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林菁的身世也不是秘密,她知道賀伊想聽什么,就將這些年生活的大概簡單扼要地解釋了一下。 在這個過程中,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賀伊面前竟然很放松,他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她甚至……對他做過很惡劣的事情,但她卻因為能將這一面顯露出來而覺得輕松。 她應(yīng)該是不討厭賀伊的。 不然為什么還陪他玩這種游戲?早在賀伊用那支軍隊來要挾她的時候,她便確定了這支軍隊的目的一定是她本人,早已經(jīng)可以甩手走人了??伤€是很有耐心地繼續(xù)坐了下來,也許是因為火光太溫暖,也許是她從很多細枝末節(jié)確定了賀伊喜歡她,因為這份感情,她的心柔軟了下來。 十六歲,尋常女兒情竇初開,甚至大多都已有了夫婿。可她卻在苦寒的邊關(guān),絞盡腦汁地去想該怎樣打贏一場仗,就算她按照姑姑的叮囑保養(yǎng)自己的雙手,可它們 畢竟還是一雙屬于軍人的手,別的女子在洗手作羹湯的時候,她從死透的敵人腹部中取出箭鏃,幫犧牲的戰(zhàn)友撿起他們的四肢,還有最重要的,殺人…… 她不記得自己說到了哪兒,只見賀伊站了起來,他走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拉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在懷里道:“你這樣的女人天生該屬于草原,屬于最強壯的 勇士,跟我回薛延陀,我會幫你打下昭國,讓你用皇帝的腦袋做酒杯!到時候還管什么仇什么怨,我會給你的父親最尊貴的謚號,突厥人尊敬英雄,哪怕林遠靖是個 漢人……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讓你做我唯一的可敦!” 世間有一種說法,叫作“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贝蟾啪腿缳R伊所說的這樣,她有一張不錯的臉蛋,也夠聰明,這條路完全可行,有道是殊途同歸,對于只重視結(jié)果的人來說,沒差別。 “多謝葉護,可是我不喜歡,仇是要報的,路是要自己走的,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一種感覺?!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嗯?” “憑著自己的雙手,一步步接近勝利的感覺?!彼踔烈膊恢泵撾x賀伊的懷抱,這樣的溫暖她為什么不能享受?她伸出手放在賀伊的臉上,他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神色,忘記了自己剛剛被無情拒絕。 火堆發(fā)出嗶嗶啵啵的爆裂聲,夜晚的風(fēng)雖然冷,卻很柔軟,雪地被映照出深橘色的光,讓她有一種即使身在寒地,也能在人心中汲取溫存的感覺。 她或許……從未這樣感性過。 林菁踮起腳尖,在賀伊的臉頰上輕輕啄了一下。 “還有,謝謝你喜歡我。” 她的唇是熱的,只輕觸一下,便足以點燃了賀伊的臉龐。 他舍不得撒手,將她抱得更緊,低下頭在她耳邊道:“拔延訶勒在這支軍隊里,他像條瘋狗一樣,發(fā)誓要找到你,所有的攻擊都是掩人耳目,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你要保護好自己,就算你……你不要我,我也不愿看到你受傷?!?/br> 奔馳幾個日夜不停,只身來到敵國邊境,歸根到底,也就這一句話想叮囑她。 本來還想多刁難刁難的,可看著她毫不在意地說著往事的樣子,就忍不住想保護她;本來還想要說服她跟他一起走,結(jié)果一個吻便潰不成軍。@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愛本就是這樣不公平。 