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她曾到過他身邊,可惜他沒抓住她。 這一次攻城,她受了傷,據(jù)大食的刺客回報說,雖未能傷筋動骨,卻也能令她一個月不能行動,這么重的傷,又是誰幫她處理包扎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不愿意去深思下去。 連正其實并沒把朔方城當回事,只有她才能讓他產(chǎn)生情緒波動。一想到會有人碰觸她,他便有種毀滅一切的沖動。 連正透過窗欞,最后看一眼已被夜幕籠罩了的大昭軍營,低聲道:“讓你看看這世間真相也好。” 人心丑陋,愛無比脆弱,無論依靠哪一個,都會讓自己陷入泥沼。 他會看著她沉淪,直到最后,才能得到她。 這一日,派出去叫陣的一隊兵馬跑到了吊著彭大春頭顱的旗桿下,打頭的隊正清了清嗓子,張開了嘴正準備開罵,沒想到從對方城樓飛出一支長箭,直直地釘在了他腳下。 這隊正的腿都軟了,正想吹開戰(zhàn)的號角,好在及時看了箭一眼,那上面綁著信件呢,知道是要自己傳信,沒有生命危險,手不太利索地拔出了箭,拿著信,立刻揚鞭趕回大營。 結(jié)果這信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上面提到了林菁混入朔方城,用美色引誘彭大春得到了布防圖,然后為了掩蓋罪行,又趁攻城之機殺死了彭大春滅口,其罪惡昭彰,令人不齒。只要昭軍挑了林菁的手筋、腳筋,送到朔方城城門,梁國國主梁師都承諾,愿對大昭俯首稱臣,大開城門。 諸位將領(lǐng)依然是在主帳碰頭,這一次林菁在養(yǎng)傷,并未參與。 信件的拓本由一名親兵誦讀,原件在大家手中傳閱,最后才傳到崔緹的手中,他看罷,毫不猶豫地大聲道:“這是梁國的離間計,諸位前輩千萬不可相信!” 陸文許冷聲道:“你又有什么證據(jù)證實對方所說是真是假,還不住嘴!” 崔緹只是腸子直,但他并不傻,當他看到眾人都沉默的時候,后背立刻生出一層密密冷汗。 這是殺人誅心?。?/br> 什么用美色得到布防圖,這都是往林菁身上潑臟水,先損了她的人格和人品,因為這封信最關(guān)鍵的地方不是這一點,而是后面提到的朔方城愿意投降。 這意味著大昭可以保存數(shù)萬兵力,不費吹灰之力地攻下這一座草原要塞。 這條件太誘人了,而一旦大昭同意,同時也坐實了林菁的罪行,她往日的功勛也會因此蒙塵,這就是這封信為什么要先說林菁的布防圖來路不正的原因,先將她塑造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生性放蕩的反面形象,這樣一來,大家在做決定的時候,便會受到暗示—— 這樣的女人,就算丟給敵軍也不可惜,反正這是她應(yīng)得的; 是她惹到了朔方城,所以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這樣人品有問題的人,不該留在軍中,而且她還曾經(jīng)放火燒死許多人…… 如果大家都這么想,林菁必然會成為大昭的棄子,被送入虎口! 崔緹不服地道:“朔方城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投降,如果我們送她出去,以后還有誰家兒郎愿意為國一戰(zhàn)!” 一名參軍冷笑了一聲道:“如果我們?yōu)榱吮Wo一個女人,不惜犧牲士兵們?nèi)ニ退?,這才是讓眾將士心寒之舉!” 另一名參軍擔心地道:“可如果朔方城收了人卻不投降,反悔了,又該怎么辦?” 還是那名參軍道:“那該怎么攻城,便繼續(xù)怎么攻城就是了?!?/br> 崔緹心下一涼,陸文許和左平還未發(fā)話,可這些人的樣子,儼然已經(jīng)決定把林菁送出去了。 他們甚至不介意朔方城反悔,因為將林菁送出去后,朔方城若是投降當然好,若是不投降,也還按原計劃圍城攻打就好了——左右他們完全不吃虧,只是犧牲一個女人罷了。 拿一個女人的命換一個城池,可不要太劃算。 左平看向陸文許,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會同意這么做。今日是用林菁換城,如果下一次是用我們當中的任意一人呢?是否也要交出去滿足對方的胃口?如果對方要求的是我,那么諸位,是否也會將左某挑斷手筋、腳筋,送給敵人呢?” 陸文許嘆了一聲。 一名將軍卻道:“左軍使此言差矣,我等又未做虧心事,對方自然不會選擇我等,她被選中不也正是出賣美色,干一些下流勾當嗎?”他言語中流露出不屑之意。 