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腦海里又浮現(xiàn)曾經(jīng)看過的那張照片：男人穿著灰色t恤，戴著墨鏡，唇邊還有一圈胡子，臉色冷峻地從車上走下來。

    但尤明許對案情的興趣，無疑比殷逢的精分表現(xiàn)更大。她立刻往下看。下面列出的，是謝惠芳案兇手的作案流程：

    1、準備工具；

    2、跟蹤觀察；

    3、敲門進入；

    4、控制孩子；

    5、威脅母親；

    6、殺死母親；

    7、殺死孩子；

    8、堆積尸體；

    9、換掉血衣；

    10、離開現(xiàn)場；

    *注：表面看來，我與死者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無仇恨。

    所以，大作家是在倒推？先把自己當(dāng)成兇手，再往后推自己應(yīng)該要做那些事？

    此外，又列明了很多本案的細節(jié)和線索，譬如“39碼鞋”、“腳套手套”；“死者性格要強，曾與同事起爭執(zhí)”；“管教孩子嚴格”；“夏令營繳費通知書”；“兒童感冒藥”；“每天回家午休”；“前夜與外甥大吵一架”等等。

    甚至還畫出了死者生前每天的活動路線、小區(qū)地圖；外甥李必冉常去的網(wǎng)吧分布圖……

    密密麻麻一整版。其實這些信息，尤明許他們也整理過，但基本是分工合作，每個人負責(zé)一條線。不像這人，幾乎把所有的信息都堆在一起，而且前后沒什么邏輯，似乎是想到什么，就往上寫。

    這時殷逢回過頭來，看到了她。他原本眼眸還空空冷冷的，像在發(fā)呆，一下子就好像被點亮了，從凳子跳下來，笑著說：“你回來了！”

    尤明許也不客氣，直接在他空出的凳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抄手，又看了看其他三面黑板，幾乎囊括了兩起案件所有案情、人員、口供等信息。

    尤明許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絲觸動。畢竟殷逢不是警察，受害者們和他也沒關(guān)系。可他卻這樣認真努力。

    她招招手，示意他彎腰，方便自己揉了揉他的腦袋，說：“辛苦了?！?/br>
    殷逢微微一笑，說：“本英俊不怕苦?！?/br>
    尤明許也笑了，問：“尤英俊，弄了這么大陣仗，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又癟住，然后目光游向一旁，慢吞吞地說：“要是有發(fā)現(xiàn)，阿許給我什么獎勵？”

    尤明許：“你想要什么獎勵？”

    他顯得很隨意的樣子，說：“那就隨便要一個吧：案子破了，你帶我出去玩一天?！?/br>
    尤明許盯了他兩眼，失笑，爽快地說：“行，你挑地方。”

    殷逢的臉上頓時綻開喜不自勝的笑容，眉梢眼角都在嗖嗖嗖放光，他說：“我把謝惠芳案嫌疑人的犯罪側(cè)寫畫像做出來啦！”

    尤明許眉頭輕斂：“說說?！?/br>
    殷逢側(cè)過身，面向另一黑板，尤明許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那里果然寫著幾排結(jié)論，他說道：“第一，謝惠芳案的兇手，年齡在1520周歲間，男性。至少中等身材，并不瘦弱，經(jīng)常從事一些體力活兒或者鍛煉。

    第二，他來自一個非常糟糕的家庭，缺少父母和長輩的疼愛，他對此毫無感受；

    第三，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第四，他經(jīng)常閱讀一些刑偵或暴力小說、電視劇，對此很感興趣。

    第五，他心思縝密，善于忍耐，心態(tài)扭曲。因此他的心理應(yīng)激程度很低，也就說，他很容易受刺激，引起情緒強烈震動，進而殺人。”

    嗓音清清爽爽地說完這些，殷逢扭頭看著尤明許，說：“其實我?guī)滋烨熬筒鲁龃鸢噶?。但是我們搞心理學(xué)的，也要講究證據(jù)。罪犯在犯罪現(xiàn)場的種種行為就是關(guān)鍵證據(jù)，指向了上面這則畫像。而畫像，又為我們指明了嫌疑人?，F(xiàn)在，阿許知道要去抓誰了嗎？最近出現(xiàn)的人中，有一個，是完全符合這個畫像的?！?/br>
    第53章

