好辦,多一個美娘她還是養(yǎng)得起的。比較值得注意的是美娘長大成人之后怎么安排,出嫁還是招贅,等等。 跳下馬,梁玉先將將來的事情放在一邊,決定等下在寫給京城的信里將美娘的事情提上一筆,不管以后怎么安排,先埋個伏筆總是不會錯的。 進門先去看兩位夫人,劉夫人與楊夫人都有些瞌睡,婆媳倆正在下棋??吹剿L風火火進來,兩人精神一振,劉夫人笑道:“你怎么沒一刻是不精神的呢?”梁玉笑道:“也有的,沒給您瞧見——王刺史要上京,問要不要捎信回去?!?/br> 劉夫人了然:“只問了你吧?” 梁玉摸了摸鼻子。 劉夫人道:“他這樣也還好,總比一個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想管的人好?!?/br> 梁玉湊上前去,問道:“美娘要是跟我們回京,您看怎么樣?” 劉夫人人老成精,聽到美娘要跟著回京,就說:“她無依無靠,你要憐她孤苦,帶到哪里也都沒關(guān)系?!睋狃B(yǎng)美娘的好處不是用眼看的,那是名望,劉夫人稱量了一下,認為是可行的。 梁玉得了肯定的意見就知道接下來怎么辦了,又對楊夫人道:“總在家里也悶得慌,不如出城散散心,許能精神些呢?水紡車立起來了,保管您二位看了要大吃一驚的?!?/br> 楊夫人道:“我也聽說你在造那個,成了?” “成了?!?/br> 楊夫人對劉夫人道:“阿家,要不我們?nèi)タ匆豢窗?。將阿先也帶去,我看他近來讀書又刻苦了?!?/br> 劉夫人道:“也好?!彼灿行┖闷嫠徿囀莻€什么樣子的,值當欠了蕭度一個人情,隔著兩千里從京城押了木匠來。 梁玉邀她們?nèi)タ此徿囈彩怯心康牡?,她整天上躥下跳,得給兩位夫人一個交代。將來與她們就是一家人了,也得先顯點自己的能耐。楊夫人又要將袁先給帶上,也合了梁玉的意。也不知道桓嶷是不是故意的,給了袁先許多書籍,袁先從田里出來洗凈了腳上的泥,一頭就扎進書房了。梁玉怕他累壞了。 這一次出行,權(quán)當是袁先的郊游。 袁先人小鬼大,并不把出行當郊游。楊夫人派了人來告訴他第二天出城的時候,袁先將將放下手中的書,起立聽完,答完,袁先又坐下來接著讀書,絲毫不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那樣的活潑。 次日也是照著日常的作息起身,世家大族的正經(jīng)子弟起床都不晚,袁先洗沐畢,問安、用飯,再跨上一匹溫馴的騸馬,與梁玉都跟在兩位夫人的車外往城外去。 袁先特意走在梁玉身邊問東問西:“那個錢同是蕭司馬給找來的人嗎?”、“蕭司馬那天過來,是與阿爹有事商議么?”、“府君要上京,楣州的事務(wù)是由蕭司馬暫代了嗎?”、“阿爹要做什么事,是須得知會他了嗎?” 句句總離不開蕭度。 梁玉答了他許多個問題,搶著個空隙笑問道:“你很喜歡蕭司馬嗎?” 袁先還要問的句子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誰喜歡他?。?!”【我又不瞎!】 他對蕭度并無好感,蕭度那個人,一大把年紀了做事還不著調(diào),真是士人之恥!但是!梁玉近來提到蕭度的頻率有點高,這讓袁先有點警覺。他還盼著梁玉順順當當當他娘呢,可不能跟蕭度這個傻子混在一起,萬一給帶傻了可怎么辦呢?再欠傻子的人情,誰知道傻子捅個什么漏子讓你還?不行,不可以! 梁玉道:“唔,我還在想,與你爹和兩位夫人商議,能不能讓你多見見他,好跟他學點東西?!?