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蕾塔轉(zhuǎn)過身，和金發(fā)的精靈面對面站著，她問道：“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精靈伸出了手，掌心里躺著剛才那枚鑲嵌著金綠色達(dá)姆石的銀戒。他和善地看著穿得很奇怪的洛蕾塔，伸著手又走近了幾步。

    “這枚戒指對我而言僅僅是好看，并沒有什么用處?！本`說道，“它還是交給需要使用它的人比較好?！?/br>
    竟然為這種事追上來嗎？

    洛蕾塔摸出錢袋，問道：“您買下它時花了多少錢？”

    “不用給了?！本`客氣道，“兩枚金幣而已?！?/br>
    洛蕾塔：“……”

    洛蕾塔拽著精靈原路返回了夜市，一路沖去找老板算賬。

    金綠色達(dá)姆石是種沒什么大用處的石頭，對多數(shù)魔法師來說，它都是被評判為除了好看之外一無是處的。這么小一塊達(dá)姆石，價格就算抬得再高也只值一枚銀幣而已，還不如嵌著它的銀戒指值錢。

    老板也許是拿準(zhǔn)了精靈不懂市價這一點，獅子大開口，要了兩枚金幣。而對于精靈來說，越好看的東西就越是寶貝，他也許覺得這個價格很有道理。

    洛蕾塔一邊走一邊冒汗，她想，這精靈怎么拿著這么貴的東西說送就送呢。

    好在老板是個怕事的性格，在洛蕾塔非常強勢的態(tài)度下把錢退了回來。

    精靈握著兩枚金幣，心里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對他來說，這點金錢不值一提，但這卻是他這次出門的數(shù)個月里第一次被人幫助。

    他真誠地贊賞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br>
    洛蕾塔瞬間有了種胃疼的感覺，“我不是人”這句話在喉嚨里轉(zhuǎn)了一圈，終究被咽回肚子里。而且，“你真是個好人”算什么夸人的話??？她在世上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被夸獎之后這么心塞。

    “您還是注意一些吧，就算是在王都買東西，也不會有這么貴的價格。”

    “好。”精靈笑了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認(rèn)識你?！?/br>
    他長了一副冷淡的面孔，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清冷的雪。但在他笑起來的那一刻，似乎有和煦溫暖的風(fēng)吹來，雪全部融化了。

    長得好看的人笑起來殺傷力真大。

    剛要自我介紹的洛蕾塔抬了下頭，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洛蕾塔仰著頭對精靈說了一聲抱歉，緊接著就撒開腿跑起來。

    沒道理啊！她不眠不休地逃了這么久，魔王說追上就追上了？而且她偽裝打扮成這樣，魔王是怎么找到她的？

    心理狀態(tài)陷入崩潰的洛蕾塔在萊拉的街巷里狂奔，她確認(rèn)背后沒有追上來的人，也不知道諾亞找到這里到底是不是巧合，洛蕾塔只想盡量跑得遠(yuǎn)一些。

    *

    諾亞原本是想追過去的。

    不過眼下的現(xiàn)狀反而叫他無法去追了——

    離他不遠(yuǎn)的這個金發(fā)藍(lán)眼的尖耳朵精靈，可不就是三百多年前被他踏破的日蝕之國的君主戴維·西德尼嗎？

    精靈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此刻正冷冷地注視著他，神情中除了憎恨還帶了一絲茫然。

    諾亞知道他對什么感到迷惑，頗為心痛地抬起手摸了摸頭頂原本長著角的位置——雖然惡魔是能夠把角隱藏起來的，不過他是個特例，角藏不起來，他也不樂意去藏。

    諾亞扯了扯嘴角，問道，“現(xiàn)在就打還是客套五分鐘再打？”

    戴維冷漠道：“不打。”

    他倒不是怕被三百多年前的強敵再碾壓一次，而是他還顧及著人流極大的萊拉城。如果他們倆真要打起來，恐怕一個萊拉是不夠他們破壞的。

    而且他此行的目的不在于尋仇，他需要盡快地找到要找的人。

    “也好，我也不想打?！敝Z亞擺了擺手，“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精靈叫住了他，問道，“既然你會出現(xiàn)在萊拉，背叛精靈樹的鏡之魔女愛麗絲是不是也在這里？”