    殷逢的這些話，令尤明許的感覺不是那么舒坦。因為他直奔結(jié)果，奔得太快。而她是個刑警，凡事講求證據(jù)，對犯罪心理學(xué)也只有不多的了解。

    不過，她的臉上，是不會露出什么端倪的。

    她只是將腿換了個方向搭著，語氣倨傲：“說說為什么?！?/br>
    殷逢卻有點走神了。因為他的目光，被那兩條細長白皙的腿給帶走了。本來他沒太注意，因為尤明許每天都很美啊。但現(xiàn)在隨著她的一個小動作，他才注意到，她穿的是睡衣。

    所謂睡衣，其實也就是件非常寬大的棉t恤，下面一條短褲?？梢蠓暌豢淳椭溃ㄋ膊恢雷约涸趺淳椭懒耍?，她懶沒有穿內(nèi)衣。那t恤的曲線，晃晃悠悠的，時而覆蓋出一些輪廓形狀。短褲是外穿的，就是條熱褲，長度到了大腿根。她的腿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瑩白的色澤，一看皮膚就很細膩。和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不一樣，她盡管苗條，腿部卻呈現(xiàn)鍛煉后勻稱有力的線條。殷逢覺得，這樣的線條，最美。

    殷逢在腦子里評價了半天，猛地腦袋上就挨了個爆栗，他抬起頭，看到尤明許兇巴巴的表情：“你在看哪里？問你話呢！”

    殷逢這才回神，摸摸腦袋，有些訕訕，又有些不為人知的歡喜。

    尤明許不瞎，剛才這小子盯著她的腿，眼神直勾勾的。

    哼，眼光倒是不錯。不過，他懂什么叫女人？頂多會想，她的腿像甜甜的棉花糖吧？看了也白看！

    殷逢看著自己寫的那板推論，腦子倒是又轉(zhuǎn)了回來，然而當(dāng)他做出推理時，腦子里就像是有許多條河流，一起奔騰，涇渭分明，清晰明澈。這種感覺真的很好，一掃平時那種腦子里總是混混沌沌壓著什么的感覺。

    “無論謝惠芳是否是他的特定目標，都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的。從作案過程可以看出他心思縝密，計劃性很強，所以他隨意就找個人找個時間上門殺人的可能性，非常小。事前，他必然做過多次跟蹤、踩點，掌握謝惠芳的行動規(guī)律，最后選在中午她一個人在家時殺人。只是沒料到這天，孩子們也回來了。

    目前沒有任何保安、小區(qū)人員提出，看到可疑的人。也就說，他的偽裝性很好，哪怕是多次踩點，殺人后背著裝著血衣的包離開小區(qū)，也不會引人注意。這個小區(qū)中午進出小區(qū)最多的，就是學(xué)生和家長。他混在他們當(dāng)中了。

    從作案過程看，小區(qū)樓間距很近，如果謝惠芳發(fā)出呼救，一定能有人聽到。但是她卻沒有。這只有一種可能：兇手進入屋內(nèi)，先控制了孩子。說不定就是一個孩子，給他開了門。而最不令人起疑、讓人沒有戒心的拜訪者，就是未成年人。

    他控制孩子后，威脅謝惠芳，使她不敢呼救，進而控制謝惠芳，并且殺害了她。能夠在兩個孩子面前殺死母親，繼續(xù)殺死兩個孩子的人，是非常非常少的。所以我推斷他本身缺乏家庭和倫理觀念，也就說，從小幾乎很少感受到父母和長輩的關(guān)愛。所以，他才不具備對母子之愛的同理心和同情心。

    他在殺人后，做了個非常無意義的舉動——把尸體都拖到廚房，堆到桌子下面。這樣的行為，不過是欲蓋彌彰。這其實是一種非常單純的掩飾心態(tài)，一個成年人是不會這么做的，哪怕他內(nèi)心充滿恐懼和愧疚。因為他知道這沒有任何意義。只有對社會還缺乏完整認知、非常自我的孩子，才會做出這樣形式主義的舉動。

    此外，盡管他展現(xiàn)出處變不驚的能力和果斷，但現(xiàn)場凌亂的血跡、腳印，還有掩飾尸體的行為，都讓人相信，他是第一次作案。

    上次我們已經(jīng)推理過，如果熟人里確實沒有人擁有作案條件，那么兇手有可能是陌生人。一個陌生人，作案過程中展現(xiàn)出強烈的仇恨，下手毫不留情，把謝惠芳當(dāng)成自己真正的仇人替身殺害，加上家庭原因令他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那么他必然是個情緒極易波動、心里扭曲的人。”

