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拔延訶勒果然不做無用之功。 林菁換好衣服之后,那侍女小心翼翼地幫她整理起來,然后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解了她頭上的發(fā)髻,讓長發(fā)披了下來,從腰間取出一個梳子,幫她理順了頭發(fā)之后,沉甸甸地拿起鐵拷,把林菁的手鎖住,再向拔延訶勒一拜,帶著林菁脫下來的衣服退了下去。 拔延訶勒放下酒杯,他道:“如果你能助我平定劼鶻之亂,保證今年的貢品,我給你在草原的自由,讓你在拔延部‘有尊嚴的活著’。林菁,這是我的底線,我不可能放你回昭國,你明白的。” 林菁故作不甘心的樣子,最后點了點頭。 拔延訶勒臨走前最后道:“祝你跟白魔王相處愉快,忘了告訴你,它曾經(jīng)是執(zhí)失戈圖的愛寵,現(xiàn)在么,只是我的看家犬罷了。” 他也許只是想炫耀自己的武力,但在林菁看來,這只是他又提供了一條消息。 拔延部和執(zhí)失部的不合,大概快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劼鶻:為了和諧,歷史上并沒有這個部落,不過我聽說有一個部族叫回鶻。 很多地名也并非歷史上的,原因如上,比如“撻里”,不僅位置比較敏感,還因為有些地名至今仍在沿用。 白魔王:這頭豹子在前面友情出場過,參見第十章 。 第83章 震蕩 拔延訶勒離開之后, 林菁背靠著箱子, 緩緩坐了下來。 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過了這一關(guān), 激怒、嘲諷、瀕死、懷疑、博弈、抗爭……她渡過了這一劫,可這沒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因為接下來她還要繼續(xù)與這衣冠禽獸打交道。 她輕輕地把頭埋在膝蓋間,就在剛才,自己曾那么真切地看到了長安,她好像回到了家, 聽到兄長溫柔的輕喚聲……多希望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來時還在兄長的書房, 聞著他衣袖間淡淡的香氣,聽他說話的聲音, 哪怕是訓(xùn)斥也好, 她想撲進他的懷抱好好哭一場。 “阿兄,我好累啊……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你……” 林菁從頸間取出那只木頭小鳥,把它貼在臉上。 淚水一點點浸濕了小鳥的翅膀,滴答滴答, 打濕了一層又一層。 不知道過了多久,籠子里的雪豹突然醒了過來, 它立刻發(fā)現(xiàn)了帳篷里的陌生人, 發(fā)出一聲大吼。 林菁再抬起頭的時候,完全看不出曾哭泣過, 她收好了木頭小鳥,看著那頭焦躁不安的豹子, 身上爆發(fā)出了殺意。 “再吵到我,擰斷你的脖子!” 習(xí)武之人天生便有一種兇悍之氣,更何況林菁已經(jīng)殺人無數(shù),她身上的殺氣格外猛烈,平時耀武揚威的白魔王立刻后退了幾步,圓茸的耳朵朝兩側(cè)壓了下去,它身子壓低,肚皮幾乎挨著地面,一直齜牙咧嘴,卻再沒敢發(fā)出聲音。 就這樣,她與白魔王成了室友,兩者相安無事。 拔延訶勒離開很久都沒消息,倒是之前那名侍女送來了恭桶和食水,她的名字叫汀盧,不會說漢話,突厥語也是磕磕巴巴,看上去像是小部落出身的人。 汀盧不僅負責(zé)照顧她,還負責(zé)里面的白魔王,大塊的生羊rou,連骨頭帶皮一起倒進去,那豹子吃得呼哧呼哧的。 她心里還盤算著離開軍營的日期,再過兩三日,司奉齡便會回到軍營,跟他們說她進了朔方城再沒出來,這意味著她很可能在朔方城里失了手,就算左平有心想救她,也沒辦法現(xiàn)在撬開朔方城的城門。 再過些日子,他們可能就會放棄等待她,等到戰(zhàn)后,她的名字大概會出現(xiàn)在犧牲撫恤的名單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她被這樣當豬養(yǎng)了兩日,拔延訶勒再次出現(xiàn)。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她對面,不耐煩地問道:“你對劼鶻部落有多少了解?” “也許我不夠了解劼鶻部落,但我知道該怎么征服他們?!?/br> “說說你的計劃?!?/br> 林菁氣笑了,“我不知道你有多少兵將,也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更不知道他們的方位,以及你究竟跟他們到了什么地步,漢人打仗講究知己知彼,你把我關(guān)在這里,指望我紙上談兵嗎?趙括怎么死的,知道嗎?” “我不可能把兵力向你這樣的人和盤托出,我只能說我的兵力足夠?!卑窝釉X勒不能跟林菁交底,但其他卻是可以說明的,“劼鶻人太不安分了,他們?nèi)ツ晟侠U的 鐵器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二,從我來冬青湖之后,他們一直回避這個問題,不停地哭窮,要求減少賦稅。