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謝毓:“......” 她微微紅了臉,低下頭,沒再說話。 謝母卻是覺得眼前的年輕男子眼中滿是柔情——她心中咯噔了一下,也不知道這樣的情況究竟是好是壞。女兒被這樣的貴人喜愛,對很多婦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對于謝母來說,沒有什么能比自己一雙兒女平安喜樂更為重要的了。 謝母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可要讓琉兒早些回來?他本還要幾個時辰才能下學?!?/br> “用不著,琉兒現在讀書要緊。”謝毓似乎很慶幸母親岔開了話題,忙不迭地應聲。 她頓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般說道:“正巧我這次回來,便把欠他的定勝糕做了吧——雖說早了點,但總歸再過大半月他就要走了?!?/br> 謝母點了點頭,對站在身后的丫鬟說道:“定春,去讓廚子們將廚房收拾出來給大姑娘用?!?/br> 丫鬟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謝毓又喝完了一杯茶,廚房那邊說收拾的差不多了。謝毓本想自己一人過去,但謝母太久不見女兒,不愿這么一會兒就和她分開,最終成了三個人都站在了小廚房里——謝母和宋衍接著喝茶,看謝毓干活兒。 家里的廚房自然比不上東宮的寬敞整齊,但該有的東西也都有,特別是做江南點心的家伙什,更是一應俱全。 定勝糕原來是百姓為鼓舞軍士所制作的隨軍糕點,只是后來意義逐漸改變,才成了祝愿學子高中的點心。 泡開的紅小豆煮爛,研磨后加糖炒干成豆沙,放涼備用。 粳米粉和糯米粉按比例混合,加入紅曲粉和一小勺桂花蜜,用小木勺攪拌均勻。之后加入涼水,用雙手揉搓成均勻的絮狀。 模子里先鋪上一層粉,然后放入一團豆沙,用粉類蓋住糕點,輕輕按壓使之貼合——這里的力道很是講究,若是力氣太大,則整個糕會變成硬邦邦的一塊,吃起來不松軟,甚至有點崩牙;若是力氣太小,則不能很好地沾在一起,模子一道過來,粉就會“撲簌簌”地撒一地。 謝毓細致地鋪好了粉類,將模子放入煮沸的蒸鍋中蒸小半個時辰。出來便是紅艷艷、香噴噴的一塊塊,頂上模子印出了“定勝”二字,看著極為喜慶。 謝毓將糕點放在鍋里溫著,往門外一看,日頭已經有點偏西了。 “你爹她們該是快回來了?!敝x母已經喝完了大半壺茶,見謝毓終于停下了手,忙說道,“既然做好了,便去接他們一下吧——廚房還要留著做晚膳的?!?/br> 謝母頓了一下,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是在家里吃吧?” 謝毓笑了一下,酒窩里漾著罪人的光:“噯,在家吃?!?/br> ——其中那個“家”字,被她重重地,清晰地念了出來。 謝母如釋重負地笑了笑,上前拍掉了謝毓肩膀上沾到的一點白面,一邊走一邊小聲埋怨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粗心大意的。 臉上卻沒有一點埋怨的意思——只能看得出來高興。 謝毓也只是笑,連聲應著,時不時還要插幾句話,說些在宮里面的事情。 謝母聽著,卻是微微皺了皺眉。 ——謝毓的話里,真是三句離不得太子爺。因而偶爾說到興頭上,還會回過頭去,跟宋衍說上兩句。 于是不知不覺得,便成了謝毓和宋衍走在一起了。 今天的風很大。金雀花唄吹得落了下來,有一些落在了謝毓的頭發(fā)上。 她甩了甩頭,細小的花瓣卻卡在頭發(fā)絲當中,甩不下來。 宋衍見她蹙著眉不大高興的樣子,微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將最頂上的幾片花瓣逐個摘了下來。 臉上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倦怠。 謝毓輕聲跟他倒了謝,回頭,卻見自己的母親臉上的神情很是奇怪。 她疑惑地喊了聲“娘?”,謝母卻只是遙遙頭,勉強地笑著說道:“快些走吧,算算時辰怕是已經到了門邊上?!?