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謝毓一時間也沒有了說話的興致,緩緩地喝著茶,長長的睫毛斂了下去,有些呆呆地看著前方。 謝母和謝琉對視了一眼,皆在對方眼里看出了一股子擔(dān)憂來。 謝母輕輕地拍了拍謝毓的手,說道:“阿毓,娘有些話要跟你說......” 話音未落,謝母身邊的大丫便來報,說是晚膳已經(jīng)備好了。 謝毓站起來,說道:“有什么話等用完膳再說吧?!?/br> 謝母遲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琉兒,你去請你爹和太子爺過來用膳?!?/br> 謝琉應(yīng)了,轉(zhuǎn)身往藏書閣走了過去。 謝毓幫著阿娘去盯著上菜。 家中的廚房,會做的都是江南菜。謝家人口味又比較淡,于是基本都是淮幫菜,看著清湯寡水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劁伭艘蛔馈?/br> 太子爺肯定是要人在旁邊布菜的,但是今天因?yàn)槭桥阒x毓過來,所以連張令德都沒有帶。 謝毓便主動接過來這個服侍的位置,拿著一副銀筷子,夾去松鼠桂魚中的幾根小小的魚刺,放到太子眼前的盤中。 ——看著動作倒是非常的熟練 謝母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畢竟謝毓也是她嬌養(yǎng)到這么大的——雖說之前一直在外面學(xué)廚,但吃的穿的都不曾短著,也不曾會做著服侍人的活計。 現(xiàn)在一朝入了宮,倒是什么都會了。 她掩住了眼中的神色,笑著說:“廚子們聽到說大姑娘回來了,都激動的很,說是要好好的為大姑娘做一桌菜——阿毓這招倒是厲害,不論走到哪里,都能討廚子喜歡?!?/br> 謝毓:“我說怎么今天盡是些麻煩的。不過是很少見我這種會廚的姑娘罷了,也不是什么難想的事情?!?/br> 她說著,又用勺子挖了個清燉蟹粉獅子頭用筷子將他加成四份,放到太子爺面前。 然后輕聲說道:“殿下要不要配些飯來吃?” ——長安人比起飯,還是更習(xí)慣胡餅這一類的面食,但是淮陽菜清淡,且江南人一向習(xí)慣吃稻米,這些菜還是配飯來的好。 太子爺在吃食這一類上從來不會違背謝毓的想法,于是輕輕的點(diǎn)了頭。 謝毓便從木盆中盛了一小碗飯,放到宋衍面前。飯是拿竹子做的器具蒸出來的,味道極為香甜,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聞到一股子竹子的香味。 蟹粉鮮香,加上獅子頭外面勁道的面經(jīng)和鮮咸的rou,里面馬蹄脆口彈牙,一口下去,rou汁能直接從牙齒縫里溢出來。 一個獅子頭,便能下半碗飯。 謝毓見太子爺也不排斥淡口的菜,松了口氣,自己顧不上吃,不停地給他布菜。 看上去還挺樂意這么做的。 因而一頓飯過去倒是賓客盡歡。 用完膳,拿茶漱了口,然后上了府里頭能拿出來的最好的茶。 所有人都有點(diǎn)沉默。謝毓抬了抬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天色漸晚,馬車夫已經(jīng)候在外面了。宵禁時間不剩多久,他們要在城門關(guān)上之前趕回去。 謝毓強(qiáng)裝出了個笑容,對定春說:“定春,吩咐你做的事做好了嗎?” 定春連忙“哎”了一聲,從門口站著的小丫鬟手中接過了一個木盒,放到了謝毓手中。 謝毓接過來,往謝琉眼前一放。 謝琉將那盒子打開了,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會兒——里面整整齊齊地碼放這八塊精致的定勝糕。 “阿姊答應(yīng)你的?!敝x毓溫和地笑了一下,“出發(fā)前記著帶上當(dāng)干糧,在國子監(jiān)要好好學(xué),謝家還等著你光宗耀祖呢?!?/br> 謝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輕輕的抱了一下謝玉說:“阿姊,我會爭氣的?!?/br>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敝x毓說道。 她回抱了一下謝琉,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將頭放在他肩膀上了。 謝毓放開了謝琉,轉(zhuǎn)頭看向站在門邊的宋衍,說道:“殿下,時間差不多了。” 宋衍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恐怕今天走不了了?!?/br> 謝毓疑惑地歪了下頭,正想說些什么,卻見外面忽然一聲驚雷。 她驚恐地睜大了眼,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 仿佛就是下一刻,門外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作者有話要說: 補(bǔ)昨天的三更,今天的更新在路上=w= 第46章 定勝糕(四) 雨這么大,自然是不好走了。 不說路上可能會發(fā)生什么危險,光是被雨拖慢的行程,也絕對不能讓他們成功在城門關(guān)閉前回到金陵城內(nèi)。 太子爺這次是微服私訪,出來時用的通關(guān)路帖也是借用尋常商賈的名號,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特權(quán)。 與其到時候在城外隨便找個客棧留宿,還不如直接在謝家住下了。 謝母看上去整個人都明媚了,恨不得當(dāng)即插三炷香拜拜龍王的樣子。 不過謝毓臉上卻是有點(diǎn)愁樣子。好在那之后沒再打雷,只是偶爾有點(diǎn)閃電,她的臉色才好了一點(diǎn)。 太子爺被謝母安排去了客房。客房就在謝毓院子旁邊,中間隔了一小片竹林,隱隱綽綽的,看不大真切,只能看到微弱的燈光。 