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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養(yǎng)匪在線閱讀 - 第35節(jié)

第35節(jié)

    謝隨望了他許久,忽然嘴角一彎,竟是笑了一下。

    “你還笑?!”余太監(jiān)驀然大怒,立刻一擺手,“絞!再給我絞!”

    蟄伏水下的鐵鏈忽然從水中拖過,掀起好一陣水波。謝隨再也笑不出來了,但他卻因鐵鏈的拉拽而得以揚(yáng)起了頭。

    天窗之外,黑云千里,有雨滴落了下來,滴在他的額頭上,滑過他高挺的鼻梁,落入他唇際。

    微咸,如淚。

    其實他哪里是個真硬氣的人呢?他,延陵謝季子這一生,明明也沒有做過幾件硬氣的事。

    他也不可能不怕痛,他只是一個凡人而已,還是一個經(jīng)過五年禁錮之后、武功已半廢的凡人。

    余太監(jiān)冷冷地望著那邊,冷冷地道:“謝隨,你是個聰明人,該仔細(xì)想想,就為了那個野丫頭變成這樣,到底值不值得?!?/br>
    謝隨仔仔細(xì)細(xì)聽完了他的話,而后,他淋在雨中,輕輕地笑了,“我之蜜糖,彼之砒霜?!?/br>
    這是他對余太監(jiān)說出口的第一句話。

    也是最后一句話。

    余太監(jiān)眉頭一擰正要反駁,張開的口中卻驀然吐出一口鮮血。

    他愕然低下頭,卻見一把彎刀已刺入自己腰際,此刻,正像割rou一樣,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在身體內(nèi)里割過他的骨頭。

    然后他眼看著那彎刀的刃尖輕輕地轉(zhuǎn)了一下——

    迎著雨光,那彎刀顯現(xiàn)出千百種璀璨光色。

    “讓你也嘗一嘗,被利刃絞過是什么滋味?!鄙砗髠鱽硪粋€女子冷酷的聲音。

    余太監(jiān)再也說不出什么了,他已經(jīng)死掉的身軀,卻還沒來得及倒下去。

    謝隨卻好像被那個聲音驚了一跳,鎖鏈一時作響,水波也一圈圈蕩漾開去。

    秦念拔出彎刀,在鞋底一下下擦干凈了,然后才抬起頭,看向他。

    ***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方方正正的鐵牢籠。

    四面與天頂?shù)臇艡?,全都用鑌鐵鑄成,而下部卻是深陷水中的。

    雨勢漸漸密集,直從那天窗上瓢潑下來,雨花四濺水中,將謝隨身周都騰起朦朦朧朧的水霧。

    從那水霧之中,延伸出四條碗口粗的鎖鏈,鎖鏈的一端扣死在鐵籠的四角,而另一端,正將謝隨的半身都從水中拉起!

    那四條碗口粗的鎖鏈中間,卻是懸著兩根細(xì)長的金針。

    那兩根金針,分別穿過了謝隨的兩邊肩膀,然而卻連一點血絲也未見,只見翻卷起來的發(fā)白的皮rou,和那道隱隱的黑氣。

    隔著一段距離,秦念看不清謝隨的表情。他長發(fā)披散,衣衫襤褸,雨水從天際潑將下來,將他的鬢發(fā)俱一縷縷貼在蒼白的臉上。那已生出淺色胡青的嘴角,似乎已全然沒有了笑意。

    旁邊的活人只剩下那個cao作機(jī)括的矮個子。他見秦念并未看向這邊,自己便小心翼翼地往外挪動腳步,一步,兩步……

    “唰”地一聲,彎刀飛出,將那人以扭曲的姿勢釘在了墻上!