左平聞言大怒道:“我不管這布防圖是怎么弄到的,諸位難道不想一想,她去朔方城盜圖為的是什么?現(xiàn)在掛著的這張布防圖,又是誰在使用?第一場攻城戰(zhàn)勝 利,諸位暢想加官進爵的時候,是否還記得是誰登城墻,斬彭大春!現(xiàn)在為了只言片語,就要將功臣送進敵軍?”他一拳捶在主帳木架上掛著的朔方城布防圖,木板 斷裂,巨響讓所有人心頭一震。 這一點不是他們想不到,而是不愿去想,如果能不打仗,當然還是不打仗得好,他們也不是為了自己,沖鋒在前面的都是小兵,他們這么做,也是為了減少普通士兵的犧牲。 陸文許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道:“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大家,在座諸位都受過圣人教化,知道有些事不可為,可這消息一旦傳入軍營,便難以收拾了?!?/br> 左平道:“我已經(jīng)下了封口令?!?/br> 可就在這時,他的親兵闖進營帳,大聲道:“從朔方城里又射出了許多書信,已有士兵前去取信了?!?/br> 左平心頭一跳。 林菁還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左平每天早晨都來給她換藥,然后就是無所事事的一天,她身邊有左平帶來的各類書籍,林嵐正巧也在學習,便在她身邊讀書給她聽。 婁飛塵一看她受了傷,嚇得直翻白眼,然后開始沉迷配制無疤痕型香膏,他拿著一個小匣子在她床鋪下方攤開,取了小爐子、清水壇、杵臼、各類香粉和蜜在那里鼓搗,順便端茶倒水之類的活也被包攬了。 不知道為什么,貼身照顧林菁這種事,即便親兵里都是男人,大家也默認由婁飛塵來做最合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其他人不是在校場鍛煉,便是去接收從長澤軍營傳遞來的消息,朝暉和莊情負責他們這些人的伙食,現(xiàn)在外面游蕩打聽消息的…… 司奉齡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林菁嘴里含著一顆朝暉特意弄來的病號專屬蜜餞,聽林嵐讀《左傳》正是妙處之時,笑瞇瞇地道:“司兄來了?!眱扇藥熜置玫氖卤C?,除了稍微親近些,其他人看不出任何不妥。 司奉齡坐在了她床鋪前,林菁的笑容漸漸收了回去,她從未在司奉齡臉上見到這種慎之又慎的神情。 “發(fā)生什么事了?” 司奉齡低聲道:“朔方城的信件中,說你用美色向彭大春換取布防圖,再殺人滅口,只要他們把你手筋腳筋挑了,送到朔方城,他們便投降?!?/br> 林菁差點驚坐而起。 她冷靜下來一想便知,此計甚毒! “都有誰知道這件事?”林菁皺著眉,手指慢慢抓緊了被子,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司奉齡擔憂地道:“本來只有主帳的將軍們知道,可他們射出的信件太多,現(xiàn)在軍營里的普通士兵也漸漸知道了,各校尉、隊正都在竭力阻止謠言,我讓班音將大家全部調(diào)回來,一定會護住你?!?/br> 林菁的帳篷位置不錯,就在主帳不遠處,周圍都是左平的親兵,但司奉齡仍是不放心,真正遇到這種事,能同仇敵愾的,只有他們這十五人。 “別慌,讓我想想?!绷州驾p聲道。 第77章 反擊 朔方城內(nèi), 赤力木走過長長的回廊, 他拉開木門, 將一張薄薄的紙雙手奉上。 霍九仍然帶著貝提耶的面具,他正在書案寫著什么, 連眼都沒抬,伸出修長的兩指將信紙捏了過來,抖開之后,隨意地看了一眼, 然后眼睛便離不開了。 赤力木道:“連正居然算到了這個份兒上,主人, 我們要不要幫忙?” 霍九將信紙放下,他冷笑一聲道:“我留著連翼父子, 本以為他們能做些正事, 沒想到連翼已是沒了牙的老狗,連正心思不正,一門心思居然都系在女人身上,甘州的據(jù)點被人拔了還在那兒做著千秋大夢, 真是難成氣候!” “主人的意思是?” “先看看再說,必要的時候再給予協(xié)助, 現(xiàn)在不要輕舉妄動, 免得拖累了她?!?/br> 赤力木松了一口氣,他撓撓頭道:“依主人看, 那群唯利是圖的昭人不會真的將她送進城吧?” 霍九把信紙放在一邊,有些粗暴地將臉上的面具取下來, 俊美的容貌配上那一雙狼一般的藍眸子,像是一只誤入人世的妖。 他邪氣橫生地笑道:“他們敢送,我就敢接著?!?/br> 大昭不珍惜他們的女武神,豈不是便宜了他? 婁飛塵輕手輕腳地將那一地瓶瓶罐罐收好,他走到門簾處,掀開一角看了看外面,皺著眉道:“有人在監(jiān)視我們?!?