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jié)
花破暗的面目是那么得扭曲。 只有這樣的仇恨,才能滋育出那樣的惡獸。 他對尚在孕育中的血魔獸道:“凈塵,你知道嗎……為奴的那些年,我在重華的學宮里翻典閱籍,一點點地去挖這個邦國的根,我想知道為什么姓慕容的是貴胄,而我們這些人則是仆役……還真被我翻到了原因,但那原因簡直令我感到憤怒至極!” “原來重華建國之初,原有兩位兄弟一同為帥將,領著他們的部足,鎮(zhèn)壓了番邦,建立了這個國家。他們將不肯順降的番邦子民削為奴籍,褫奪他們修煉的權(quán)力,以免日后這些人舉兵起義,推翻他們所建的邦國。” “但殺戮卻并沒有結(jié)束,一山不容二虎,昔日生死與共的手足在迎來短暫的安定后,陷入了誰來承接大統(tǒng)的僵局之中。一場內(nèi)斗,爾虞我詐,最后是兄長失了策,淪為了敗將。于是他的弟弟將他的裙帶統(tǒng)統(tǒng)斬除,后嗣也打為最卑賤的奴役,廢去靈核,烙下奴印,永世不得翻身?!?/br> “我就是那一支子嗣的后代——很不甘,是不是?” 他嗤笑起來:“明明我身上流著的是和慕容氏相同的血,就因為當初的一人之敗,一人之私,兩人之爭,淪落到了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能知曉?!被ㄆ瓢瞪坏?,“換成是你,你能平靜嗎?” 血魔獸凈塵在熔爐之中爆濺出一道火光,好像是在回答他的問題。那火光將花破暗的眼睛映照得更亮了。 天地好像都要毀滅在那雙癡狂的眼睛里。 “我從來就不情愿過這樣的日子。所以連一開始靈核暴走我就是算計好的。我算準了沉棠那個可笑之人心腸軟,他一定不忍心殺我,甚至會念在我乖巧可憐,替我向君上求情,容我破例為修?!?/br> 煉魔山的火光猶如厲鬼的舌頭,從地獄竄出,瘋狂地蹈舞著,映照著當年花破暗的臉——欲望、仇恨、野心…… 顧茫看到那是血魔獸對人世最初的印象,花破暗傾注給它的印象。 “凈塵,我冶煉你,就是要你替我奪回重華?!?/br> “這個邦國,我亦可為君!” 它是恨意和欲念鑄就的惡獸,死人的血rou成了它的血rou,花破暗的野心成為它的野心,如今它將它的惡與顧茫共情,顧茫幾乎被那駭然的血腥壓得墜入無間地獄。 顧茫惡心極了。 但他仍堅持著與它共心。 只為了…… 號角響起,戰(zhàn)鼓雷鳴。顧?;剡^頭去,看著重華浩浩湯湯的軍隊,他的兄弟袍澤,那些從前與他生死與共過的人,那些他曾答應了要帶他們回家的人,那些喚他顧帥的人。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即燃的戰(zhàn)場上飄飛著,他心潮涌動,懷揣著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他當然能贏,當然能勝。 這世上,還有誰比他更了解血魔獸呢。 哪怕花破暗自己也只是它的主人,并非與它共魂靈,同生命。 “御守修,左右翼加固帝都結(jié)界,每隊療愈為陣眼,飛馬營往燎軍北營打亂策應軍陣,北境軍隨我?!?/br> “是!” 顧茫瞇起眼睛,俯瞰那刀劍映月的燎軍連營。 隔著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一道接天應地的結(jié)界,重燎兩邊的大軍在相互對峙著。燎國也早已做好了重華會隨時攻來的準備,因此他們的集結(jié)絲毫不慢,顧??粗紫履囚~鱗踴躍般的鎧甲,明白只要率軍穿過這道屏障,廝殺就將開始。 他深吸了口氣,在當空皓月之下,厲令道:“過結(jié)界!” “是??!” 