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該怎么過就怎么過,三弟花的錢是公中的,又不用咱們補貼 ,大寶自有二弟夫妻cao心,女兒更貼心,你看咱們孩子多懂事。你到底在愁什么?”顧勇半靠床頭,看著她。 “公中的錢,不就是咱們的錢?大頭都給了娘家用,咱們手里有幾個銅板?”吳氏剜了他一眼,“以前吧,三弟讀書好,有希望,可是現(xiàn)在你看看,就是個病秧子,花銷多大啊,這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要不,讓三弟退學(xué)吧,家里的負(fù)擔(dān)也少一些。” 顧勇急了,語氣生硬:“那是我親弟弟,砸鍋賣鐵我都要供他讀書。他才十歲,誰家的孩子不讀書,你竟然讓他退學(xué)。咱們是一家人,這事你不必再提。”說完轉(zhuǎn)過身躺下,不再搭理她。 吳氏撇撇嘴,瞪了他一眼。種地的就是憨,看人家三郎多有心眼,從小讀書,養(yǎng)尊處優(yōu),一點也不像個鄉(xiāng)下泥腿子。 自己沒兒子,丈夫又靠不上,婆婆更是偏心,至于公爹,小兒子大孫子,老人的命根子,平時看著一碗水端平,背地里肯定向著三郎。是該好好琢磨一下,吳氏計上心來。 天蒙蒙亮,此起彼伏的雞鳴聲不斷傳來,苗氏出來燒水洗漱??吹酱笊┬Σ[瞇的看著她,還貼心的在臉盆里給她添了熱水。她感覺有點兒不對勁,大嫂今日格外熱情。 “弟妹”,吳氏拉著她來到柴房,壓低聲音,又是那一套說辭,“三弟讀書吃藥,花銷頗大,大寶是咱們家唯一的孫子,以后的東西都是他的。可是現(xiàn)在這錢都讓三弟花了,大寶長大后娶妻生子怎么辦?” 她接著湊近苗氏耳畔,“你回去也和二弟商量一下,咱們堅持讓三弟退學(xué),爹娘肯定會同意的。退學(xué)了,這錢都是大寶的。” 苗氏氣的跳腳,大嫂這是把自己當(dāng)成傻子!她沒好氣的回道:“我們大寶說了,等他長大后孝順三弟。再說,總眼饞著家里這些錢,能有多少出息?男子漢大丈夫,他能養(yǎng)活自己。作為嫂嫂,三郎如同我半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rou,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吳氏翻個白眼,你可沒那么大的兒子。 許是昨晚受了刺激,苗氏現(xiàn)在看著顧馳特別順眼,比自己那個混小子強多了。 三郎小時讀書識字,勤快懂事。大寶呢,整天吃喝玩樂,她是越看越不順眼。既然老顧家能出現(xiàn)三弟這樣的人才,說明大寶就有機會。她準(zhǔn)備把大寶按照顧馳那樣教育,顧家的大孫子,怎能拿不出手? 還在睡夢中的大寶,打個噴嚏,揉揉鼻子,繼續(xù)入睡。他要是知道自己親娘的想法,真的是冤枉?。〕院韧鏄?,第一項吃就不符合,從小到大,rou都沒吃過幾次;喝,自己喝啥了?玩樂,村里的小孩兒不都是這樣嗎?玩玩泥巴上上樹。 這邊,起床的顧母,看到兩個兒媳偷摸的說話,還未到跟前,聽到二媳婦那番話,她就知道,準(zhǔn)是大媳婦又找事了。 娶妻當(dāng)娶賢,大媳婦還是姑娘時勤勞能干,沒想到進了顧家,捻酸挑事,鬧不消停。剛進門時,面對她的刻薄話,顧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后來苗氏進門,三郎生病,她更加鬧騰。 雖說兒媳進了家,一輩子cao勞,作為婆婆,不應(yīng)過分苛責(zé)??捎行┤税?,給臉不要臉,既如此,這臉就不給了。 顧家的飯餐都是由顧母分配,她先給顧馳沏個雞蛋茶,灑點糖,這可是稀罕物,一斤就要二十文,放在鍋里溫?zé)?,聽到他起床的動靜,給他送過去。 