謝毓換上了家中的尋常衣服,將頭發(fā)散下來,懶懶地倚靠在了床上,看著母親用一塊犀角梳給自己慢慢地通著頭發(fā)。 謝母有些心疼地握了下那捧青絲,說道:“不過一年,連頭發(fā)都掉了不少了。” 謝毓忍俊不禁地道:“哪里這么夸張,我自小就是個‘黃毛丫頭’,本來就沒有娘你這樣的滿頭秀發(fā)的?!?/br> 謝母嘆了口氣,說道:“你還記得我們家的家訓(xùn)么?” 謝毓愣了一下,說道:“‘不望代代得富貴,但愿代代有秀才1’那句?怎么了?” 謝母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是怎么理解這句話的?” 謝毓想了一下,說道:“老祖宗是希望后代都讀書明理,之后的富貴功名則全靠造化,無需強(qiáng)求?!?/br> “老祖宗的確是這個意思?!敝x母放下梳子,從旁邊的被子里倒出了一杯茶,放到謝毓手中,“但你爹那人,將它擅自曲解了?!?/br> 謝毓:“?” 謝母:“你爹說,‘若是代代都富貴了,總有一天會礙著上頭那位的眼,自然就不可能再富貴下去。那還不如每代人都在秀才位置上安安穩(wěn)穩(wěn)坐著,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總歸比尋常老百姓要好些’?!?/br> 謝母說罷,緊緊地盯著謝毓,想看她有什么反應(yīng)。 謝毓看著在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卻是嗤笑了一聲:“那個老頭,凈是些歪理?!?/br> “是歪理,但也有對的地方?!敝x母沒有和她爭辯,語氣和婉地說道,“俗話說‘富貴險中求’,多的是在這‘險’里頭喪了命的——” “娘。”謝毓打斷了她的話,抬起了頭,看著謝母的雙眼,“您究竟要說什么?” 謝母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被攥著,生生的疼。 她這女兒從小就聰明,主意也大,從前她不管,是她覺得還沒必要,她總能護(hù)著女兒的,但如今這事,卻是不得不管了。 謝母深深地呼了口氣,說道:“謝毓,你老實(shí)跟我說,你是不是對太子爺動了心?” 謝毓的手猛地一顫,茶水略微潑出來了些許。她微微地彎起了嘴角,說道:“為什么您這么覺得?” 臉上卻是一派鎮(zhèn)定。 “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敝x母用帕子給她擦去了潑出來的茶,說道,“你用不著裝——從小哪次惹禍不是娘護(hù)著你,你這點(diǎn)小心思,可瞞不住娘。” 謝毓:“.............” 她沉默了許久,呆呆的看著茶,一動不動。 謝母耐心地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謝毓才沙啞地說道:“如果是,那又怎樣?” “阿毓,你入宮前,我跟你說過‘天家無情’?!?/br> 謝毓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要說什么,卻被謝母截住了話頭。 謝母:“沒錯,現(xiàn)在太子爺卻是是心悅你的——那未來呢?先不說你當(dāng)上太子正妃的幾率有多小,就算這事成了,以后為了子嗣,自然會有女人源源不斷地進(jìn)到東宮里去?!?/br> “更不要說等太子爺?shù)巧洗笪恢罅恕H龑m六院,后宮三千,你以為都是開玩笑的么?” 謝毓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干澀得很,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她逃避般地慢慢喝著茶,嘴角的笑容如黃連般苦澀。 謝毓心道:“那我還能怎么辦呢?” “貴妃娘娘派人來的時候,娘就很愁?!敝x母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說道,“你這丫頭心眼好,人家對你施恩,你恨不得涌泉相報——太子爺那般龍章鳳姿的人物,若是一對你怎么樣好,你怕是就要傻傻地陷進(jìn)去了?!?/br> 謝毓還在喝茶。實(shí)際上,里面的茶水早已被她喝光了,只剩下幾片苦澀的茶葉。 .................她果然還是更加喜歡茉莉香片。 她終于放下了茶杯,將它輕輕地往桌子上一擱,說道:“但我就算是不動心,總歸也是要嫁給殿下的——” “你不動心,就不會被傷害?!敝x母說著,又給她續(xù)了一杯茶,“以我們家和貴妃娘娘的關(guān)系,以后你至少吃穿不愁,性命無虞。” “娘現(xiàn)在也就這點(diǎn)指望了?!?/br> 謝母輕柔地?fù)崃藫嶂x毓的頭,說道:“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不說這些喪氣話了。你晚上把娘說的話再想想——正巧現(xiàn)在紅菱從莊子上回來了,我一會叫她見你一面?!?/br> 紅菱是謝毓從前的貼身丫頭,謝毓走后,嫁給了謝氏莊子上的一個管事。今天因?yàn)橹x毓回來,謝母便叫人連夜去請了來。 紅菱長了張討喜的圓圓臉,見到謝毓,臉上先帶了三分笑:“姑娘一年不見,倒是出落得更好看了?!?/br> 謝毓卻是皺起了眉,打量了她幾眼,說道:“你怎么一下子變得這么瘦,那莊子上的人對你不好了?” 紅菱臉白了白,臉上笑容卻不變:“哪能呢——不過是最近苦夏,吃得少了,所以才瘦了些?!?/br> 謝毓不信。紅菱跟了她這么多年,她怎么會不知道她根本沒有所謂的“苦夏”毛病。 紅菱被謝毓銳利的視線盯得有些瑟縮,偷偷地縮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謝毓眼尖,當(dāng)即上前拉住她的手,將袖子往上一撩—— 謝毓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幾乎沒有半點(diǎn)好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