    尤明許望著眼前侃侃而談的男人，感覺到熟悉又陌生。而他的這些結(jié)論，馬上在她腦子里翻滾，她竟然覺得挺有道理。

    而殷逢說完后，照例也發(fā)了一會兒懵，因為他也有點不太適應(yīng)這樣的自己。那些思維和推理，是不受控制的，像是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許多訓(xùn)練和打磨的大腦，自個兒完成的。他感受著這種分裂，也感受著自己與其的熟悉和磨合。

    尤明許說：“徐嘉元的案子，所有熟人都排除嫌疑了，我們也在往陌生人這個方向查。同一個時期，同一個地區(qū)，出現(xiàn)兩起陌生人殺人案的概率，有多大？”

    殷逢的眸光忽然震了一下，竟顯出幾分激動神色，說：“有的，你聽過美國的曼昆集團嗎？一個叫曼昆的首領(lǐng)，近乎邪教了，控制了一大批青少年，隨意犯罪、殺人。還有國內(nèi)，幾年前也有過，曾令你們警察談之色變的七人團，與曼昆集團類似，他們也是受同一首領(lǐng)控制。十多年前他們剛成型時，年齡也不大，好幾個核心殺手，都是青少年……”

    尤明許的耳朵里仿佛也有根線繃了一下，重復(fù)他說的那個詞：“……青少年？”

    兩起案子，兩個問題青少年。是巧合嗎？

    殷逢卻仿佛完全進入了自己的世界：“青少年的心理是最混亂的，他們對性、工作、宗教、人際都充滿了好奇與身份的渴望。所以，他們也是最容易被塑造和控制的，她們是最典型的烏合之眾！哇，這個故事設(shè)定很帶感——一個陌生人，控制著一些長期處于壓力下的青少年，讓他們?yōu)橐稽c屁大的事，就去獵殺陌生人。他們都是他的影子，他是他們的教父……”

    尤明許起初還聽得十分專注，漸漸地感覺出古怪，一抬頭，看到殷逢眼露興奮，似已進入自己的世界。

    故事設(shè)定？他當(dāng)自己寫小說呢？

    尤明許一巴掌拍向他的頭：“回來！說正事。”

    第54章

    殷逢被打斷有點不高興，對著她，嘴巴里又鼓滿氣，成了個圓圓的包子，然后“噗”一下吐掉。

    尤明許心里才舒服點，這樣的殷逢看著才順眼。

    他這才接著說道：“這兩起案子，看起來風(fēng)馬牛不相及。但仔細想想，有不少相同點?！?/br>
    尤明許眉頭一挑，被他的話，也勾起了興趣，她抄手想了想，率先說道：“第一，兩起案子，都沒有嫌疑人?！?/br>
    殷逢微瞇起眼笑了，跟頭甜甜的大奶貓似的。只是搭配高大結(jié)實的身材和俊朗立體的五官，令人再一次感覺到無處不在的精分。

    他答：“是啊，有動機的沒時間，有時間的沒動機?！?/br>
    尤明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他這句話，感覺到心臟輕輕震了一下，說不出的詭異感覺。

    “接著說?！币蠓暾f。

    尤明許點點頭，剛想繼續(xù)，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什么語氣，老大似的?？粗荒樚谷荒?，尤明許輕哼一聲，一抬腿就踢在他腰上。他一呆，扶著腰滿眼委屈望著她：“阿許你踢我干什么？”

    “想踢就踢，你管得著嗎？”

    他瞪大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只好往旁邊躲開了一步。

    尤明許頓時舒爽了，眉眼一揚，波光橫飛，接著說結(jié)論：“第二，兇手都熟悉受害者的生活習(xí)慣和規(guī)律，熟悉周邊環(huán)境；第三，都偽裝成拙劣的謀財害命；第四，兇手都是直奔殺人目的，手段兇殘，充滿仇恨。”

    殷逢小聲說：“第四點不就是我一直強調(diào)堅持的？”

    尤明許看他一眼，他馬上又往旁邊一縮。不過尤明許欺負人一向得到滿足就好，似笑非笑又用腳尖輕踢了他一下，說：“jiejie說完了，英俊有什么高見？”

    殷逢又不是真的傻，感覺得出來她這一踢的溫柔意味，這讓他腦子里忽然有點懵，像是觸碰到了一點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有。他搖搖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一旁的尤明許看著卻只以為他又在犯傻。