    而秦念甚至沒有回頭。

    在她的身后,是一路的尸體,一路的鮮血,但她已經(jīng)不必要再回頭。

    她又上前了一步。

    腳邊半步遠(yuǎn)便是那渾濁的深潭了。潭水色澤暗淡,在天光下卻泛出詭異的淺紅色,時而水波輕掠,竟是水下有蟲蛇游過……

    “你……”謝隨似乎開口了,然而卻只有一陣脆弱的氣流,“你來了?!?/br>
    他似乎是想笑的,卻已沒有力氣。

    秦念咬了咬牙,將腳一踢余太監(jiān)的尸身,腳尖勾起來那尸身背后的一串鑰匙,雙手捧著便往鎖孔里插。

    然而連方才殺人時都穩(wěn)定如磐的手,此刻卻似抓不穩(wěn)這鑰匙,不停地發(fā)顫。

    謝隨不再說話,只是微微抬起眼凝望著她,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呲啦”一聲,鎖終于打開,鐵牢門緩緩上升。

    牢門一開,水中那些鮮紅的小蛇頓時爭先恐后地蠕動了出來,搶上干燥的地面,往那些尸身上流血的傷口爬去。

    秦念回身去,將自己的彎刀從死人身上拔出來,那死人被迫翻了個身,掉出來一塊木牌,上面書寫兩個篆字——

    “凝香”。

    秦念并未注意,只是用彎刀將那cao作鐵鎖鏈的機(jī)括奮力一砍!

    鎖鏈與金針的連接處驀然斷裂,謝隨整個人跌入了水中!

    而秦念卻沒有去接他,只是冷冷地站在岸上看著。

    過了很久,也許真的有很久,謝隨才從水中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潭水混著雨水淋遍他全身,已難蔽體的衣料緊緊地貼在傷痕累累的肌膚上,他一手撐著墻,慢慢地調(diào)整呼吸,慢慢地,終于是在水中站直了。

    他轉(zhuǎn)過身,還未來得及做什么,秦念已經(jīng)沖了進(jìn)來,一下子撲入了他的懷中!

    ***

    嘩啦啦——嘩啦啦——

    大雨的聲響幾乎令人雙耳發(fā)聾。

    謝隨慢慢地抬起雙手,輕輕地?fù)崦^秦念的臉頰。秦念抬起頭,雨水立刻就將她全身淋得透濕,但透過雨幕,她看見謝隨眼中有著她從未見過的色彩。

    那是絕望的迷戀,那是殘酷的溫柔,那是仿佛被雨水浸透的痛苦,但在那痛苦之中,卻又掙扎著透出不可向邇的快樂。

    “你來了,念念?!彼粥刂貜?fù)了一遍,“就算這是個陷阱,你也會來啊。”

    “謝隨,你休想甩脫我。”秦念咬著牙說道,那語氣卻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般撓了過來,“你這輩子都是我的,就算這是個陷阱,我也會把你搶回來的!”

    謝隨笑了。“傻孩子。”

    輕輕的、淡淡的笑,像是釋然了,就算一萬種疼痛加身,他或許還是會這樣笑的。

    對于他將自己稱作孩子這件事,秦念再次感到憤怒,“有什么好笑的!不要說是陷阱了,就算是讓我去死,我也會來的啊——”

    他突然吻住了她的唇,鎖住了她所有未說出口的話。

    水蛇已接二連三地往外爬上死人們的尸體,鮮血隨溝渠滲進(jìn)了水潭,腥氣彌漫在這逼仄的空間中。然而大雨將兩人濕漉漉地貼在了一起,仿佛就再也不能分開了一樣。

    在最開始的時候,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只感覺到他非常耐心地舔舐著,濡濕她的唇瓣,直至她身體發(fā)軟自己打開了齒關(guān),他才安然地長驅(qū)直入。

    之后她的眼睛便偷偷地睜開了一條縫,卻看見他專注地閉著眼,眼睫在微微地顫抖。

    “好啊,”他在她唇間喃喃,“你要記住,我是你的。”

    他終于松開她時,她已經(jīng)全然地怔住了。末了,卻是色厲內(nèi)荏地道:“但是下次,下次你若再敢這樣自作主張,我就——”

    他卻仍是笑,“念念在上,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了?!?/br>
    都這時候了,他卻還很有興致開玩笑。她忍不住瞪他,“當(dāng)真嗎?”

