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薛格望向會議桌主座,溫別神色非常平靜,那雙瞳色偏淺的眼眸好像一汪深湖。 薛格頓時意識到,這男人大概什么都知道。 他咬了咬牙,低頭服了軟。 “等會議結(jié)束了,再說——好嗎?” 溫別抿了抿唇,溫和一頷首:“好。” 他起身,把位置讓回給本該主持會議的前輩,對方是溫成清的人,所以盡管溫別遲到了,主座還是給這繼承人留著了,這也不僅僅是給溫別的,更是給溫成清的面子。 溫別低聲和煦道:“您坐這兒吧?!?/br>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溫別都沉默而安靜。 但會議室里,已經(jīng)沒人敢把他當一個傀儡來看了。 傳聞中懦弱寡言、被保護的太好的溫家公子,一上來把薛格的死xue摁住了。薛格,幾乎是高管層最飛揚跋扈也不怕威脅的存在,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薛格那臉色多多少少為大家寫明了一件事:溫別,能不惹就別惹了。 現(xiàn)在這情況,怎么看,薛格都像是要試刀的第一個對象。 當晚一個慈善酒會,沈什路被堂兄沈琦押了過去,沈什路驚喜地發(fā)現(xiàn)陸家派了陸近攜來了,他可算是逮著個熟人,撲上去嘮嗑。 兩個人之間共同話題也沒別的,除了溫家那位。更別提他今天會上跟薛格杠上,這事兒跟長了腳似得,沒幾個小時就在圈里傳開了。 沈什路聽陸近攜說完,眉心微微一跳:“試刀,不至于吧!溫別他還有自己的事呢,又不是攻擊性這么強的人——” 陸近攜低頭喝了口酒,轉(zhuǎn)身就要走,被沈什路哎哎哎地拉住了:“脾氣也太壞了吧你,那就當你說的是對的,他拿人家開刀干嘛?年輕人火氣正足,干嘛不拿老一點沒實權(quán)的開刀???” 陸近攜笑:“立威?!?/br> 溫別越來越忙,謝小延能感覺到。即使他白天跟原來一樣,以待在房里為主,但溫別開始有永遠接不完的電話,有時候深夜三四點,他房間的燈都是亮著的。至于他在忙什么,但凡不傻,用腳趾頭想都猜得出來。 想起那些八卦帖子,謝小延對他愿意雄起這件事,還是挺欣慰的。那種欣慰夾雜在鋪天蓋地的失落里,被她強行揪了出來,努力鋪平展開,放到了最大。 在溫別放下手里的公事,過來幫她看文,像之前一樣幫她分析情節(jié)和轉(zhuǎn)折的時候,謝小延第一次乖乖巧巧聽完,然后懂事道:“你忙自己的就好了,我這邊不重要。當然你有時間自然好,但你要是沒有,我這幾天可以自己搞定的?!?/br> 溫別沉默了幾秒,說好。 “你早點休息?!?/br> 溫別離開前又望向她,那雙眼睛像湖水深處的琥珀,形狀已經(jīng)那么優(yōu)美,看著的人的時候,還總像了占盡人間秋色,情意溫柔,山勢綿延。 “需要我的時候,跟我說一聲?!?/br> 謝小延瞥見了他眼里血絲,不想再細看,便閃開了眼神,低低嗯了聲。 他關(guān)門的聲音很輕,咔噠一聲扣住后,謝小延又望了很久的門板。 她氣死了。 氣自己。說走吧的是她,希望他駁回的也是她;說你別再對我那么好了的是她,偷偷期待的還是她。 謝小延你這個棒槌! 實在氣不過,謝小延回過身的時候,舉起拳頭在墻上狠捶一下,結(jié)果疼得神智渙散,倒抽一口涼氣,捂著自己受傷的拳頭心疼了好一會兒。 等那股疼勁過去了,她彎身在床邊燈的開關(guān)處碰了下,讓房間陷入一片黑暗。能看清楚的唯一光源,就是從窗口落下來的月光。 謝小延坐在床邊,只坐了很小的一塊邊緣位置,盯著月亮投在地板上的光斑,企盼著這如潮水般將她包裹的情緒快些消失,企盼著那苦澀又暗淡的傾慕懂事一點,一并離開好了。 