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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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高考只剩四十三天。 教室前正上方掛著一塊黑色倒計時電子表,猩紅色的方正讀數(shù)一跳一跳,搞得人心惶惶。 教室里黑壓壓的一片學(xué)生,所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大家都快被高考這座笨重的大山壓得未老先衰。 絕大部分同學(xué)把頭埋得很深,厚厚的玻璃鏡片后是一雙雙疲倦又滿懷夢想的雙眼。 而那些成績吊車尾的同學(xué),則破罐子破摔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節(jié)又一節(jié),一天又一天,不知今昔是何年。 班上按照慣例在每次周考完后就會換座位,學(xué)生們根據(jù)成績的排名先后自愿進行挑選。 凈初這次周考班上第二,且進了全區(qū)前一百名,換座位時她卻不選那被稱為“天子腳下”的前排,而是挑了一個靠窗且較后的位置。 谷櫻成績落后一些,不過凈初后邊的位置太偏,也沒人選。 她喜滋滋地坐了過去。 兩人相視一笑,嘿,真巧,又是前后桌! 凈初桌上擺著厚厚的一摞備考書籍和復(fù)習(xí)資料,她坐在窗邊,上課聽課,下課便朝窗外眺望,偶爾被谷櫻叫上,陪她出教室去cao場上散散步。 她的心情變得很平和。 一切如常,似乎什么都沒有變。 可一些時候,她又覺得似乎什么都變了。 南方天氣越來越炎熱。 大家紛紛換上夏季的清涼校服,穿上薄款棉襪,踏上透氣的運動鞋。 女生夏季校服是白襯衣和水藍(lán)色及膝短褲,凈初有三套,每天晚上換下,春姨便會為她洗干凈熨帖好,再拿過來一套新的掛在她房間,還要獻(xiàn)寶似地噴上些自己制作的植物清香香水。 凈初試著聞了聞,挺好聞。 她將長至腰際的烏黑長發(fā)用彩繩綁成一根麻利的馬尾,拋至腦后。 她在座位上時總是坐得筆直,專心致志,標(biāo)準(zhǔn)的好學(xué)生。 每每谷櫻抬頭去瞧前方的凈初,見她不是在聽課,就是在刷題,或者在低聲背書。 無比地忙碌,十足地勤奮。 谷櫻好幾次打開去年的志愿填報手冊,再次翻到Z大各專業(yè)的錄取分?jǐn)?shù)線。 她撐著腦袋納悶地想,不應(yīng)該啊,以凈初這個成績水準(zhǔn),躺著進Z大都有可能,她怎么還那么拼命? 學(xué)神啊學(xué)神,我的凈初,不愧是學(xué)神,有目標(biāo),有實力,不敷衍。 谷櫻在心里默默為她送上32個贊。 …… * 距離高考只剩三十天。 學(xué)校又安排了個高三學(xué)子考前大型心理咨詢講座,請了一位留學(xué)歸來的心理學(xué)教授做講師。 學(xué)生們一聽又要去接受口水的洗禮,紛紛唉聲嘆氣怨聲載道。 講座地點設(shè)在禮堂里,班主任下達(dá)命令,每個同學(xué)都要帶著本子和筆過去簽到參加。 谷櫻是英語課代表,臨時被英語老師喊過去改測試卷,于是只剩凈初獨自過去。 她進了禮堂后,隨意找了處偏僻的地方坐下。 講座開始了,那教授先是一番自我介紹,金光閃閃的履歷令人心動,先是講教出哪些優(yōu)秀學(xué)生,再是有獲得過哪些榮譽,懂幾國語言云云,接著才正式進入主題,講高考在即,如何自我調(diào)節(jié)情緒、不良情緒如何合理宣泄等等。 這不是初中政治課本里邊的內(nèi)容嗎? 凈初手里捏著本子和筆,倚著坐背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禮堂中人多,頗為嘈雜,悶熱。 學(xué)生按照來的先后順序挑坐混坐,并不是如以往的按班團坐。 她聽著聽著講座開始昏昏欲睡。 講師高談闊論,她也睡不太踏實,恍恍惚惚中察覺到身體異樣,她猛地睜開眼睛。 小腹一陣緊縮鈍痛,有什么東西一股股從兩腿間流出來,濕漉漉的。 凈初意識到什么,白皙的臉“咻”地一下就紅了! 她連忙看手表上的日期…… 我天…… 她的大姨媽來訪了! 周圍全是人,她雙腿靠攏貼在一起,身體緊繃,表情僵硬,不敢亂動。 她經(jīng)期頭一天血特別多,以往都是穿大號的衛(wèi)生棉內(nèi)褲的。 可現(xiàn)在……她什么都沒有墊……她竟然忘記是今天了…… 她懊惱地低頭快速瞅了眼身下的座位,不意外地撞見露出的藍(lán)色絨墊上已經(jīng)浸著潮濕的紅…… 老天!她閉眼無語地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她穿的可是水藍(lán)色的校褲啊…… 哎,一籌莫展,萬念俱灰。 * 凈初不習(xí)慣隨身攜帶手機,一是其笨重又占地方,二是她基本用不上。 過來參會前,她將手機關(guān)機塞到了書包里。 現(xiàn)在想想,真是悔不當(dāng)初。 她視線帶著求助快速掃了一圈,沒有看見一個熟識的臉孔。 