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自家主子最厭惡別人碰他。碰衣服沒事,只要與他肌膚相觸,他便會十分生氣。 所以主子會隨身攜帶一副手套,以備不得不與人接觸時所用。 青山說主子愛干凈,有潔癖,很多人都這樣,也不止主子一個人如此,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讓他服侍的時候注意些,不要碰到主子就是。 這些年來,他一直注意,還從未發(fā)現(xiàn)主子讓誰碰觸過。 可主子竟然讓江三小姐碰! 難道是因為江三小姐長得漂亮,皮膚吹彈可破,看著通透無暇、雪白干凈,所以主子就不嫌棄嗎? 就因為他一身男子汗、皮膚有些黑,主子就認(rèn)為他不干凈,所以不愿意碰他嗎? 青峰不開心了,一面暗暗拿自己的皮膚與江令宛的皮膚對比,一面腹誹,黑咋啦,我雖然黑,但是我也天天洗澡啊。 當(dāng)然這些江令宛并不知道,她覺得蕭湛是朋友,幫了她大忙,為了朋友好,她不能不提點他幾句。 “我知道以你在清音小筑的身份地位,現(xiàn)在不缺錢。但有句老話說: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你不能因為現(xiàn)在炙手可熱,便不為未來打算?!?/br> “有些花魁年輕時門庭若市,有的是人為其一擲千金,便以為此生無憂,不料,春去秋來,顏色老去,轉(zhuǎn)眼間門前冷落,最后一無所有,只勝一介病軀,茍且偷生。” “我看你花費用度極大,排場奢華,根本不知節(jié)省為何物,這樣一日一日的也不是辦法。必須要謀個出路才行?!?/br> 他是什么人?他們蕭家又是何樣的身份地位? 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他要謀個出路。 這么個小姑娘,說得這么認(rèn)真,他又怎么能拂了她的意:“那你看,我該謀個什么出路呢?” 該不會是像柳絮那樣,賣身給你或者是簽投靠文書,以后做你的人吧? 江令宛倒是早就想好了,她說:“既然你手上有錢,就該攢起來,早點贖身脫了賤籍。去跟著先生讀書,考個功名才是正經(jīng)?!?/br> “為了防止以前的那些事情對你造成困擾,你最好離開京城,換一個旁人都不認(rèn)識你的地方。等有了功名,也就不懼旁人的流言蜚語了?!?/br> 蕭湛之前還擔(dān)心,若她真要他投靠,他該怎么做呢? 沒想到卻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松了一口氣又隱隱有些失落,察覺到自己的失落他又覺得好笑。 “你說的是正理,我會考慮的?!?/br> 江令宛本以為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勸好他,沒想到他竟然怎么輕易就同意了。 就像她請他幫忙把柳絮弟弟贖出來,他也是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江令宛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是個值得交的朋友。于是,她跟蕭湛說話時,語氣就更誠懇了:“你若是有困難,就來告訴我,我能幫忙的,絕不推辭。” 蕭湛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芒:“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會跟你開口的。” 他十四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后便落了下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怪疾,不能與女人有任何肢體接觸,否則就會惡心暈厥。 就連指尖相觸都不行,碰了一點點,就會讓他惡心想要嘔吐;若是握手,他便會頭暈氣喘;接觸更多則會直接暈厥。 這個病只有他自己、祖父、與已經(jīng)過世的祖母知道。 為了他的病,祖父遍尋良醫(yī),一直找不到治療的辦法。最終一位苗疆蠱師看出了原因,他是被人下了一種叫“避活”的蠱,這種蠱的原蠱出自黑苗中一個名叫勾駑曼的部落。 