/br> 林菁一哂,這就開始怕她逃跑了? 對方出這樣的毒計,她并不意外,連正能這么快猜到布防圖失竊,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以為大昭真的會迫于底層士兵的壓力而交出她嗎?如果不是,那是否還有后手在等著她? 這才是林菁擔心的。 “我得去主帳?!彼?。 主帳得到信件后,一直沒有傳喚她,想必是左平在壓制那些將領(lǐng),但這并不能治本,她必須得親自出面。 司奉齡取過旁邊簡陋的縛輦道:“我?guī)闳?。?/br> 除了最開始的驚訝,林菁一直沒有什么表情,她由著司奉齡和林嵐把她抬到縛輦上,穿上了一件外套,然后被抬去了主帳。 來得正是時候,里面的討論已經(jīng)白熱化了,一群人嗡嗡嗡,聽著十分鬧心,里面時不時地夾雜著“交人”、“嘩變”、“女人”之類的詞語。 林菁進去后,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 左平擰著眉頭,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幽州大營時,因為他護下了突厥女奴,所有人對他冷眼相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沒有錯,就像現(xiàn)在,他護著林菁,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而是他不允許自己的麾下出現(xiàn)這般無恥的行徑。 用一個女人去換城池? 可真是“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了! 就在他被眾將領(lǐng)七嘴八舌圍攻的時候,林菁出現(xiàn)了。 她氣定神閑地道:“諸位將軍可是在討論林某之事?” 眾人愕然。 林菁本就是個十分美貌的小娘子,因為受傷的緣故,她的臉色蒼白,人也比平時嬌弱了幾分,她偏過頭看著他們,帶著三分天真、七分嬌媚,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她能憑借美色偷出布防圖,不是沒有根據(jù)的。 如果她愿意委身,恐怕能辦到很多人辦不到的事。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陸文許低咳了一聲,打圓場道:“林守捉使既然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來主帳可是有什么話想對大家說?” 林菁點頭道:“我聽聞此事之后,心中高興,自然要來跟大家商討一番?!?/br> 眾人:“……” 咱們說的是同一個“高興”嗎? 陸文許也不知道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揮揮手不耐地道:“那便說吧。” 林菁示意司奉齡和林嵐把縛輦放下,聲音不緊不慢地道:“不知道諸位將軍可曾聽過一句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br> 左平驟然抬起頭,他眼眸中仿佛燃起了一團火焰,腦海中一直想不通的思緒被這一句話點亮,他脫口而出道:“你有辦法扳回這一局?” 林菁笑了笑,她道:“自然要扳回這一局,將己方戰(zhàn)將雙手奉送給敵城,看似是個減少犧牲的法子,但只要被敵人抓住這一把柄,便足夠大昭軍部遺臭萬年,被有 風骨的文人看不起、被有血性的男兒看不起、被家有嬌兒的人看不起、還會被朝中的同僚看不起……這樣百害而無一利的事自然不能做,對方煽動我方士兵,用心險 惡,若是再按照敵人的節(jié)奏來走,才是真正要輸這一場戰(zhàn)爭?!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名參軍有些焦躁,他扯了扯衣領(lǐng)大聲道:“有什么辦法快說出來,什么害不害的,歷史從來由勝者書寫!” 林菁瞇著眼笑道:“可如果真的把我送出去,你們也不會獲勝啊,難道你們以為朔方城會輕易投降?不,他們是在等營中內(nèi)訌,諸位將領(lǐng)大概也是愛兵如子,如果軍中發(fā)生嘩變,可就不美了?!?/br> 陸文許用眼神壓下一部分蠢蠢欲動的將領(lǐng)。 右威衛(wèi)是他的班底,左平太年輕,真正掌控局勢的還是這位老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