隨著這一聲令下,重華修士猶如遮天蔽日的獵鳥自高空俯掠,穿過結(jié)界的瞬間,對面攻伐修士的黑魔法咒猶如漫天箭雨嗖嗖飛射,無數(shù)馴化的黑魔惡獸被他們從馴獸營里釋放,長著黑翅的尸犬,喙部淬滿毒液的魔隼,亂箭般朝著重華修士狂殺過去。 地面上,岳辰晴率領的竹武士之軍猶如草原之上遷徙縱橫的馬群,涉過滾涌的護城鳧水,朝著對岸的燎軍陣營奔突縱橫。 重華的先鋒軍隊就像一柄尖刀,狠力擲向了燎軍這面盾牌,刀盾相擦爆出重重火花,往核心里刺去。緊接著盾牌后面突出□□,便是燎國攻伐修士的反殺對抗,一時間吼聲震天,血火紛飛。 “殺啊——!” 像是無數(shù)流星落地,煙花瞬世,明明是如此殘酷的大戰(zhàn),在絲絨般夜幕的映照之下,竟無端生出了波瀾宏偉且璀璨耀眼的壯美。 死尸很快就將鳧水河岸浸潤成了胭脂色,顧茫一柄刺刀擊殺朝他飛撲而來的魔鳥,厲聲道:“不戀陣地,隨我去血魔獸冶煉地!” 在血魔獸的冶煉地旁邊,有一個碩大無朋的祭品囚籠,里頭密密麻麻關(guān)押的都是燎國這些年四處捕捉以及培飼而來的蝶骨美人席。他們被燎人一個接一個押送著,往中心的煉魔爐走去,像是煉劍的鐵礦,云石……或者隨便什么沒有生命的東西,被逼迫著投入爐中,成為讓血魔獸重生的力量源泉。 “嗚嗚……娘……”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這些人祭在哀聲哭喊著,可燎人沒有因為他們的苦苦哀求而動任何的惻隱之心,他們已經(jīng)看到了血魔獸的雛影,知道那會是怎樣可以改變天地的惡獸。他們大叫著,推搡著,催促著,把這些體內(nèi)留有一部分上古魔血的活人源源不斷地送進滾爐。 一個容貌清美昳麗的女人眼見著快輪到自己了,眼中流出大顆大顆的淚珠,由于血統(tǒng)的緣故,她的淚痕是金色的——這也是燎國這些年搜捕美人席最大的憑照,身有魔血,眼有金淚。 “求求您放過我吧!”她忽然崩潰地拉住一個燎修,“我有身孕啊,我想讓我的孩子活下來……求求您……求求您……” 回應她的卻是燎修的大笑:“有身孕的更好!有身孕的魔氣更大!哈哈哈哈?。?!” 女人滿眼含淚,正絕望間,忽然天空中猛地劈下一道藍光,強大的結(jié)界華彩拔地矗起,將剩下的美人席們?nèi)炕\罩在結(jié)界之后。女人又驚又喜,仰頭看去,見天空中一群重華修士御劍而至,為首的領帥銀甲玄靴,眼眸藍光瑩瑩,頂上兜鍪紅纓獵獵。 那一抹代表著英烈之血的藍金帛帶在他額發(fā)之下端正佩著——是望舒之子,北境軍之主顧茫。 而在他身邊的,是黑衣金邊,衣袍翻飛的羲和君墨熄,以及藍衣金邊,一臉輕狂的望舒君慕容憐。 “拿活人煉魔獸,也是夠惡心的?!蹦饺輵z嘖舌道,“比我還下作,我服了服了?!?/br> 墨熄則召出率然,騰蛇入空,將困鎖著這些人祭的黑魔囚籠重重盤踞,猛地震作碎片! “逃?!彼痛购陧?,對那些驚疑交加的人祭們說道。 祭品們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猶如池中的魚群一般開始焦急地涌動,有人雙手合十,叩天拜地,大聲嚎啕。墨熄命一支御守分隊護著他們往安全的地方撤去,一時間盡聽得這些人涕泗橫流道:“多謝……多修仙君……” 那個懷有身孕的美人席連連作揖,被重華御守修催促她快走,她才含著淚,又回頭望了他們一眼,而后轉(zhuǎn)身離去。 然而,就在顧茫以壓倒性的力量將這一支燎軍鎮(zhèn)壓,釋放人祭時,忽聽得天空中鳴響起一聲凄厲破天的樂響—— 顧茫是所有人里對這個聲音反應最快的,他聞聲一驚,猛地抬頭:“風波?!” 遠處一個半虛化的人影掠近,亦是御著劍,立于高空的。 那人一襲白衣,衣襟不羈放蕩地微敞,手中握著一把白帛飄飛的銹銅色神武。他抬起臉來,端的是一張清俊面容,黑眸熠熠,笑容張狂。 這一回便連墨熄和慕容憐都驚呆了。 “顧茫?!!” 