根據(jù)探子的回報,他們在秘密訓(xùn)練青壯年,想要有自己的軍 隊,分明是想學(xué)薛延陀去投奔西邊,我現(xiàn)在圍了他們的住所,小半個和亓爾山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如果他們還是冥頑不靈,我只能殺一批人了?!?/br> 林菁對東突厥貴族的橫征暴斂還是有一定了解的,薛延陀當年便是不堪忍受,所以才去了西突厥。 當東突厥對大昭用了一次兵后,雖然帶來了短時的好處,卻沒看到長期的弊害。死去的人,消耗的鐵器、因為征收了大部分青壯年而導(dǎo)致今年收成的不足……看起來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仍然大肆向底層牧民搜刮物資,劼鶻的抗爭就是典型。 林菁當然不會實心實地地幫助拔延訶勒,草原的局勢對她來說是越亂越好,最好的結(jié)果是將拔延部和劼鶻部挑得兩敗俱傷,那么現(xiàn)在,她必須先幫弱勢的劼鶻部對付拔延部。 “人再殺下去,就更完不成今年的任務(wù)了,難道你要用拔延部的人手去幫忙開采嗎?武力是下策,最近有沒有什么節(jié)日誕辰之類的?就算沒有也編一個出來,在此 之前以安撫為主,然后邀請劼鶻族長赴宴,既然你們兩方還沒撕破臉,就用豐厚的條件引誘他們來,再將他們軟禁,威逼利誘這些手段不用我多說,你自己看著辦, 到時候劼鶻有什么動向,我們再談下一步?!?/br> 拔延訶勒思索片刻,發(fā)現(xiàn)此計應(yīng)該沒有陷阱,便道:“昭人果然狡詐?!?/br> 不就是鴻門宴么,林菁心里冷哼一聲,這條計謀明面上當然沒有什么毛病,但當年楚漢是什么情況?項羽和劉邦之間雖然劍拔弩張,而且同樣是設(shè)宴的項羽相對強大,但那是本質(zhì)上為了展露項羽的權(quán)威,鎮(zhèn)壓有異心的劉邦而舉辦的宴會。 現(xiàn)在拔延和劼鶻是什么情況?劼鶻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只怕族長赴宴的時候早已托付好了身后事,趁此機會與拔延訶勒虛與委蛇,好讓族人們有充分的時間準備。 一樣的計謀,落在不同的戰(zhàn)局上,豈可同日而語? 她希望劼鶻能抓緊時間積攢軍備,別浪費了她為他們爭取的時間。 距離林菁夜探朔方城五日后,司奉齡臉色發(fā)白地回了軍營。 “守捉使訂下了時間,如果她三日沒消息的話,便讓我回來等候,我便又等了兩日,還是沒有她的消息……”司奉齡將林菁入城說得十分詳盡,無人懷疑他的忠誠。@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左平一下子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他平靜地道:“我知道了,你們一行人先編入我的親兵隊?!彼€記得林菁特別惦記軍功,就算她現(xiàn)在回不來,也得讓這些親兵幫她攢一些。 等她回來一定會很開心。 左平第一次產(chǎn)生無力感,他從未如此自責(zé)。 為什么要答應(yīng)她入城……兩軍交戰(zhàn),只身進入敵城,那么危險的地方,如果失手就是萬劫不復(fù)! 是她表現(xiàn)得太強大了,她的謀略、武力震懾了所有人,可這樣的人,是不是也會疲憊,也有需要人來幫上一把的時候? 左平看著自己微微有些顫抖的雙手,他不能一直在這里坐享其成……他必須為她做些什么。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朔方城里沒有任何動靜,如果他們真的捉到林菁,一定不會這么低調(diào),他心里還抱有希望,林菁或許沒事,只是被什么絆住了。 他派了幾名自己的親兵去朔方城附近守著,又調(diào)動了兩隊斥候在附近監(jiān)視,開始加快了攻城的進度。 朔方城內(nèi),赤力木有些猶豫地敲了敲門。 “進來?!被艟耪硨χT的方向,赤著上身站在木桶旁邊擦拭身體,他的脊背健壯結(jié)實,一滴水珠蜿蜒直下,順著緊窄有力的腰身,沒入腰帶間。 他最近心情不錯,不久前林菁打贏了一個勝仗,將戰(zhàn)事推進得更快了,想必他也很快能離開這糟心的地方,不用每天面對梁國皇宮那群哀哀戚戚的官員,反正這些人的家底也被他用各種花樣搜刮得差不多,再也撈不出油水了。 赤力木道:“昭國軍營有消息遞了進來?!?/br> 胡人傳遞消息有自己的法子,就算朔方城再怎么水泄不通,霍九也有法子知道外面的消息。 “這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霍九把手里的帕子搭在木桶上,從旁邊取過一件白色長袍穿上,他看了一眼赤力木,發(fā)現(xiàn)對方臉色不太妙,心里咯噔一下,“林菁出事了?” 赤力木躬身道:“五日前,林姑娘帶著司奉齡想再探朔方城,這一去就沒再回來,司奉齡守了這幾日,今天上午回到了軍營。” “查!只要她在朔方城,掘地三尺也給我找出來!”霍九一路系上衣服帶子,兩邊的仆從跟著他幫忙整理衣衫,“我進皇宮一趟。” 