林菁輕輕掙脫他的懷抱,準備好的手段也用不上,她轉(zhuǎn)眼就另有打算,對賀伊道:“薛延陀部在西突厥不受重視,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怎么做?” “西突厥的阿史那家族畢竟不如東突厥來得正宗,十箭之間矛盾重重,但利益所向是一致的,我只能讓他們狗咬狗,現(xiàn)在的薛延陀部在西突厥的地位不容樂觀,也無法回到東突厥,因為東突厥比西突厥還爛,暫時沒什么好的辦法來解決。” “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當(dāng)可汗?”林菁輕飄飄地問道。 賀伊輕笑了一聲,道:“想過。” “那就好,我真怕你沒什么準備,你記住,當(dāng)大昭與東突厥再次開戰(zhàn)的時候,就是你的機會。” 賀伊盯著她的雙眼:“大昭想扶持我?你從哪得到的消息?” 林菁將酒囊放回他手中,“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還不想,但到時候,他們會想的?!?/br> 薛延陀部之所以被針對,是因為薛延陀部無論在東突厥還是西突厥,都是最強大的部落,他們?nèi)硕囫R多,甚至自己還掌握了冶煉技術(shù),金山腳下的礦也歸薛延陀所有,冬日的集市也讓薛延陀收入不少,很是令人眼紅。 他們遷來西突厥,就是因為東突厥的壓榨太過苛刻,但遲早有一天,西突厥也不會放過他們。 這樣的一股勢力,林菁想不出不拉攏的理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賀伊是有野心的,只要給出豐厚的條件,讓薛延陀部成為大昭的盟友,未來的那場戰(zhàn)爭,誰贏還未可知。 回到了大營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但她很難入睡。 被拔延訶勒這樣的人咬住不放,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在進攻的時候玩聲東擊西的那一套,她根本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說服其他地方調(diào)兵支援甘州。 賀伊帶來的情報太誘人了,如果能活捉拔延訶勒,東突厥的葉護……她低垂著眼眸,手指在沙土上比比劃劃,一個計劃漸漸成形。 裴景行聽她說完之后,像是不認識她一般說道:“東西突厥的聯(lián)軍會進攻甘州?如果你說不出是從哪得到的消息,我不會同意你這么做?!?/br> 第52章 摘花 無論出于什么目的, 只要私下與地方陣營接觸, 都是通敵的死罪, 難道林菁要跟裴景行說是因為自己勾引了薛延陀的首領(lǐng),把對方撩得千里迢迢來報信嗎? 裴景行得掐死她。 她只能道:“你有沒有想過, 這一次聯(lián)軍的人如此駁雜,并非正規(guī)軍隊,也許并不是出自兩邊牙帳的指令,而是有人想要公報私仇?” 裴景行不是笨人, 林菁給他一個線索,他自己就能找到答案。 “放眼甘州, 非說有什么人得罪過草原權(quán)貴,也就是你在幽州大營的時候, 構(gòu)陷過拔延訶勒, 這一次又是從東突厥發(fā)兵,難道拔延訶勒想對你下手?”裴景行不敢置信,他覺得這行徑真是瘋得夠別致,“就為了這個?他吃飽了撐的?” 林菁也很無奈, “我雖然也不想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但是如果我活著, 顯然對突厥人更不利……你不覺得皇帝給我的勛位晉升太容易了嗎?我沒猜錯的話, 如果與東突厥再次開戰(zhàn),我會升得更快?!?/br> “那也是皇家的事, 拔延訶勒怎么會知道你的重要性?” “拔延訶勒為什么會發(fā)兵,因為他知道當(dāng)時污蔑他的人是我, 現(xiàn)在,他又能精準地知道我在甘州,你以為是誰告訴他的?邊境的官僚硬氣的是夠硬氣,但軟成一灘泥去舔突厥人臭腳的,可不在少數(shù)?!