她上次喜歡人,可能要追溯到初一初二的時候,她喜歡隔壁班的體育委員,喜歡了兩個月,迎面撞上他一次,被看一眼,謝小延的好心情能飛翔一整天。后來她無意在窗邊看到那體育委員做cao,動作松松散散,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不喜歡了。 那時候的喜歡是什么樣的,謝小延想啊想,想的頭都疼了,也沒有回憶起來,竟然是這么痛苦的一件事。 謝小延起身把桌上的電腦拿了下來,放到自己膝蓋上,盯著那幽幽發(fā)光的屏幕,在新的一章敲下了字。 感情,多么麻煩的事。男主有那幾個紅顏備選,原來也只是編輯建議,寫來為了吸引一部分目光而已。謝小延麻溜地把她們在接下來一萬字里發(fā)配了,該領cp領cp,該領便當領便當,把主線支線全切成男主戲了。 等發(fā)了以后,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等幾分鐘刷一刷評論區(qū),相反,謝小延把電腦一合,扔到床上,身心輕松的去了廚房。 管什么男人,管夜宵,管賺錢,人生就已經(jīng)足夠充實了,多好??! 謝小延斗志昂揚地準備做頓豐盛的,不想再吃掛面蔬菜面方便面了,她從冰箱里取出五花rou、蝦仁和幾樣蔬菜,翻開app看了眼菜譜,很快就記住了順序。 她信心滿滿地翻出鐵鍋,倒了菜籽油進去,嚴謹?shù)仄c數(shù)秒,把切好的rou瀟灑地倒了進去。 ——下油鍋吧!廢柴心思!別再回來找你大哥我了! 48. 五分鐘后。 火警響了。 49. 溫別把最后一個前來慰問的經(jīng)理打發(fā)走,轉(zhuǎn)身,看見了謝小延那烏黑亮麗腦袋的發(fā)旋。 餐廳的燈像暖黃的風鈴,在她發(fā)旋散下一片光源。 他心里無聲地輕嘆了口氣,又氣又想笑。 思忖了幾秒,覺得就目前謝小延這慫樣,再嚇就真痿了,遂搬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謝小延頭都快埋到肚臍了,想了又想,還是勇敢的揚起了腦袋:“等等!我先說一句!” 溫別抿去唇邊笑意,淡淡道:“說?!?/br> 謝小延清了清嗓子,語氣像參加詩朗誦決賽一樣:“每個人都有可能在錯誤的旋渦里打轉(zhuǎn),漫長的黑夜如果永遠等不來第一束光,那就將舊我在那漩渦里打碎劈開,直到被海浪再次沖上岸頭那一天,再把新我拿到太陽底下燒鑄成型。” 謝小延:“咳,不知道你看沒看過明官,最近連載榜第一那個作者,之前寫過的一句話。他很牛逼的,據(jù)說現(xiàn)實里特別特別成功,兒女雙全,事業(yè)有成,但你看他這么成功的人,都這么感慨過,說明什么?有的弱點可能會伴隨我們一生呀,”謝小延痛心疾首道:“我就是在廚房里要把自己打碎劈開,就是這個過程,有那么一點點曲折,”她小心地用大拇指掐著食指:“就是不小心,波及了廚房?!?/br> 謝小延發(fā)現(xiàn),可能這波辯解太蒼白了,起了反效果。 溫別不僅沒搭腔,看她的眼神都帶著點孺子不可教的無奈。 溫別:“亂七八糟的記得倒挺清楚,就是記不清油什么時候算熱?” 溫別雖然說話的語氣還算和藹,但是謝小延聽著很胸悶,礙于自己做錯了事,敢怒不敢言地小聲嘟囔道:“什么叫亂七八糟的?!?/br> “人家第一本練筆就寫得很好了好不好。” 她降低音量再次為兒女雙全的男神站街。 溫別卻沒再繼續(xù),他站起身來,把椅子放回原位。 “休息吧。” 謝小延慌張地抬起頭,只看到他修長筆直的背影,她張了張嘴想叫住他,溫別兩個字都到了邊上,猶疑一秒,還是咽了回去。 溫別。 她極少極少叫他名字,那簡直像一道符咒,封印著她不曾宣之于口的秘密,那未成形也不可能成形的親密。舌尖輕觸上壁,就能叫出來的兩個字,謝小延最終還是自己吞了。 