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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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從來的地方, 沒有謝隨, 沒有老當(dāng)家,沒有爺爺,沒有那許許多多與她發(fā)生過好的壞的聯(lián)系的人,而只有一片鴻蒙初開的白茫茫。 “念念。”一個安定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我若久不回來,你便自己想法子出宮,往北走,不要回頭?!?/br> ——什么意思?這是什么意思? 她想追問,卻沒有人回答,四下里只有呼嘯的寒風(fēng)灌入她的喉嚨。 “念念念兮入惡易,念念念兮入善難。念經(jīng)念佛能一般,愛河竭處生波瀾?!?/br>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切會不會變得更好? ——“咄!入魔了!” 半空里一聲棒喝,剎那間震碎了那雪白無瑕的天與地。慘白的色塊都崩落下來,露出其后黑黢黢的深幽大洞。那洞中仿佛有光,又仿佛沒有,秦念盯著那大洞,好像一定要知道那后面藏著什么,然而她盯了很久很久,最后卻什么也看不見了。 她睜開了眼睛。 “阿彌陀佛!” 她看見一個白須白眉的老和尚正坐在自己面前,脫口而出:“你是誰?” 信航笑了,“姑娘沒見過老衲。” 一旁神色端凝的蒯藍(lán)橋不耐煩地出了聲:“他就是謝隨的師父,少林方丈信航大和尚?!?/br> 信航?和蒯藍(lán)橋?秦念尚還混混沌沌的腦子并不能將這兩人聯(lián)系在一起。她張目望向四周,但見色彩暗沉的雕梁畫棟、錦幄玉幾,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排場,不由得呆住了。 “這是宮里。”信航慢慢地道,“你先時性命垂危,謝隨帶你進(jìn)宮,讓我用少林內(nèi)力逼出你之前修煉的偏門功夫——” “什么偏門功夫,那叫九霞功,是老當(dāng)家教給我的。”秦念對信航本無好感,就算他救了自己的命,也還是忍不住反駁他,“你們少林功夫就是正道,其他功夫就都是偏門了?” 蒯藍(lán)橋突然笑出了聲。 信航訥訥了半晌,被蒯藍(lán)橋接了話:“以后學(xué)武功可要選準(zhǔn)了,不能再半途而廢去學(xué)別的,很容易走火入魔的?!?/br> 走火入魔明明是萬分兇險的事,卻被他說得像教育小孩子一樣輕巧。秦念軟了神氣,哼了一聲,腦中許多疑團(tuán)還沒有理清,肚子先叫了起來。 一碗粥擺在精致的漆膳盤上,送到了她面前。 秦念一愣,抬起頭,信航溫和地道:“吃吧?!?/br> 不知為何,老和尚這樣的做派,竟?fàn)柫钏肫鹆藸敔敗?/br> 她不好意思地接過了碗,一口一口細(xì)細(xì)地啜飲著,輕聲地道:“那,謝隨呢?” *** 謝隨被叫去了凝香殿。 凝香殿中,處處軟金貼玉,柔暖芳香,葵紋地磚晶亮得可以映出人的倒影。謝隨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宮婢給他引著路,對他道:“娘娘在園子里?!?/br> 所謂的園子,原來曲徑通幽,十分廣袤。漠漠輕寒的初春,楊柳低拂著水面,謝貴妃就倚著水上青紅的小榭,漫不經(jīng)心地喂著魚。 謝隨已經(jīng)十多年沒有見過這個jiejie了,但十多年后再看去,卻覺得光陰好像在她身上凝固了,她的容色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不知是因為她駐顏有術(shù)、容顏如初,還是因為她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已經(jīng)是這樣的了。 