然后煮了地瓜粥,從墻角的粗陶壇里舀出一勺腌制好的辣白菜,滴幾滴香油,攪拌一下,酸辣中摻著醇香。灶臺的火取出熄滅,鐵鍋中的地瓜粥還在咕嘟冒泡,濃稠香甜,鍋邊一圈金燦的鍋巴,甘甜焦脆,顧母細(xì)心撕下來,留給大丫她們當(dāng)零嘴。 又一輪雞鳴聲響起,其他人起床了。 她先給老伴和孩子們盛了飯,滿尖稠密,然后是兒媳,這次苗氏表現(xiàn)的不錯,多給她一些,至于吳氏,顧母黑著臉,手一抖,大半勺子落在盆里,給她舀了半碗。最后才是自己兒子,盆里剩下的,都是他們兩個的。 吳氏看著碗中的清湯寡水,心里啐了一口,拿起竹籃里的玉米餅泡在碗中,呼嚕幾下,見了底,抬眼看了看二丫那邊,作勢要喂二丫吃飯,自己倒是偷摸吃了不少,這才打個嗝,摸著翹起的肚皮,心滿意足。 二丫嘟著嘴,有個愛和女兒搶飯吃的娘親,啥時候能換一個? 第3章 正是桃花盛開 顧母瞪了她一眼,隨即又給二丫添上一勺。“老大家的,既然你愛和孩子搶飯吃,那就回娘家,孩子好幾個,搶的更來勁?!?/br> 以往給她留著面子,這還是顧母第一次明面敲打。 吳氏立馬變了臉,回娘家哪有在這兒吃的飽。她討好的看著顧母,“娘,我擔(dān)心二丫吃不完,浪費糧食。我就是咱們顧家的媳婦,回娘家干什么。” 顧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老婆子還沒迷糊,給我消停一點。” 今日是村頭老陳家的喜事,顧母隨了禮,一家人臨近午時去吃酒席。 村里人都是這樣,誰家辦事,一大家子都要出動,這才熱鬧。 顧母提前給顧馳做好飯菜,爐子里的火焰未熄,小火滿滿熬著,等中午吃的時候還溫?zé)嶂?/br> 葉溪的娘親李氏,也來到月水村吃酒。 她本就是月水村人,嫁到鄰村葉家,也就是葉溪的爹爹,葉安。后來幾位哥哥搬到鎮(zhèn)上,爹娘前幾年去世,兩村雖是鄰村,路程卻不近,山路難走,來回需要兩個時辰,就慢慢同月水村少了往來。 她未出嫁時,和陳家姑娘關(guān)系不錯,因此今天也來添禮。葉父駕著牛車把她們娘倆送到村頭,徑直去到鎮(zhèn)上鋪子里,結(jié)束時再來接她們回家。 大人們好久未見,在一起熱絡(luò)聊天,葉溪小時候來過月水村幾次,現(xiàn)在卻沒了印象。 小小的人兒坐不住,同李氏說了一聲,溜出去隨意看看。 她沿著路一直往里走,來到最后一家停下,院子里的桃花嬌嫩,探出墻來。 女孩子就喜歡花花草草,葉溪也不例外。 她在門外來回晃悠,眼巴巴的盯著那棵桃花樹,摘上一朵別在發(fā)髻,肯定好看。 堂屋的顧馳看著門外的姑娘發(fā)笑,自家這棵桃樹長的好,村里的小孩兒總愛聚在桃花樹下嬉鬧。 他剛想開口喚這個姑娘,只見姑娘噔噔噔跑進來,折了一枝桃花。 將要離去,看見屋里的顧馳,笑瞇瞇的小臉有了一絲慌張。 接著她來到屋門外,杏眼彎彎,聲音也軟軟糯糯,“小哥哥,這枝桃花送你?!?/br> 屋里的光線有點暗,這個小哥哥卻格外耀眼,日光的陰影灑在他鼻梁上,更顯深邃。個頭也好高,整整比自己高出一頭。 顧馳看著面前的姑娘,頭上肩上點綴著粉白花瓣,傳來桃花芬芳,許是剛剛下了桃花雨。 拿著自家的桃花,送給自己,顧馳接過來道謝后,握在手心。 幾聲“溪溪”傳來,娘親在喊自己,葉溪應(yīng)了一聲,沖他擺擺手,提著裙子跑出去,來到桃花樹旁,折一枝,繼續(xù)再折一枝,清風(fēng)吹來,漫天桃花紛飛,裙擺搖曳,巴掌大的小臉兒潤澤如玉,沖他甜甜笑著。 “溪溪”,是西,還是溪呢,顧馳看著手中嬌嫩的桃花,忍不住低頭一嗅。原本昏暗的屋子亮堂起來,明黃日光照在他身上,格外溫暖。 “你個皮猴兒,又跑哪里去了?”李氏看著女兒跑來,松了口氣。 “娘,給你桃花”,葉溪搖晃著李氏的胳膊,“好香”,深深聞了一下。 村里的宴席散的早,除了幫工的人,還有聚在一起喝酒的男人,其余的早早回了家。 顧母來到兒子房間,陶瓶里孤零零一枝桃花,難不成兒子喜歡花花草草?她隨即出了屋,一連折了十幾枝,將那陶瓶插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顧馳看到顧母的杰作,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孤零一枝變成了一團,圓滾滾的,好似菜地里的韭菜花。 照例又是一碗苦藥,他從小身子骨就薄弱,小時候沒少吃好東西,慢慢好了起來。后來入學(xué)之后,受了風(fēng)寒,自那后就一直纏綿,藥也沒少喝,總是不見好。 上個月鎮(zhèn)上新來一位大夫,聽說以前在縣里坐堂,后來年齡大了,回到鎮(zhèn)上。顧父趕緊帶著顧馳去看病,喝了一個療程,頗為有效。 總是冰涼的身子暖和起來,不再不頭暈?zāi)X脹,鼻塞無力。鎮(zhèn)上大夫束手無策,縣城大夫卻藥到病除。 聽說臨南縣很大,很繁華,顧馳還沒有出過鎮(zhèn),等他長大后,一定要去縣里看看。 天越來越熱,人們換上了薄衣。大丫、二丫和大寶整日拎著小竹籃挖蚯蚓,煮熟剁碎之后喂給家里的小雞,這可是一家人的營養(yǎng)來源。顧家人多,因此雞蛋大多進了他們嘴里。 地里的麥子種上了,各種蔬菜也撒下種子,桃樹的花謝了,上面掛著一個個青澀的小果子。 大寶這個調(diào)皮的,站在凳子上面偷偷摘下一個,咬上一口,哇的一聲,小臉皺成一團 ,好酸,大家看著他有趣的樣子不禁笑出聲。 “爹,娘”,顧馳開口,連續(xù)三個療程,如今他的身子好轉(zhuǎn),不用整日拘在屋里?!拔蚁朊魈扉_始去書院。” 顧父輕敲幾下石桌,“想去就去,要是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趕快告訴夫子?!?/br> 顧母隱隱有些擔(dān)憂,但未說話,兒子急著去書院她是知道的,這讓她如何阻攔? 以前的書袋怕是小了,今晚熬夜再給他縫制一個。那個竹編的書箱,放東西正是合適,趕快拿出來清洗一下。還有明日要穿的衣服,剛好新做的那件還未上身,穿上正好。 第二天一大早,顧父和顧馳一起去鎮(zhèn)上。顧母早早起來攤了幾張雞蛋餅,里面加些醬菜,用油紙包著,路上吃正好。葫蘆里面也裝了熱水,還特意在自己兒子的葫蘆里放了蔗糖,補充些力氣。 顧爹背上的竹筐里放了幾條rou干和青菜。 不過這些并不是給夫子的。本朝不同以往,圣上提倡讀書,為了減輕家庭負(fù)擔(dān),不再像以前一樣束脩六禮,無一不少。特意發(fā)布公文規(guī)定,入學(xué)讀書只需要繳納銀錢即可。 至于這些吃的,則是因為顧馳家離得比較遠(yuǎn),書院有專門管飯的地方,每月繳些銀錢,但是沒有油水。因此顧父特意帶些rou干和青菜 ,給那做飯的掏上一些錢,顧馳就可以每頓吃到rou菜了。 書院很大,穿過正門進去,青石板兩旁各種青翠樹木,正中央是個小花圃。左邊的三排房子是讀書的地方,中間用來夫子辦公待客,右面幾間房子則是吃飯的地方。而書院的夫子則住在后面,離得比較遠(yuǎn),穿過一個月洞門才能進去。 本朝之前,只有縣和府里才有官學(xué),地方一般都是私塾,但是規(guī)模小、束脩高,大部分家庭都沒錢入學(xué)。 而圣上為了改變這一弊端,在各地乃至鎮(zhèn)上建立書院,地方孩子讀書不用再去私塾。求知書院是鎮(zhèn)上最大的書院,還有很多優(yōu)秀的夫子,因此周圍的村子都把孩子送來。 書院基本劃分三個階段,幼學(xué)兩年,主要是識字啟蒙,學(xué)完三字經(jīng)千字文等還有算學(xué)這些基礎(chǔ)知識。