/br> 袁先一臉的驚恐:“傻子不是學出來的,是生出來的,我天生不傻!” 因他這一句話,梁玉從城門口一直笑到了河邊。笑得楊夫人都好奇了:“叔玉,有什么好笑的事情?說出來我們也樂一樂?!?/br> 梁玉驅(qū)馬湊近了車窗,笑道:“阿先真是太可愛了?!碧埋R來,看著仆役搬來長凳、兩位夫人扶著侍女的手下車。楊夫人道:“淘氣!”梁玉給她搭了一把手,讓她站穩(wěn),才說:“是好事。”又伸手,與楊夫人一邊一個將劉夫人攙下車,道:“我剛才在想,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讓袁先多與蕭司馬相處一下?” 劉夫人問道:“為什么?” 梁玉道:“機會難得呀,那可是一個在蕭司空身邊長大的人。阿先要是學他,恐怕出息不大,但是聽一聽他從蕭司空那里學到的東西,還是大有收獲的。我這些日子總找機會與他說話,他不犯傻的時候,學問是不錯的。” 劉夫人面露凝重之色,似在權(quán)衡。袁先緊張地拉了拉曾祖母的袖子,劉夫人問道:“你不愿意?”袁先慢吞吞地道:“他不大禮貌?!?/br> 梁玉嗔道:“你說話又繞彎子了。那是蕭司空噯,我剛進京的時候,都當他要完蛋了,人家硬是活轉(zhuǎn)回來了,厲害不厲害?他的教誨,你上門去請教也求不來。想知道政事堂是怎么想事情的,等你爹做到那個位置上,摸清了,再教你,你怕不得四十歲了。那時候再學,晚了。你管他是聰明是傻,能學到對你有用的,就當師傅敬著又怎么樣?學東西,還想要臉嗎?” 劉夫人聽她這一長串話,句句都有道理,句句無可辯駁,可心里就不是很服,直到聽了最后一句才恍然?!驹瓉硎沁@樣!】梁玉本人,為了學東西是真的可以不要臉的,進了京就敢敲袁府的門,送的那點禮物說出去一定會惹人笑話。可她就干了。 劉夫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梁玉道:“你辛苦啦。” 袁先小小聲地道:“那……要是丟了臉他還沒教我什么東西呢?” “一碗米,有人蒸成了香噴噴的飯,有人把它燒成了炭,我信你能看出門道來。要不這樣,咱們問問你爹?” 劉夫人含笑看了袁先一眼,袁先癟癟嘴:“那、那好吧?!?/br> “反正娘子是不會拿我箍馬桶的?!痹刃÷曕止尽?/br> 楊夫人聽完,問道:“我回去就備禮,阿先,你要尊敬蕭司馬?!?/br> “啥?還拜師嗎?”梁玉連連擺手,“那不是個‘世叔’嗎?做人侄子的去看望看望他就行啦?!彼虻氖莻€白占便宜的主意,如果要正式拜入門下,且不說蕭度這學問夠不夠當人師傅的,單就蕭度那股紈绔勁兒,梁玉第一個不答應袁先有這個老師。 楊夫人萬沒想到還能這樣:“這、這……”這不出話來了。 梁玉笑道:“就這樣好了!正式拜了師傅,他一準就不會講你想聽的了,得會自己套話。”她這主意與君子之道十分不和諧,楊夫人看一看孫子:“這怎么行?立身要正呀!” 梁玉道:“夫人,從權(quán)。啊,您看這水紡車,不是自己動手搖、動腳踩的,它紡出來的也是線,照樣能織布呀,不能因為是水轉(zhuǎn)的,它出來的就不是活計了。” 楊夫人被繞暈了:“那以后蕭司馬要做什么事情,你們也要幫他?!?/br> “那是當然的。” 劉夫人想了想,這道理好像也對,袁家?guī)资隂]有出過高官了,除了自己磨煉,也確實需要收集種種信息,遂默許。抬手指著水輪問道:“水紡車真的好用嗎?” 梁玉笑道:“您這邊請?!?