他在那水榭外站定,沉沉地喚:“jiejie?!?/br> 謝貴妃回過頭來,目光首先定格在他腰間的刀上?!澳闳雽m上殿,都不解刀?” 謝隨只是“嗯”了一聲。 謝貴妃的目光這才漸漸上移,從他樸拙的綁腿、凋敝的灰袍一直看到他的臉,棱角分明而微露滄桑的臉,然后是他的眼睛,亮而剔透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你殺了小陌。”謝貴妃道。 “嗯?!?/br> 謝貴妃又安靜了很久。在謝隨來之前,她原本準(zhǔn)備了很多話要與他說。譬如現(xiàn)在皇帝即將發(fā)現(xiàn)她害了云淑妃了,局勢危殆,他若是有一星半點還為著延陵謝氏著想,便應(yīng)該與她合作……又譬如睿王在外相逼,皇帝的御座危如累卵,我們?nèi)粝肱R陣倒戈,倒也未為不可…… 但現(xiàn)在見到他了,她卻覺得那些話說出來也沒有什么意義。 他好像已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了。與他說,他也許能聽懂,但他卻不會做選擇。 他的選擇,不在她給的選項之中。 謝貴妃嘆了口氣。 “江湖,有那么好嗎?”她漫漫然地道,“我也真想見識一下?!?/br> 謝隨的眼神動了一動,好像是對她有些憐憫似地望過來。 “我算了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算得了什么。云淑妃死了,可他仍然不喜歡我。其他女人都沒有兒子了,可我也一樣沒有兒子?!敝x貴妃仿佛是在自言自語,聲音幽幽然,“你走了,可一切卻并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壞,直到壞得不可收拾……” “十五年前的事,jiejie也有份嗎?”謝隨平靜地道。 謝貴妃笑了,很坦然地道:“其實是小陌來找我?guī)兔Φ?,那個要入宮的采女是我找來的,她的名冊也是我給小陌的。小陌他喜歡沈秋簾,又想要侯位,本來是想嫁禍給你,誰知道那殺人犯太蠢而暴露了,原以為沒希望了,你卻又自己走了……” 她抬起頭,看向叢叢青翠花樹的蔭里那個挺拔的人影,“你當(dāng)年為什么要走呢,謝隨?” 謝隨沉默了很久。 “你一定覺得,告訴我,我也不懂?!敝x貴妃的話音漸漸地冷卻,直到?jīng)]有了一絲溫度,“我確實不懂,我若是像你一樣,早就死在這個見不得人的地方了!” 謝隨卻道:“你這些年來,獨自在宮中,一定有許多辛苦?!?/br> 謝貴妃頓住。 她那柔紅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將所有的情緒都藏了起來。 藏起情緒——這也許是她在宮中幾十年,學(xué)得最好的一件事。 可是她的眸光卻仍然在發(fā)顫,仿佛即將燃盡的燈,看不到希望卻仍不得不靜默地發(fā)亮。 “你……”她張了張口,又停一停,好像在搜腸刮肚地尋找合適的措辭,“你還是快走吧,這里不太平……” “——娘娘,娘娘!”方才那個宮婢突然慌張地跑了進(jìn)來,“有圣旨!” 謝貴妃忽然坐直了身。 就在這一瞬之間,她的表情已變了。她轉(zhuǎn)過凈白的一張臉,冷冷地道:“不過是一道圣旨,慌什么,平白叫人看了笑話?!?/br> 那宮婢咬了咬牙,一跺腳,又轉(zhuǎn)身跑了。之后便是一疊聲的尖細(xì)嗓子叫著“圣旨到——”一個裝模作樣的大太監(jiān)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走進(jìn)了這一方水榭。 謝隨往后退了半步給他們讓出一條道,而他們看也沒看謝隨一眼。 那大太監(jiān)將手中的黃紙抖了抖,尖聲唱旨:“皇貴妃謝氏,殘殺淑妃云氏,罪甚明白,賜死——” 謝貴妃突然笑了。 這道圣旨太過潦草,甚至全然無視宮里規(guī)矩,也難怪她會笑。 她想象著皇帝現(xiàn)在的神情。他是不是快要氣瘋了?