    諾亞怔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憑空抓出了一把鐮刀。

    “戴維·西德尼，我今天本來沒打算動手，是你自找的?！彼棚w了一只千紙鶴后，握著用鐮刀指向精靈?！澳氵@雙眼睛跟瞎了也沒什么區(qū)別，我就幫你挖了吧?！?/br>
    他們身處一片廣場，路過的人尖叫著逃走，生怕被波及到。而來往于萊拉的魔法師們，在感受到擴散開來的魔力后，沒有一個敢靠近的。

    *

    拼命跑路的洛蕾塔感受到魔力的氣息后，果斷地剎住腳步回頭。

    千紙鶴撲騰著翅膀，在空氣中發(fā)出響聲。它從發(fā)生事端的方向飛來，帶著熟悉的魔力氣息，搖搖晃晃地落在了洛蕾塔的手中。

    洛蕾塔拆開紙鶴之后，無語地發(fā)現(xiàn)巴掌大小的一張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她大致看了一遍，就把紙張揉成團(tuán)，掌心冒起的一簇火將這些文字燒成了灰燼。

    她正要往回走，卻被人按住了肩膀。

    戴著面具的克洛伊溫和道：“小姐，那邊暫時不能過去。”

    *

    諾亞和戴維到底沒能打起來。

    多管破事的黑袍子立在他倆中間，就看這空蕩蕩的造型，連傀儡都算不上的黑袍煞有介事地伸出了兩只手，做出了調(diào)停人的動作。

    諾亞嘁了一聲，收起了鐮刀。

    “你不是在圣城？手怎么能伸這么遠(yuǎn)？”

    “我本人也在萊拉，比您到的還要早一些。”黑袍轉(zhuǎn)向戴維說道，“日蝕之國的君主，如果您的委托與鏡之魔女愛麗絲有關(guān)，請恕我拒絕。”

    精靈愣了愣，他渾身的氣勢都隨著克洛伊這一句話垮掉了。他皺著眉問道：“為什么不行？”

    “為了復(fù)活一個死人而剝奪生者的性命，在我看來，本就是不能犯下的罪行?！笨寺逡琳f道，“況且，我與愛麗絲殿下另有約定，我曾保證過要護(hù)她周全。如果您還揪著三百年前的事情不放，要愛麗絲殿下以命償命，我們就是敵人了?！?/br>
    戴維似乎并不想和克洛伊起沖突，他沒有給予任何回應(yīng)，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您如果真的挖了他這雙眼，精靈一族肯定要鬧動不止，遲早會牽連神女殿下?！笨寺逡羷竦溃艾F(xiàn)在跟從前不一樣了，您遇事還是多忍讓一些吧?！?/br>
    諾亞轉(zhuǎn)身就走，邊走邊道：“她現(xiàn)在跑到哪里去了？”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焙谂刍癁橐豢|黑煙，消散在萊拉燈火通明的夜晚中?！笆孪忍嵝涯?，那位殿下現(xiàn)在心情很糟糕。”

    神女遇到魔王，心情已經(jīng)夠糟糕了，難不成還能更糟嗎？

    諾亞沒當(dāng)回事，邁開步子朝克洛伊指明的方向走過去。他走了沒有多久，就看到一個迎面跑來的身影。洛蕾塔遮得嚴(yán)實，萊拉此時又在盛夏，她一邊跑一邊稍稍拉開面具給自己透風(fēng)，裸露出來的額頭上掛著汗。

    兩人距離近了，雙雙停下步伐。

    諾亞穩(wěn)了穩(wěn)心神，剛要開口，就被迎面而來的一巴掌打斷了。

    “你這算什么道歉態(tài)度，不當(dāng)面道歉寫在紙上就算了，還句句夾槍帶棒？誰還不是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脾氣了？”洛蕾塔拉住魔王的領(lǐng)子，把他扯得離自己更近幾分。

    聽了這么久的敬語，裝模作樣大半年之久，諾亞倒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掩藏在知情達(dá)理有分寸的表象之下的一面。

    諾亞就著這個姿勢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該怎么向你證明，我對你不抱有任何壞心思。”他握住洛蕾塔的一只手，牽引到自己的頭頂，“伊莎貝拉，你應(yīng)該聽說過，魔王諾亞因傲慢的原罪而無法藏起雙角?！?/br>
    洛蕾塔睜大了眼睛，她當(dāng)然聽說過……那么她眼前的這家伙沒有角，只能是因為雙角脫落了。那么關(guān)于惡魔脫去雙角的傳說……