/br> 謝毓本還想在問,單元出走來的兩個幾乎一般高的身影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神,讓她一時無暇去追究什么。 謝仲手里捧著卷書,正在和謝琉說著什么。遠遠地看到了妻子,正想露出一個風流倜儻的笑,余光中忽然又闖進了一張白生生的俏臉。 謝仲心道,謝毓這丫頭,以前有這般強的氣勢么? “老頭子回來啦?”謝毓露出了個有點痞氣的笑,對著父親不著五六地拜了一下,“您這回請不著家法,怕不是得要手癢一陣子?” 謝仲牙酸般地咧著嘴,朝她擺了擺手:“你這頑劣的丫頭,恨不得一直別回來才好,我一見到你就頭疼——” “怎么說話的?”謝母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轉頭對謝毓安撫地笑道,“你也知道你爹這點臭老九脾氣,別往心里去——” 按照以前謝毓的作風,她該轉頭“哼”一聲,大步走開,甚至還要砸扇門。 然而這次,她只是溫和地笑著,說道:“女兒知道?!?/br> 隨即扭過頭,大約是十歲以后第一次謙和乖巧地看著謝仲,輕聲說道:“爹,我回來了?!?/br> ......原來宮里頭,是真的能把塊臭石頭給泡軟的。 謝仲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個想法,只覺得有一陣酸楚慢慢溢出來。 他的女兒,叛逆的、不聽話的女兒,如今也以他最不希望的方式成長了。 謝毓卻是沒再管自己老爹在想些什么,上前有些驚奇地打量著弟弟。 她記得,自己走前,謝琉還比她要矮上小半個頭。 現在確實比她高出許多了,她要看他,還得仰起腦袋。 謝琉笑得很是含蓄。他這個年紀,說親的都有不少,自然不可能像兒時般和jiejie笑鬧。 謝毓和謝琉在一起的時間不多,每次回來,謝琉都會有很大變化。 ——但沒有一次比這次大。 謝毓一時間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愣了許久,才抬起頭,說道:“琉兒也長大了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正在路上!碼完就發(fā)! 第45章 定勝糕(三) 謝毓遠遠地看到,尋常人家的茅屋里,已經升起了裊裊炊煙。 因為之前謝毓占用了廚房,所以晚膳開始做的時間就有些晚,雖說已經到了飯點,但還要一會兒才能做好。 謝毓于是笑嘻嘻地和父母說了會體己話。 宋衍在一旁聽著,發(fā)現她大多是報喜不報憂——像沈奉儀、淮陽之類的,都不曾出現在她口中——仿佛她在宮里頭一直是一帆風順,什么壞事都不曾遇見一樣。 謝毓一回到家中,倒是仿佛將宮里頭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兒事都忘記了似的,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重新成了了剛進宮時宋衍看她的樣子——像只蹦蹦跳跳的黃鸝鳥兒,什么都滿不在乎的樣子,有著沖天的傲氣。 他幾乎每天都和謝毓在一起,因而未曾覺察,謝毓身上的那些棱角,不知何時開始就被磨得平平整整的了。 宋衍不由地有些動容。他一直試圖保護謝毓,但謝毓這丫頭,向來就不是那種菟絲花般的性子——比起“被保護”,她更喜歡自己改變,讓自己變得無懈可擊。 宋衍以前問過謝毓,是什么樣的家庭才能養(yǎng)出她那般性子,以前聽謝毓解釋,還不甚清楚,現在打眼見了,才覺得這個形象在眼前生動起來。 一身文人清高、像是石頭般冷硬的父親,和慈祥柔和,像是流水般的母親。 才能養(yǎng)出個外柔內剛的謝毓。 謝毓和父母說話的時候,真是三句話離不開撒嬌。但是跟弟弟說話的時候確實很有一種長姊的感覺,看上去十足穩(wěn)重。 ——然而只有宋衍知道,現在她的樣子,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大約其中的七八成,都不過是為了讓家里人不要過于擔心而裝出來的樣子。 