她瞞著他從紅崖山找出云淑妃,害死她,還給她用了毀容的□□,這一件事,唯有這一件事,是這許多年來令她最為快活的一件事,幾乎讓她做夢都要笑醒。 就為這一件事去死,她甚至也不覺得可惜。 她將發(fā)髻上的簪珥一一除去,緩慢地叩下了頭,“妾領(lǐng)死?!?/br> 那大太監(jiān)笑了笑,將身后太監(jiān)端著的盤子指給她看,“娘娘,這里有毒酒一杯,白綾一條,匕首一把……娘娘?娘娘——” “——jiejie!”謝隨排開那些太監(jiān)搶上前去,卻來不及了。 但見水花驟起,潑天濺日,在那水榭前方的石臺上,只剩了一把被池水濡濕的嫣紅裙角。 就在此刻。 宮城之中,四面八方,忽然回蕩起鐘聲。 這明明只是個安謐的初春的午后而已,這樣的時候,原不應(yīng)該有鐘聲—— 然而那鐘聲沉沉,穿林過葉,連續(xù)而有序,那幾個太監(jiān)怔怔地聽了半天,突然大叫:“喪鐘!這是,這是陛下的喪鐘!” “駕崩了,陛下駕崩了——!” 眾人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般四處奔竄起來,而謝隨站在水邊,只覺風(fēng)聲汩起,涼意蕭蕭。 謝貴妃的尸體漸漸地從水底浮起。在那被水泡得臃腫的臉上,竟依稀見出一個可怖的笑容來。 第71章 如約(一) 皇帝聽聞了秦念已醒, 便屏去眾人,自踱到了九霞軒來。 荒蕪破敗的池園被幾個有眼色的內(nèi)官稍稍清理了些, 池面雜草除去,那斷圮小橋之外的夕陽正將一弧柔軟橋影投在清澈的水上,反而似老去的美人強(qiáng)作新妝, 舊的容顏疊著新的色彩,更顯凄涼。 皇帝沒有讓人通傳,是以剛走進(jìn)堂屋時,有人很震驚地道了聲:“陛下?” 皇帝一愣, 轉(zhuǎn)頭,見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 英俊眉目間透著戾氣。他總覺這人有些眼熟,但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朕……”皇帝頓了頓, 一國之君的威嚴(yán)漸漸顯露出來, “朕聽聞秦姑娘醒了?!?/br> 蒯藍(lán)橋默了默,自推著輪椅上前, 給皇帝倒了一杯茶,端給他?!靶∪巳ネ毓媚镎f一聲?!?/br> 皇帝抿了口茶, 點點頭。片刻之后,蒯藍(lán)橋又從內(nèi)室里出來,“陛下請?!?/br> 皇帝走進(jìn)去,與他擦肩之際, 忍不住道:“你就是那個, 信航的醫(yī)助?” “我是?!必崴{(lán)橋道。 皇帝暗道莫名其妙, 加快步伐,一把掀簾入了內(nèi)室。 秦念正躺在床上,由信航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喝藥。 見皇帝進(jìn)來,信航合十為禮,秦念卻裝作沒看見。 皇帝不由得覺得有趣,這小小一個九霞軒里,聚集的全都是見了他而不下跪的人。 看著秦念慢慢地喝完了藥,信航將碗收起,皇帝便走上前來,道:“我有幾句話問你?!?/br> 信航看了一眼秦念,秦念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色。 信航于是沉默地退開了。 皇帝在秦念床邊坐下。 這是秦念第一次見皇帝,第一次,就這樣地靠近。 近到她可以清晰看見皇帝臉上那溝壑縱橫的紋路,那沉濁灰暗的眼眸,那干癟枯燥的嘴唇——她開始懷疑,老當(dāng)家當(dāng)初心心念念的那個男人,那個雄姿英發(fā)、君臨天下的男人,竟當(dāng)真就是眼前這個顯然因思慮過多過重而蒼頹寡言的老頭子嗎? 她甚至開始想,如果天下臣民都知道他們高呼萬歲的君王,其實也不過是一個這樣的老頭子,他們會有什么反應(yīng)? 會覺得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嗎?還是會驚訝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