    然后就聽到他說：“還有兩個共同點，第一，受害者雖然性別不同、職業(yè)不同，可他們都在一個局部微型人際關(guān)系圈里，占據(jù)強勢和統(tǒng)治地位；第二，每個案件，都有一個青少年，進入一個全新環(huán)境，面臨全面壓力，得不到身份認同，并且生活在受害者的強勢影響之下。我想他們的心理狀態(tài)一定非常相似：迷茫、痛苦、煎熬、孤獨，以及強烈的……怨恨。”

    殷逢的話，讓尤明許心里有些不痛快，她冷冷地說：“那是他親大姨，還有表弟表妹！”

    殷逢只是看著她，目光清亮。

    尤明許說：“一切不過是你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jù)，指向他們是合謀。他們還是孩子！”

    殷逢說：“有證據(jù)啊。謝惠芳案案發(fā)現(xiàn)場的腳印是39碼，徐嘉元案的血腳印是38碼。兩個孩子的腳分別是什么尺碼？”

    尤明許不吭聲。

    每個案件相關(guān)人的腳碼，他們都登記過。但兩個案子沒有并案調(diào)查，誰也不會往這方面想。眼前這人是怎么想到，把兩個案子聯(lián)系到一起的？而且，如果她沒記錯，李必冉的腳是38碼，劉若煜是39碼。

    “徐嘉元案的兇手，沒有謝惠芳案謹慎，他沒有戴腳套。只要把現(xiàn)場血腳印，和李必冉的鞋印花紋對比一下，就知道了。小孩子不一定洗得干凈，說不定還能發(fā)現(xiàn)點別的，譬如血跡和現(xiàn)場泥土?！?/br>
    “腳印我會查的?！庇让髟S說，“可還是太牽強了。不能因為兩個案子青少年所處的環(huán)境有相似之處，就斷定他們是兇手。我寧愿他們不是兇手?！?/br>
    殷逢聽了，居然微微一笑，說：“阿許就是心軟?？扇绻屑毾胂耄筒挥X得牽強了。兩位少年并不只是所處環(huán)境相似而已。是兩起案子太相似了。明明是仇殺，兇手對受害者十分熟悉，最后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卻都指向陌生人。

    而這個時候，恰恰兩起案子里，與受害者剛剛起過劇烈沖突的兩個人，腳印都和對方案件里的嫌疑人一致，那么巧，兩人的腳碼都是同齡人中偏小的。而且很重要的一點，他們都基本符合對方案件里的犯罪畫像。這要是湊巧，就太湊巧了?！?/br>
    尤明許再也坐不住了，掉下椅子往外走：“我現(xiàn)在就去查?！币蠓炅⒖谈介T口時，他說：“你不要穿睡衣出門！”

    他不說這個，尤明許還真忘了自己穿著睡衣，沖進家里臥室，迅速換了套衣服出來，說：“走吧?！?/br>
    尤明許一邊走，一邊問：“你是怎么想到，把兩個案子聯(lián)系到一起的？”

    殷逢答：“徐嘉元室友說的一句話：他說案發(fā)前幾天，劉若煜還和徐嘉元一起，去市里網(wǎng)吧玩了。工廠附近鎮(zhèn)上，網(wǎng)吧是不缺的，為什么專程跑到市里去？而且我在腦子里計算過，從工廠出發(fā)，最方便最近到達的商業(yè)區(qū)，就是李必冉泡網(wǎng)吧的那條商業(yè)街。如果劉若煜讓李必冉來工廠認人，就會留下目擊證人和證據(jù)。但是把徐嘉元帶去網(wǎng)吧，讓李必冉看個夠，都沒人會注意到吧。我覺得劉若煜一定看了很多刑偵小說，很機靈了。不過，這種交叉殺人的特點就是，如果沒有識破，你就怎么也找不到線索；一旦看穿，那證據(jù)就是一把一把的?！?/br>
    尤明許腦子轉(zhuǎn)得飛快，殷逢的這番推理，依然是假設(shè)遠多于實證。但是，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去捋，兩個案子都豁然開朗！而且之前困擾警察的情況，全說得通了。為什么他們的刑偵經(jīng)驗和現(xiàn)場作案風(fēng)格，都指向熟人作案?？墒怯邢右傻氖烊耍加写_切的不在場證據(jù)？因為他們交換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