绷州忌踔谅犝f,有邊境城 鎮(zhèn)用錢買太平的,當(dāng)然這錢不可能是自掏腰包,而是從民脂民膏里出,在這種環(huán)境下,向突厥人透露她的消息,簡直可以當(dāng)成是開胃小菜來贈送。 裴景行終于被說服了,一旦確定了敵方的目的,他便開始雷厲風(fēng)行的整備軍隊,以及向甘州刺史韋胥提交戰(zhàn)時避難申請。 林菁則帶著跳蕩團,上了合黎山。 蒙轍對不能上前線十分不滿,但軍令如山,他也只好在林菁身邊發(fā)牢sao道:“明明敵方只是小股騎兵,派咱們出去就足夠了,現(xiàn)在反而躲在山上,說出去豈不是要教人笑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跳蕩團精于騎射、馬戰(zhàn),裴將軍怎么舍得你們?nèi)ナ爻菈?。”林菁溫聲道?/br> “我覺得裴將軍實在太過草木皆兵,咱們在居延海都能打贏突厥人,這一次卻要全州戒備,大家都縮進了城里,這還打什么仗?”后面的副手也是一腔怨言。 林菁這次只是笑笑,不說話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她能說服裴景行,是因為裴景行本就傾向信任她,如果拿這一套去跟尉遲讀武要兵或者向涼州和肅州求援,絕對會被嘲笑,就像現(xiàn)在,她也無法對蒙轍和盤托出。 這一次帶兵進攻甘州的可不是什么軟腳蝦,而是東突厥的葉護親自上陣,他手下的精兵,跟上一次來居延海的那群雜兵不可相提并論。 為了減少損失,甘州附近的居民都暫時遷入了甘州城內(nèi),也多虧韋胥現(xiàn)在成了她的人,裴景行的申請沒遇到任何質(zhì)疑,民眾接到消息后,便攜帶貴重家私,紛紛趕 赴甘州城。但如果真的讓拔延訶勒圍死了甘州城也是不行的,于是她帶著跳蕩團上了合黎山,之前昆侖寨建造的營寨還在,正好給騰籠換鳥,讓跳蕩團暫時駐扎。 這樣一來,拔延訶勒的軍隊到達甘州之后,無論是夾擊還是偷襲,主動權(quán)都在她的手上。甘州城的城防再加上她的偷襲,就算不能打退拔延訶勒,也能讓他們吃些苦頭,只要城防沒問題,就可以慢慢磨死敵人。 林菁甚至還在昆侖寨附近布下了陷阱,以防昆侖寨暴露。 也許有人喜歡企盼奇跡的發(fā)生,如果能做準備的話,林菁只喜歡穩(wěn)扎穩(wěn)打的勝利。 就在林菁上昆侖寨的第三天,隴右道的幾個州都發(fā)現(xiàn)了盜匪的蹤跡,根據(jù)被劫掠的村鎮(zhèn)留下的活口說,對方大約在四百人左右。 林菁盤腿坐在帳篷里,凡是發(fā)到蒙轍主帳的情報,她手里也會有一份。 在她的帳篷里,有一個小小的沙盤,用石頭來代表隴右道的各大重鎮(zhèn),用樹枝來代表敵軍。 她分著手中的樹枝,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被打劫的地方太多了,幾乎覆蓋了整個隴右道邊境,情報里詳細地記錄了受襲時間和遭遇人數(shù),僅是三月初六一天,就有十二個地方被攻擊或是有人看到陌生的騎兵隊,也就是說,拔延訶勒至少分出了五千到六千人來進行sao擾。 因為太過分散,短時間內(nèi)他不可能召集回派出去的部隊,剩下的五千人并不足以讓他攻打甘州,所以他應(yīng)該還有其他部隊。 百騎司的情報應(yīng)該不會出錯,斥候們根據(jù)馬蹄的數(shù)量和痕跡,也可以推測出來襲軍隊在一萬人左右,那么,就一定還有他們沒發(fā)現(xiàn)的軍隊在。 這不可能。 因為邊境上幾乎布滿了昭國的探子,所以百騎司才能第一時間掌握到情報,只要邊境有調(diào)動軍隊的跡象,數(shù)量超過百人以上,就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更不要說這種規(guī)模的調(diào)兵遣將至少以“千”為單位。 真的還有軍隊嗎? 有! 林菁咬著唇,手掌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她怎么能忘了逆世軍! 