坐在她周邊的人中,有一兩個可能認(rèn)識她的男生,在剛剛與她的目光接觸時,精神抖擻了一下。 看神色似乎是挺想開口跟她搭訕,但凈初尷尬地背過去,對男孩子,這種事情怎么好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天謝地,講座終于接近尾聲。 她正襟危坐小半天,血倒是沒再大流,但是臀下邊濕黏黏沾著坐墊,要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她聞到一股腿間散發(fā)出來的,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她擔(dān)心引起別人的注意,神色微白,開始坐立不安。 幸好,四方的學(xué)生逐漸sao動,人流開始散會離場,沒人關(guān)注她。 她定定地坐在那兒,頭疼地閉了會兒眼睛,真希望自己能夠瞬間消失。 沒有其他辦法,她只能干等。 等到最后,最后再走。 人群喧嘩,熙熙攘攘,她就坐在那個位置上,虛軟地將手中的筆記本攤開在兩腿上。 睡不著又好難受,真是煎熬,她只能轉(zhuǎn)移注意力。 合上雙眼。漸漸凝神。世界變得靜謐。 腦海中出現(xiàn)夜晚的山腰,樹叢里飛舞的螢火蟲,天空上一點點在閃爍的星辰。 田野中奏響熱鬧非凡的蛙鳴。 還有前方,深入前方,是一整片一整片的蒲公英海洋。 她的世界更靜了。 她再次睜開眼。 快速動筆,信手涂鴉。 周邊推推搡搡往外走的人流,剛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在這一刻,她通通遺忘了。 這世界只剩她一個人,在夜晚星空下的叢林中,坐在畫架前,作畫。 “凈初,真的是你!” 畫面碎裂,消失。 她停筆,抬頭,見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從下邊的臺階跨步走上來,他穿著黑色及膝運動短褲和白色短袖T恤,頭發(fā)很短,笑得陽光。 她看向他,迎著禮堂中微茫的光,眼神恍惚。 “我是李緒,隔壁一班的李緒,還記得嗎?”男生笑容可掬,難掩喜悅。 凈初點點頭,記起那封信,啊,是他! “沒想到真是你,好久沒看見你了呢!” 李緒是學(xué)生會干事,正來禮堂里指揮收場,遠(yuǎn)遠(yuǎn)看見座位上靜靜坐著個女生,便多瞧了幾眼。 身形有些熟悉,但他不太確定,走近一看,沒想到真是她。 “好久不見?!眱舫醢压P放下,迎著李緒的目光,不太好意思地問,“能借你手機用下么?” “當(dāng)然可以,隨便用?!崩罹w一聽,二話不說地掏出手機遞給她。 居然連個密碼鎖屏都沒有設(shè)置,界面一覽無遺,背景圖是皚皚白雪里站著兩個手牽手的動漫小孩。 她撥通谷櫻的電話。 響了幾聲,那邊沒接,估計在忙。 她掛斷,不好意思地又將手機還給他。 “謝謝,我朋友可能在忙?!彼龗吡讼露Y堂,見零零散散還有幾個人, 她臉上微紅,復(fù)又低頭打開筆記本,翻了一頁,拘謹(jǐn)?shù)貙λf,“你去忙吧?!?/br> 李緒見到她暫時不打算走,神情又透著不同尋常的紅暈,她將筆記本放在雙腿上,不自然地低垂著臉,手心緊緊攥著,手背有些白。 他目光挪向座椅,突然反應(yīng)過來! “凈初,你等等我!” 他一拍腦袋,馬上將手機往凈初手中一塞,邊往外邊走邊回頭對她道:“十五分鐘,你等我十五分鐘。” 凈初抬起眼,視線追過去,卻已經(jīng)看不到李緒人了…… 十五分鐘后,李緒提了堆東西回來,氣喘吁吁,彎腰雙手撐在膝蓋處,大汗淋漓。 李緒將手提袋輕輕塞到凈初懷里。 “……給你的……”他說話氣息還很不穩(wěn),汗水從額上流下,他不甚在意地抬臂擦去,一雙眼睛亮如琥珀。 凈初心里一動,她靜靜地低頭看向紙袋,翻了翻,里邊有一件黑色外套,一包女士紙尿褲、一包衛(wèi)生濕巾以及一條新的女生校褲…… ……居然還有一杯打包好的紅糖姜茶? 凈初不可置信地瞄了眼手表,發(fā)現(xiàn)真的才過去十五分鐘。 他究竟怎么做到的? 男女生宿舍樓離這邊距離并不算近,雖然他腿長,但這效率也太高了,他是飛人的后裔嗎? 她目瞪口呆。 “我表妹高一,她之前也遇到過你這樣的情況,所以我……嗯,比較了解……”他干咳一聲,也不太自然地背過身去,高大的身形將她整個正前方擋住,“下去后再往右走五十米,可以看到女生洗手間……去吧……” 凈初瞧了眼懷中的手提袋,再看向男生的背影,他背部的白色衣料緊緊貼著身體,濡濕一片,浸得透明。 心中生出些別樣的情緒,一點點的聚攏,不輕不重地敲了她一下。 她輕聲說謝謝,掏出男生的寬大黑色外套,小心地將袖子圍住腰,在前頭系住,打了個結(jié)。 她低頭小步往下走。 幾分鐘后她從洗手間出來,清清爽爽,換了一條新校褲。 她往之前那座位處走,隔著幾步,竟見李緒提著水桶,蹲在她之前坐過的座位旁,在用毛巾細(xì)致地擦洗。 凈初抬著袋子的手放下去,心中澄澈的海水涌上來,悄悄漫過沙灘上的細(xì)沙,再退去,露出潔白的貝殼。 她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