因這個部落沒有死刑,有些族人生性殘暴弒殺,連親族也不放過,又因為族規(guī)不能殺死這些人。 部落的人便發(fā)明了這種“避活”蠱專門下給施暴者,讓他們活著,也不能傷害任何人。 后來這種蠱被黑苗女子所用,為了防止情郎變心,她們將這個蠱進行改造,男子服用之后,只可接觸某一個女子,不能再碰其他女人,碰觸男人、其他動物是可以的。 改造后的“避活”蠱不影響人正常生活,卻也大大降低了蠱的效果,這個蠱會讓男子無法碰觸大部分女子,但并非所有。 若是機緣巧合,除了下蠱人之外,中蠱的男子應(yīng)該還可以接觸其他女人,只是比較少,很難遇到。 少,不代表沒有。 所以,那位苗疆蠱師就讓蕭湛多接觸女人,碰得多了,總能遇到對這種蠱沒反應(yīng)的女人,屆時娶為妻也可,納回來做妾也行,只要能生下孩子,綿延子嗣就行了。 剛開始那幾年蕭湛與祖父定國公都十分緊張,拼命讓蕭湛接觸女人,做了許多啼笑皆非的事,卻都是無用功。 后來蕭湛厭倦了,不愿意折騰了。他要娶妻必然要娶一個他喜歡的。他不愿意跟不喜歡的人生孩子,因為那是對他的羞辱。 蕭湛與定國公談了一夜話,最終定國公也不再勉強蕭湛,大不了讓蕭湛過繼。反正定國公有三個兒子,六個孫子,以后重孫會更多,還怕沒有人繼承家業(yè)嗎? 為了掩人耳目,蕭湛就做出有潔癖、不喜與人接觸的模樣。 因為一碰女子就會惡心難受,蕭湛早就習(xí)慣了避開女子,前天在馬車上,江令宛端茶給他,神差鬼使地,他竟然去試探。 其實他心里也做好了一接觸就惡心的準(zhǔn)備,不料碰到江令宛的手指,惡心欲嘔的感覺并未出現(xiàn)。因接觸只是短短一瞬,所以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的不惡心,還是因為時間短暫,他出現(xiàn)了錯覺。 他當(dāng)時想抓過江令宛的手好好試探,理智卻讓他恢復(fù)了冷靜。 她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離及笄還有三年,便是十四可以議親,那也還差兩年呢。 何必去試探她? 他打定主意不去管了,沒想到今天小姑娘抓他手了,沒有惡心、沒有頭暈,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小姑娘小小的、細滑柔軟的手握著他的手。 這感覺,真的很不錯。 …… 當(dāng)天下午,柳絮就進府了,恭恭敬敬呈上了自己的賣身契。 江令宛失笑:“你也太實在了。我既然說了不急著讓你進府,讓你先好好照顧你弟弟,就是真心話,你怎么現(xiàn)在就來了?” 柳絮十分恭敬:“正因為小姐體恤,奴婢更不敢托大。我弟弟的病有王大夫照看,已經(jīng)沒有性命之憂了。小姐明天要去女學(xué),身邊離不得人?!?/br> 清音小筑是什么地方,進去之后豈能隨便贖身?她知道這事情不容易,今天又聽弟弟柳直說了里面情況,就更加明白小姐為了救她弟弟必定花了許多財力。 她不是口舌花哨之人,小姐的大恩大德她無法用語言去感激,以后她會用行動報答,讓小姐知道她沒有白白幫了柳絮,她會此生銘記小姐的恩情,用一生去償還。 江令宛知道柳絮堅韌執(zhí)拗,認(rèn)定的事情輕易不更改,就說:“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女學(xué)吧?!?/br> 江令宛帶著柳絮去見何娉芳,說桃葉走了,身邊空了一個大丫鬟的缺,讓柳絮頂上來。 何娉芳自然不會反駁江令宛的決定,又敲打了柳絮幾句,才問江令宛:“明天去上學(xué),都準(zhǔn)備好了嗎?” 三歲的歡哥兒本來正坐著玩小木劍,聽了這話,就丟了小木劍,邁著小短腿跑去,拉住了江令宛的手:“三jiejie要去上學(xué)了,能帶我一起去嗎?” 這幾天江令宛有空就陪他玩,他很喜歡江令宛,生怕她明天去上學(xué),不能陪他了。 “你三jiejie是去讀書,又不是去玩的?!焙捂撤急饍鹤樱Φ溃骸澳哪軒闳ツ??” 歡哥兒不開心地撅起了小嘴:“那誰陪歡哥兒玩???” 江令宛摸摸他的小腦袋,笑盈盈哄他:“歡哥兒還小,等你長大了就能去學(xué)堂了。四叔去辦差,三jiejie去讀書,歡哥兒是家里的男子漢,要留在家里照顧四嬸。我明天晚上就回來了,到時候再陪歡哥兒玩。” 歡哥兒這才樂了,拍著小胸脯保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母親的?!?