如果拔延訶勒還有軍隊,如果連邊境的探子都察覺不到調(diào)軍的動向,那么這個動向很可能發(fā)生在大昭境內(nèi),除了唯恐天下不亂的逆世軍還能有誰? 是了,對大昭虎視眈眈的,除了周邊這些國家,還有來自大昭內(nèi)部的威脅。 連翼這是文的不成,來武的了。 如果她當(dāng)時答應(yīng)了連正,便是歲月靜好,她如今拒絕了,連翼就來明搶。 林菁冷靜下來想一想,連翼大約是跟拔延訶勒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借逆世軍給他,條件很可能是將她活捉。拔延訶勒自然也想捉住她泄憤,他只要交出一個活人就可以,而連翼也僅僅是想要一個活人,作為登上皇位的踏腳石。 落在這兩個人手上,她的命運可想而知,大約這輩子都別想再看到太陽了。 賀伊以為拔延訶勒是因為憤怒,所以才來攻打甘州……他和她都太嫩了,根本沒想到這里面的水有多臟! 她憤怒得連手都在抖。 逆世軍是林遠靖留下來的私兵,現(xiàn)在卻被連翼用來對付他的女兒!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莊情的聲音,“斥候來報,南邊似乎又可疑動向?!?/br> 果然是他們! 甘州在西突厥和吐蕃之間,看來逆世軍是從吐蕃借道,前來與拔延訶勒匯合了。 按照韋胥的推測,逆世軍很可能從當(dāng)年的兩千人發(fā)展為五千人,大昭地域廣闊,把五千藏起來不算太難,但要調(diào)動這么多兵馬,便很容易泄露蹤跡,所以他不可能 將這五千人全盤借出去,也必須要為自己留后手,所以,逆世軍的兵馬應(yīng)該在兩千左右,如果連翼再狠一點,三千也是可能的,但不會超過這個數(shù)字。 可這并不能讓人高興起來。 甘州的危機仍然無解,原本她穩(wěn)扎穩(wěn)打,等拔延訶勒圍城之后,再派人求援,與援軍一鼓作氣與甘州城里應(yīng)外合,便能輕松將拔延訶勒拿下?,F(xiàn)在整個隴右道都在遭受攻擊,各州不會答應(yīng)調(diào)防,這一仗只能甘州自己打了。 好在大家都進了甘州城,不然就不是損失慘重的問題,等著他們的將是全軍覆沒!說不定,吃掉甘州城的拔延訶勒還會趁機再多拿下幾個城池,這不正是逆世軍想看到的么? 她有點后悔,當(dāng)時應(yīng)該把連正和那個草包申屠翰一起拿了,好好養(yǎng)起來做質(zhì)子的。 林菁拿著裴景行的軍令進了蒙轍的主帳。 “計劃有變,接下來,請蒙校尉聽我號令?!?/br> 蒙轍仔細檢查了軍令,他皺著眉問道:“你想怎么做?” “跳蕩團是精英中的精英,最近在一起cao練,我越來越覺得跳蕩團的不凡之處,更是敬佩蒙校尉的為人。” 蒙轍目露精光,露出一個有些兇狠的笑容,與平時大大咧咧的樣子完全不同,他像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猛獸,昂首對她道:“林菁,打開天窗說亮話,兄弟們是奔著軍 功才進了跳蕩團,我們是突刺之槍,卻不是來送死的,我能當(dāng)上校尉,不僅僅是因為我能訓(xùn)練這些野獸,還是因為我能護住他們!你不交實底兒,就過不了我這關(guān), 你大可以試試,他們是聽你的和這張軍令的,還是聽我蒙老大的?!?/br> 林菁不再繞彎子,“這一次攻打甘州城的軍隊人數(shù)大約有七千人,我們可能得不到支援,所以,我要夜襲。” 蒙轍舔了一下犬齒,他冷聲問道:“所以呢?二百多人,去夜襲七千人?白天的甘州城城防最多能磨去幾百人,那還得是因為對方足夠蠢,主動往上送人頭,你這是想帶著兄弟們夜襲,還是去投懷送抱?” “夜襲不僅僅是打仗,我們也可以斷了他們的就近水源和糧草,然后……”她輕聲向蒙轍說了自己的計劃。 蒙轍懷疑地問道:“你能做到這些?” “每一次開戰(zhàn)時,不要問能不能,而是問問自己,想不想嬴?!?/br> 蒙轍看著她,繃緊的下顎漸漸放松,他突然哈哈大笑,拍著林菁的肩膀道:“當(dāng)然想嬴啊,我這個人,最喜歡打勝仗了,你有好計策怎么不早跟我說,這不是見外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