中學(xué)三年,則是背誦四書五經(jīng)、詩詞歌賦并深入了解,算學(xué)難度也加深。 最后一個階段,則是不斷復(fù)習(xí)鞏固,做大量的題目來應(yīng)對縣試、府試。這個階段也是最困難的,主要依靠自己學(xué)習(xí),并沒有規(guī)定具體學(xué)年,只要沒有通過院試就可以繼續(xù)學(xué)習(xí)。 顧父和顧馳來到夫子辦公的地方,許是其他夫子有課,里面只有一位夫子。顧馳上前,把自己情況說了一遍。 那位王夫子有些為難,“之前教導(dǎo)你的那位夫子離開了,我們也不知道你的進度。要不你繼續(xù)從幼學(xué)學(xué)起,你之前入學(xué)的時候也只學(xué)習(xí)不到兩個月,打好基礎(chǔ)才是關(guān)鍵。” 顧父有些著急,自己兒子都十歲了,幼學(xué)的東西他早已熟練。 顧馳仍然不急不躁,面帶笑意和王夫子商量,“夫子,學(xué)生雖在家休養(yǎng),但仍不敢懈怠,幼學(xué)的內(nèi)容早已熟練,中學(xué)的也學(xué)了不少,學(xué)生想要進入中學(xué)?!?/br> 王夫子沒好氣瞪他一眼,看著挺有禮貌,怎么就愛說大話。 自家在家學(xué)習(xí),還熟練掌握?村里的學(xué)生入學(xué)時大字不識,最簡單的算數(shù)還要扳著指頭數(shù)。中學(xué)的四書五經(jīng)更是深奧,絕非一個只讀過兩月書的十歲孩童可看懂。 就連他帶的中學(xué)的學(xué)生,是書院最優(yōu)秀的一批,入學(xué)三年多,四書五經(jīng)也只是學(xué)個囫圇吞棗。 天才孩童他聽說過,但從未見過,教書育人幾十年,遇上一兩個便是極其幸運,更何況在一個小小鎮(zhèn)上,如若隨便一個學(xué)生就是天才,那求知書院早就天下聞名了。 王夫子好心勸他,“你未打好基礎(chǔ),對以后學(xué)習(xí)不利,聽夫子的話?!?/br> 顧馳仍是微笑回答,“學(xué)生不敢欺瞞夫子,愿請夫子檢查?!?/br> 這下子王夫子更加臉色不好,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以為讀書是玩泥巴呢,哪里斷了還能接上,想從哪里學(xué)就從哪里學(xué)。 桌上恰好放著一本《大學(xué)》,他掀開一頁,“你既如此堅持,那我就考你四書的內(nèi)容,如若答不上來,就去幼學(xué)讀書?!?/br> 顧馳乖乖應(yīng)下,顧父在一旁有些擔(dān)憂。 第4章 這個學(xué)生果然是個好苗子 他既相信兒子的能力,三郎從不說大話,又捏了一把汗,唯恐出什么差錯。 “ ‘富潤屋,德潤身’下一句是什么?” “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 “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 補全?!?/br> 話音落下,顧馳立即熟練接上:“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這段話又是何解?” 聽著面前學(xué)子熟練的回答,王夫子不禁挺直身腰,漫不經(jīng)心的臉色認(rèn)真起來,難道這真是一個好苗子? 除了《大學(xué)》,王夫子又考察了四書五經(jīng)里其他知識,完全正確。 他眼睛閃著亮光,這個學(xué)生沒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