    “等等，那你怎么向我說的謊？”洛蕾塔絲毫不糊涂地推開他，和他拉遠(yuǎn)了距離?！鞍恰ぢ迮迤潱俊?/br>
    諾亞解開右腕的袖扣，把袖子卷起來，露出一截手臂。那里赫然一塊凹陷下去的疤痕，顯然是在受傷時被挖掉了一塊rou。而以惡魔的自愈力，只要不是器官缺三少四，什么樣的傷害能夠愈合。那他身上留下的這塊疤痕，只能是來源于詛咒。

    “說一句小謊，剜一塊rou?！敝Z亞陳述道，“如果欺騙背叛，則抽筋挫骨，生不如死?！?/br>
    第22章

    克洛伊好奇地追問道：“所以呢，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我不信，所以讓他說個謊看看?！甭謇偎孀×祟^，根本不想回憶?！叭缓笏驼f了一句‘我喜歡你’，掉rou的地方剛好是腕動脈，噴血噴出半米多高?！?/br>
    克洛伊：……

    魔王啊魔王，活該你單身。

    洛蕾塔只覺得很糟心。

    她簡直數(shù)不清自己欠魔王諾亞多少，就連這條命都是魔王救下的。好不容易培養(yǎng)出來的那點曖昧的心思還沒個結(jié)果，恩人突然就變成了宿敵。對方還趕在她心里最煩亂的時候，一邊向她自曝他們的命運被捆綁在了一起，一邊在用謊話證明他沒這個意思。

    洛蕾塔有意從諾亞口中撬出狄安娜的消息來，可這家伙掩飾得滴水不漏。

    周旋了兩輪下來，洛蕾塔就愈發(fā)煩躁，扭頭就走了。

    “洛蕾塔小姐，關(guān)于狄安娜公主的線索，我給您一個提示吧。”克洛伊笑著說道，“魔王完全不知道您的行蹤。”

    但他卻精準(zhǔn)無誤地追到了萊拉。

    洛蕾塔恍然大悟。

    諾亞不知道她的行蹤，但卻能夠猜到她想要做什么。只要她想找的是狄安娜，不管繞多少彎路，她都一定會出現(xiàn)在狄安娜所在之地，除非她是個完全找不到線索的傻瓜。

    洛蕾塔確實還沒來得及找線索，但她趕路一天一夜恰巧就經(jīng)過了萊拉，才會遇上直奔終點的諾亞……

    所以，狄安娜公主就在萊拉城中。

    “魔王剛好有一樁舊怨需要了結(jié)，他這段時間會待在萊拉，短期內(nèi)應(yīng)該不會強行把您帶回圣城。”克洛伊拿出來一把銅鑰匙，“這是萊拉城北蘭洛街21號宅邸的鑰匙，您這種身份，還是不要住在驛站比較好。”

    洛蕾塔接過鑰匙，歉疚道：“抱歉，我又給您添麻煩了?！?/br>
    “您不用放在心上?！笨寺逡列Φ溃胺凑乙彩怯惺虑樾枰鷰兔Φ??！?/br>
    *

    諾亞用棉紗包扎好手腕上的傷口，惡魔的身體恢復(fù)力強大，才剛過去一個小時，噴血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出了一層薄薄的痂。

    他用曲別針固定好紗布之后，冷不防地問道：“你還打算跟多久？”

    他的疑問沒有得來任何回應(yīng)，他又說道：“我不是在試探，我知道你在我左后方的柱子后面?！?/br>
    諾亞嘆了口氣，回過身來，看向柱子后面遮遮掩掩的人影。

    這回柱子后面的人不躲了。

    銀發(fā)少女背著手走出來，她臉上笑嘻嘻的，全然沒有因為被發(fā)現(xiàn)而感到驚慌。她似乎是和諾亞熟識的樣子，一點也不害怕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氣息的魔王。

    “你就這樣把你的心上人氣跑啦？”她開口就揭了魔王陛下最不想提到的話題?！白约焊钭约旱耐?，裝得倒還真像是被詛咒了一樣。”

    諾亞眉頭跳了跳，把話題轉(zhuǎn)移開：“你怎么不去找克洛伊？”

    “我沒想好怎么面對他。”少女又把話題扯了回來，“我還沒告白，他就清楚我的心意，主動疏遠(yuǎn)了關(guān)系。就像你怕被拒絕，不敢把你的真心完全敞開給你家那位一樣?！?/br>
    諾亞忍無可忍道：“你能不能別再提了？”

    “以前你嘲諷我，在感情這東西面前畏手畏腳，磨蹭得讓人看了都煩?！鄙倥覟?zāi)樂禍道，“現(xiàn)在呢，還好意思嘲諷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