/br> 兩位夫人相扶去看水紡車,看那個巨大的水輪也只贊其大,看到二十四支紗錠飛速旋轉(zhuǎn)的時候才走心地驚訝了起來。楊夫人掩口,目光中透著驚疑,回頭問梁玉:“這、這若是晝夜不息,能紡出百斤紗線了吧?” 夫人也是cao持家務(wù)的人,袁樵、蕭度需要梁玉去解說,兩位夫人看一眼就知道這好處了。楊夫人心道,怪不得拿這個來舉例子,若阿先能像這樣,那我無話可說。 ~~~~~~~~~~~~~~ 梁玉征得了兩位夫人的同意,再與袁樵去說袁先的事情。 袁樵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主意不錯。只有一條,蕭度又不是真是個傻子,過于功利他必能察覺得出來,還是不要太頻繁的好。唉,能偶爾聽一聽已是不錯啦?!?/br> “那就這么說定了,這事兒你去辦?” 袁樵笑道:“我去辦?!鼻锸罩?,楣縣的庫房又厚實了一些,到底沒把耗子餓死。王刺史行將離開,袁樵也松了一口氣。王刺史人不壞,也不算瞎搞,只是每每將手下喚過去問東問西,就緊盯著那三條,令人很吃不消。袁樵比宋義倒霉,宋義跟王刺史打個照面就卷起包袱去了烏縣,袁樵跟王刺史住同一條街上,王刺史見他比吃碗蒸菜還容易。 【我能過個輕松的年了,真好?!?/br> 梁玉嘲笑道:“出息呢?” “我的出息又不是用在這里的?!?/br> “得啦,王刺史不算壞了,百姓得能到這樣一個長官,也算是運氣好了。對了,他還答應給我捎家書去京里呢。你要不要一起?” 袁樵無可奈何地看著梁玉,梁玉摸摸鼻子。袁樵這一枝雖然現(xiàn)在有些沒落了,使的人手是從來不缺的,真有急事早自己派人送信去了,壓根兒不用等王刺史“順便”。梁玉也是這個道理,楊仕達殘部被清剿,此后道路通暢,她手上的騎士健仆也都不是一般人。王刺史這一手,還是以試探京城關(guān)系為主。 梁玉不想與他交惡,就真的寫了封給梁府的家書,請王刺史代為轉(zhuǎn)交,袁樵只當不知道這件事情。 梁玉親自跑了一趟州府,將家書送重其事地交到王刺史手上:“有勞府君。家里人不識禮儀,您見到了千萬海涵?!?/br> 王刺史接到家信,一捏,不厚,估計也沒有再另裝一封給東宮的書信,自然也談不上推薦他之類。王刺史也看得開,以為既然有家書,梁府就知道是他代捎的,難道梁家人見到太子的時候說起這件事,還會不說他的名字嗎? 那就夠了。 王刺史雖多愁善感,也是一個做到刺史的人,同樣明白自己的處境不可盲目樂觀,能小蹭一點就可以了。自己能為太子、為蕭司空做的有限,就不奢求他們會大力提攜自己,【還是得把楣州治理好了,有了政績一切好說話?!?/br> 王刺史滿面笑容:“一定原樣送到府上。府上要是不識禮儀,怎么會養(yǎng)出三娘這樣的奇女子呢?必有過人之處,三娘不必謙虛?!庇謫栍惺裁磻涯畹木┏堑奈锂a(chǎn)需要捎帶。梁玉道:“不用啦,他們要向您問起,您就說,我什么都不缺,讓他們別擔心?!?/br> 王刺史也答應了。 過兩日,蕭度的家書也親自送到了王刺史的手里,接著,王刺史便動身上京。 楣州從司馬往下的官員放了鷹。 第119章 當家做主 初三日, 宜出行。 王刺史拿著皇歷看了好幾天,選定了一個滿意的出行日期, 楣州大大小小的官員都來給他送行。蕭度、袁樵這樣住在楣州城內(nèi)的自不必說, 宋義這樣外縣的也提前趕了來。自張軌回京之后,楣州已許久沒有這樣熱鬧的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