    他卻斂了笑,“你以命托我,我將命付你,自然是當(dāng)真的?!?/br>
    他那雙春水流波的桃花眼凝注著她,在這黑暗、骯臟、腥臭的牢籠之中,他的目光竟是那么認(rèn)真,認(rèn)真得令她愣了一下。

    他的手在水中找到了她的手,輕輕地握住了,他好像還輕輕地嘆出一口氣,“我們走,念念?!?/br>
    第39章 極樂(一)

    謝隨牽著秦念上了岸,秦念這才看清楚他的全身, 原本的長衣已爛得不像樣子, 且?guī)缀醵际潜坏?、劍、鞭之類的兵器割裂開的, 但相比之下, 最為可怖的還是肩頭那兩根金針。

    兩點黑色的痕跡屯聚在那金針周圍,正是她很久以前曾經(jīng)看到的那兩點,但卻比當(dāng)初色澤更深,而顯得更加隱蔽。

    她莫名地不安, 想靠近去細(xì)瞧, 謝隨卻忽然彎下身,撿起來死人身邊的那塊木牌。

    秦念湊過去看, “這是什么字?”

    “這是小篆?!敝x隨道。

    秦念沒趣地撅起嘴,“哦?!?/br>
    謝隨看了她一眼,笑道:“是我的錯,我以后慢慢教你?!?/br>
    秦念強(qiáng)道:“不要你教,我自己就會學(xué)?!?/br>
    “對對對, 我家念念最聰明了?!敝x隨笑應(yīng)著, 將那木牌隨手扔了,復(fù)往前走。秦念跟上去問道:“所以呢, 那是什么字?”

    “凝香?!币娗啬钣?jǐn)Q了眉毛,謝隨笑著補(bǔ)充, “那是宮里的腰牌, 宮里有一座凝香殿?!?/br>
    “皇帝住在凝香殿嗎?”

    謝隨停下了腳步。

    秦念眨了眨眼睛。

    “我……雖然記不太清了, ”謝隨的目光望向黑黢黢的甬道, 仿佛在不斷地沉陷,“但凝香殿,總歸是后宮的殿名,亦可能……就是皇貴妃所居?!?/br>
    “皇貴妃?”秦念頓了頓,“你的jiejie?”又追問,“你jiejie要?dú)⒛悖俊?/br>
    “被你殺死的那個余太監(jiān),”謝隨淡淡地道,“口口聲聲說皇上、皇上,但其實,恐怕與皇上無關(guān),是我那貴妃jiejie派來的?!?/br>
    他又笑了一笑。

    秦念不再問了。

    任誰都不可能在謝隨這樣的笑容面前,問出更殘忍的話的。

    這牢籠在地底,一路暗道盤旋上升,路中俱是橫七豎八的尸體,謝隨偶爾停留探看一番,秦念便在一旁道:“這些人的武功差勁得很,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謝隨笑道:“我家念念武功高強(qiáng),這些后宮侍衛(wèi)的三腳貓把式自然不是她的對手。”

    這一下哄得秦念十分開心,拉著他衣袖便道:“大哥哥大哥哥,我來救你了?!?/br>
    他低頭,看見秦念眼中閃爍著久違的光芒,快活得仿佛將將要跳出深海的星光。明明也是過二十歲的大姑娘了,但眉飛色舞的模樣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童真的時候。

    如果只是一個吻就能讓她這么快樂,那他真應(yīng)該早些給她的。

    他輕輕地一笑,翻手將她的手再度握緊了,“多謝了,念念?!?/br>
    “你也不必謝我?!鼻啬顓s又別扭地道。

    謝隨微微一挑眉,“是要我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