宋衍看著不由地有些心酸,想插上一句話,卻覺得自己沒資格去質疑謝毓自己的決定,于是最終沒有開口。 他沉默了許久,卻是被謝仲叫住了。 謝仲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他請了安,說道:“曾聽聞太子太傅是前年故去的高相,草民向來仰慕高相之大才,只是未有機會拜見?,F在有幸和殿下見面,可否與殿下討教一二?” 宋衍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謝毓之前都不知道,太子爺居然真的這么有才氣。不管是對當今策論,還是詩詞歌賦,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地。 而且嘴角一直掛著抹溫和的笑,看著十分有書卷氣,也更為俊秀了。 謝毓有些微微地面紅。 這邊謝仲倒是跟宋衍一見如故。 或許是宋衍身上那洗得有些發(fā)皺的,看上去不知為何很有種讀書人的感覺的長袍給了他某種共鳴,謝仲當即將宋妍拉到了他的藏書閣中,說要給他看幾篇新作的詩。 ——宋衍求之不得。 說實話,珍貴妃會找上謝毓的原因,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謝仲在文人墨客中的名聲。 自古皇帝都想要一個在史書上的好名聲。這名聲,大部分都來自于文人——無論是民間的還是在朝中的。文人一桿子筆,看著沒什么大用,但到了關鍵時候,卻是比刀槍還要尖銳地。 從某種角度來說,民間的文人說的話,有時候,甚至比居廟堂之高的文人更有一些權威。 謝毓斜了相談甚歡的兩人一眼,呸了一聲,說道:“阿爹莫不是以為太子殿下跟那些來找他的文人一樣不成?不過是做了幾首酸詩,有什么好看的?” “阿姊,話可不能這么說”謝琉“噗嗤”地笑了一聲,說到,“太子殿下自幼被大儒教養(yǎng)長大,對詩詞歌賦都很好的品鑒能力,自然跟阿姊這樣連字都寫不到好的人不同——” 謝毓挑起了眉毛,在少年精瘦的背上拍了一下,將他拍的一個踉蹌:“好呀,你小子一年不見倒是長本事了,竟然敢嘲笑jiejie了!” “我好歹也是被阿爹壓著,琴棋書畫說不得精通,到底也都會一點,哪里是你說的那般粗鄙樣子!”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我可不敢惹你這個母老虎?!?/br> 謝琉連連討?zhàn)?,笑得兩個眼睛都彎了起來,少年剛長開的眉眼竟然也笑出了股子風流倜儻的味道。 ——和他們爹爹年輕時的樣子,真是像了個十成十。 謝毓于是轉頭,對謝母調笑著說:“你看謝琉這家伙這張面皮,以后肯定會惹得不少無知姑娘傷心?!?/br> 她又轉頭看著謝琉,品鑒似的看了他幾眼,隨即說道:"你若是考上前三甲,怕是整個長安城的貴女都要為你夜不能寐了。" 謝琉思索了一下,開口道:“這倒不必。我覺得像阿爹阿娘這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比起妻妾成群,要更好一些——” “畢竟一個人的心哪有這么大,能裝得下那么多人?”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倒是臉大,真覺得自己長得有多好了?!?/br> 謝毓臉上神色不變,心思卻飄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她想起了太子爺。 現在東宮中便已經有一個云昭訓在。本來今年春天是要大選的,宮里頭至少要來三四個人,只是因為要南巡,所以暫且耽擱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總歸這事情已經板上釘釘,就算太子爺自己不愿,也是不得不接受的。 ——畢竟這宮里頭做主的還是皇帝,皇帝想讓自己的兒子多里兩個女人,那兒子就算不愿意,那也得裝作甘之如飴。 ——況且太子爺還不一定不愿意。 謝毓一向不怎么相信男人的劣根性。她爹爹這樣的是鳳毛麟角,大多數男人,還是喜歡盡享齊人之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