她如果習慣了叫他,以后離開,又養(yǎng)成了習慣,那就糟糕了。 謝小延曾經(jīng)夢過,做清明夢之前,夢她的親人,夢了兩年,日日夜夜。叫他們,夢里有回應,醒來卻只有一張單人床,和除了回音一無所有的墻壁。 徹底失去,和無限距離,到底哪個更痛苦點,謝小延沒有比較一番的興趣。 她在原地坐了會兒,發(fā)完呆,自己穿好拖鞋回了房間。 謝小延回了房間繼續(xù)反省了半小時,終于察覺出了不對:溫別這樣被狗咬一口,估計還要溫柔抱著問狗是不是餓了的人,突然這么冷淡,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是他最近開始忙著當合格繼承人了嗎?肯定不是。被人魂穿了?有可能。但這也不能驗證啊。 謝小延很快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猜測。 溫別知道她喜歡自己,所以才這么躲的。 謝小延是個看上去臉皮很厚,實際上,臉皮比看上去還厚的人。 如果說本來她能順著溫別意思來,現(xiàn)在溫別這么主動要躲開她,謝小延突然就不想了。 避嫌? 避個屁。 謝小延從床頭爬到床尾,氣哼哼地撈過外套口袋扒出兩顆柚子糖,咔吧咔吧連嚼帶咽了一顆下去。 明天就他媽迎著第一縷晨光去跟他說溫別早安別睡了太陽照屁股了?。。?! 躲她! 溫別打跨洋電話打到三點多,剛掛了一個又進來了新的。 溫成清千叮嚀萬囑咐,現(xiàn)在做人千萬要低調(diào)—— 溫別輕笑,推了推細邊框眼鏡,視線一直盯著屏幕:“您不是說,嫌我不夠高調(diào)嗎?!?/br> 溫成清就算不了解溫別,也知道他跟女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外熱內(nèi)冷得很,尤其是溫別,簡直道德模范,互幫互助標兵,心里藏事也深,一個沒攔住可能就跟脫韁的野狗一樣,奔出去了。更何況,別人都說,溫別不太爭氣,敏感性攻擊性都不夠,除了乖沒什么其他優(yōu)點,無論其他人再怎么嚷嚷,溫成清心里都有數(shù),他這個外孫,別的優(yōu)點,在聰明面前都不值一提。智商雙商奇高,只是人懶了點。真杠上風頭正勁的薛格,對他來說壞處大過好處,溫別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溫成清:“薛格跟他父親不一樣,不以站隊為日常,去年帶的團隊年報出來也是最優(yōu)秀的,你知道他新提出的那個……” 溫別:“知道?!?/br> 溫別頓了頓:“您放心吧?!?/br> 溫成清從他嘴里聽到了保證,才放下心來,又多囑咐了一句:“以工作和休息為主,其他的可以先放一放,以后有的是機會,啊?!?/br> 溫別唇角勾了勾:“知道了?!?/br> 溫成清也不好直接說,別沾感情了哈孫兒,你媽就是個情種,你要是隨了她那k.t可能就砸你手里了。 溫別:“我盡快把這件事解決吧,我和薛總約好時間了,你別掛著這事了?!?/br> 溫成清知道他,于是放心收了線。 后來他才知道,溫別確實縮短了時間,也沒打算搞薛格,只是一不小心差點搞死他。 至于縮短時間的原因,也很簡單。 有在岸上等著他的。 在那之前,只能把小海龜拖到岸上,晾一晾。不這樣,他可能只想抱著海龜在沙灘上睡覺。 溫別看完她今天的更新,把電腦關(guān)了,去客廳倒了杯牛奶,在微波爐熱了熱。 他走到客房門口,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不該進去。 溫別知道。他當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