赤力木發(fā)現(xiàn)主人是真的急了,他忙道:“所有城門都有我們的人,如果林姑娘在城門失手,我們一定會得到消息,各顯要、皇宮、連正身邊也有我們的釘子,如果林姑娘落在他們手里,我們也能打探到蛛絲馬跡,但五日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實在蹊蹺?!?/br> 霍九驟然停住身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你說得對,太蹊蹺了。司奉齡是林菁的師兄,按理說他跟在她身邊萬無一失,沒道理司奉齡毫發(fā)無損,她卻消失了!” “余迢的信件說明有人想害林姑娘,她這般謹慎的人,應(yīng)該不會出事才對……” “不管怎么說,先動一動那些釘子,我要這五日的情報,事無巨細!” “是。” 不到一個時辰,各方便有回饋,無論是皇宮,還是連正、各官員顯要之處,都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城門、街巷也無意外發(fā)生。 如果朔方城沒有問題,她離開大昭軍營的時候沒有問題,那么有問題的就只有一處了。 “司奉齡背叛了林菁。” 這個結(jié)論令人觸目驚心。 如果這是真的,那個姑娘,她……該多么難過啊。 第84章 他們 同為情報方面的行家, 司奉齡的情報十分難打探, 霍九對他所知不多, 只知道他的本領(lǐng)應(yīng)該傳承自鬼谷,他也是后來在林菁托付下, 深挖她的身世,才知道她師從孟繼良,與司奉齡應(yīng)當是師兄弟。 他同樣調(diào)查過林菁身邊的親兵,雖然少不得有自己的秘密, 卻都無傷大雅,沒有意外的話, 他們不會害了林菁而斷送自己的前途。 可誰能想到背叛林菁的是司奉齡,他是她師兄啊……直到這時, 他才后悔, 在她招收親兵的時候,他為什么不干脆些動用自己的力量,往她身邊送去一個親信,最起碼在這個時候, 她可以完全信任他的人。 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赤力木身邊全都是最近匯報過來的消息,別看他長得十分粗糙, 但細致起來不輸女子, 情報從他這里過濾,挑選出最有用的匯報:“先頭的情報要得比較急, 底下的人先送了一批上來,林姑娘從軍后, 孟繼良也離開了長安,極有可能與司奉齡會面,然后才將其逐出師門。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漕運送信的船只走了一次水,里面的信件被打亂,丟失了一部分,所以 林姑娘沒收到消息,才著了司奉齡的道。在林姑娘招收親兵之前,司奉齡恰好在河北道一帶,但沒有他與突厥人接觸的消息?!?/br> “如果能被咱們的人發(fā)現(xiàn),他就不是司奉齡了?!被艟烹p眸冷然,似結(jié)了冰的神湖,透著森森的寒氣,“在這個時候請動司奉齡,只能是拔延訶勒?!?/br> 霍九知道,拔延訶勒自甘州敗退后,恨不得生撕了林菁,她落在他手上……只要能活下來,便是神靈保佑了。 他幾乎不敢去想她會經(jīng)歷什么,腦子里稍微過一點念頭,就想不管不顧一路殺出去,前二十多年修出來的自制力都用在了這一刻,他的拳頭攥得咯吱作響。 赤力木一頭冷汗,一邊感受著自家主子的狂暴,一邊小心地問:“需要我們派人去草原嗎?” “你帶人去。” 赤力木一愣,旋即道:“朔方城危機四伏,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主人身邊,格密和他的人也在附近……” 霍九打斷他道:“你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人,現(xiàn)在失蹤的是我最在意的女人。我現(xiàn)在無法離開朔方城,不然我一定親自前去。赤力木,我信任你,為我把她帶回來!” 赤力木看著霍九的雙眸,他眼尾泛著紅色,像是湛藍的湖水里突然滴入了血色,透著一股不詳之意。 他立刻想起那個與眼前青年有關(guān)的傳聞,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赤力木不敢再多話,他低下頭道:“屬下這就去辦,還請主人寬心,不要著急?!?/br> 霍九拍了拍赤力木的肩膀,然后又叫了兩名親信進來。 “緊密監(jiān)視昭國軍營的動向,把司奉齡的動向透給需要的人,繼續(xù)監(jiān)視他,每五個時辰,我要得到一次消息?!?/br> “喏?!币幻H信得令離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聯(lián)絡(luò)金山腳下的劼因佗,明日太陽升起前,我要知道賀伊的動向?!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喏?!庇忠幻H信得令離開。 “通知長安情報處,東突厥可能有變故發(fā)生,提前做好準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