/br> “我們歡哥兒真乖?!?/br> 知道江令宛不是一去不回了,歡哥兒放了心,他想了想問:“三jiejie上學(xué)的東西準(zhǔn)備好了嗎?” 這小家伙,刺探完情況還不忘寒暄,真是個小機靈鬼。 “準(zhǔn)備好了?!苯钔鹦χf:“筆墨紙硯,學(xué)生衣服都準(zhǔn)備好了,還把給歡哥兒做的糕點放冰窖里冷藏了,明天歡哥兒就能吃了?!?/br> 歡哥兒心滿意足,“吧唧”一口親在江令宛臉上,高興地跑回去玩小木劍去了。 “其他我都不擔(dān)心?!焙捂撤加侄谒骸爸挥幸粭l,注意提防著媛姐兒?!?/br> 何娉芳早把江令媛看穿了,她們姊妹一起上學(xué),一起放學(xué),難保江令媛不使壞。 “您放心吧。”江令宛眉頭一揚,臉上露出無所畏懼、滿不在乎的笑容:“誰提防誰,還不一定呢?!?/br> 江令媛要作死,只管放馬過來,我江令宛有實力的,沒在怕的。 …… 上學(xué)要起早,天才蒙蒙亮,遠方的天際還掛著幾顆星子,江令宛就到了大門口。 不一會,江令媛也來了。 仇人相見,本該分外眼紅,江令媛卻堆起笑臉:“三meimei……” 江令宛笑望著她,一臉的嘲諷:“江令媛,你明明對我厭惡至極,卻裝模作樣,擺出親善好jiejie的模樣,對我細聲呵護,笑臉以對,難道你不難受嗎?” 江令媛:…… 被噎了一下,江令媛果然不再偽裝,她落下臉色,面含機鋒:“江令宛,我好心與你打招呼,你卻冷嘲熱諷。既然你不把我當(dāng)jiejie,我以后也不會再當(dāng)你是meimei。” “說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你從前把我當(dāng)meimei似的?!苯钔鹌擦似沧欤骸澳氵@副嘴臉雖然丑陋,卻比從前假惺惺的樣子真實多了。還望二jiejie你多多保持才是?!?/br> 江令媛冷笑一聲,語氣中滿是厭惡與憎恨:“多謝三meimei提醒,jiejie我記住了?!?/br> 記住了你的陰險狡詐,還有你給我的羞辱,有朝一日,我江令媛會悉數(shù)討回來! 突然她臉色一變,忙收起陰森的表情,又露出溫婉的笑容來。 江令宛嗤笑:“這才多久,你又故技重施了?這回是想表演給誰看吶?” “什么故技重施?”身后一個溫潤少年聲音響起。 江令宛回頭,見一個十六七歲少年正朝這邊走,他相貌出眾、氣質(zhì)清新,像一株挺拔蒼翠君子蘭,有著謙謙君子的風(fēng)儀。 這少年名叫顧金亭,他的母親是會寧侯老夫人的外甥女,因他父親亡故、家道中落,便與寡母一起寄居會寧侯府。 顧金亭容貌俊秀,性格溫潤,才華也非常出眾,兩年前考入京城四大書院之一的青松書院,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 青松書院與京華女子書院相隔不遠,三人是表兄妹,本就一起長大,如今每天一起去上學(xué),因此更加親厚。 江令媛面帶微笑,禮貌得體的跟顧金亭說起話:“顧表哥,三meimei跟我說笑呢?!?/br> 顧金亭望望她們姐妹,笑容和煦,語帶羨慕:“你們姐妹感情總是這般好。” 雖然是跟她們姐妹倆說話,但顧金亭眼光總是從江令媛那邊一閃而過,最后他會把熱切又溫柔的目光落在江令宛臉上,笑著問她:“宛表妹,你是不是又淘氣了?” 少年的愛慕含蓄又火熱。 含蓄是因為他不能說,只能埋在心底,可面對心上之人時,一顆火熱的心卻不受控制,讓他想靠近她一點,想跟她多說幾句話。 看著顧金亭含笑的俊臉,江令宛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前世,她對不起的人有兩個,一是母親,另一人便是顧金亭。 那時候她愛慕寧軒,一顆心撲在寧軒身上,根本沒注意過其他男子。 母親病逝后,她被喬姨娘陷害,父親厭惡了她,將她攆到莊子上,來看望她的人寥寥無幾,顧金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看望她次數(shù)做多的人。 他來陪她說話,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給她枯燥孤寂的生活帶來一抹亮色。 她一直將顧金亭當(dāng)哥哥看待,根本不知顧金亭對她有好感,也從未朝男女之情上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