立在御劍之上的那個半虛影竟是顧茫!!而且是年輕的、英姿颯爽的、未受任何黑魔淬煉的顧茫! “這、這是怎么回事?”慕容憐驚道。 但墨熄卻只在瞬息的怔愣后就立刻明白了過來,他雙目微紅,緊盯著那個故人的身影,低啞道:“九目琴……” “什么?” “燎國國師的九目琴。”墨熄道,“琴里藏著九只眼睛,每只眼睛都是一個修士的力量?!彼f著,指尖微微發(fā)著抖,陷入了自己的掌心里。 聲音因為沉重的恨,而被壓至幾不可聞:“這一只是用顧茫被剝離的重華之術(shù)煉成的。” 慕容憐:“?。?!” 他轉(zhuǎn)頭去看顧茫,但顧茫卻沒有過多的神情,好像“剝離”兩個滿是血腥與痛苦,意味著囚牢里被剖皮斫骨,靈力生生拔出的痛,與他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似的。顧茫只是盯著那個半虛幻的,能夠使用重華法術(shù),能夠召喚神武風波的“自己”。 片刻,無比冷靜道:“看來國師雖在暗處cao持著血魔獸的重生儀式,但此刻也坐不住了,竟派了我來對付我自己?!?/br> “……” “我好像還挺俊的?!?/br> “……”慕容憐道,“一般吧,比我差那么一點兒?!?/br> 顧茫笑了一下,剛想說什么,就見得“自己”又舉起了嗩吶,指尖按著嗩吶眼,那個架勢顧茫再清楚不過,他立刻揚眉喝道: “都開辟音結(jié)界!” 他身后的修士們紛紛依令行事,但畢竟不是所有人速度都這么快的,陣法陸陸續(xù)續(xù)只開到一半,“顧茫”便已吹響了曲音。 “啊——!” 嗩吶之聲雖單薄,卻穿云透日,瞬間卷遍了整隊軍陣。那些來不及開結(jié)界陣的人發(fā)出連聲慘叫,一下子從御劍上跌落,倒在了地上,有的被神武之音逼得七竅流血,有的則支撐不了片刻便昏迷過去。 顧茫暗罵一聲,他自己雖然恢復了神識,但靈力終究是回不去了,他能召喚的只有魔武匕首,可是匕首單打獨斗效用雖厲害,在軍陣之前卻完全比不上風波的聲音。 場面瞬息間一片混亂,而就在此時,那些原本被壓制的燎國魔修暴起反殺,戰(zhàn)局立刻從一邊壓倒反了過來。 一些燎修追上了落在尾端的人祭,將那些尖叫著的蝶骨美人席又陸續(xù)抓了回來,一個一個地往靈力爐里投下去。那爐子里的熔流顏色已經(jīng)極亮了,不遠處重生陣地里,血魔獸的虛影也越來越鮮明。 “再抓!再抓一些!”一個高階燎修近乎瘋狂地大喊道,“就快重生了!它就快重生了!還差一點點!” 墨熄欲召吞天現(xiàn)世,可吞天實力太過強悍,一年可召的次數(shù)其實就那么幾回,他早已用到了極限。再加上前一次與慕容辰對抗,吞天損耗過大,此時竟并不能一下順利召出。 然而,就在這危急時刻,墨熄聽得身后傳來了另一聲破陣之音。 他驀地回頭,顧茫亦是吃驚回首。 奏響這破陣樂的人是……慕容憐???! 第188章 魂山的武器 同是望舒家的子嗣, 慕容憐自然也有自己的樂修神武,只是他素來不喜歡, 所以幾乎從不召喚它。 可是這時, 他腰際靠著一把龍鱗皮面的神武胡琴, 對上顧茫的眼神,慕容憐瞪他道:“干什么?看什么看!不許笑!” “……” 顧茫沒有笑。 他只是沒有想到,原來慕容憐也有這樣一把可以以一人之音震破三軍的神武。慕容憐揚手一揮,滿弦拉響。只聽得胡琴之聲嘹亮,與對面的風波嗩吶一起,兩道聲線猶如看不見的蛟龍各自破水而出,激烈相撞,風雷滾涌! 這是樂修后嗣之間的對決, 誰也不曾輕率, 慕容憐一雙桃花眼瞇著,盯著對面那個自己熟悉的“顧茫”,白皙的手揚拉著絲弦。那聲音越來越尖利, 越來越狠絕,這兩股力量絞殺一處, 所有人都被那絲竹金石之聲震得耳膜嗡鳴, 靈流翻涌。 這兩個人的樂聲猶如蛟龍動波, 時而慕容憐的胡琴占了上風, 時而又是那個顧?;糜暗娘L波力壓一頭。 這樣的拼殺雖不似兵刃相見一般血腥,但其中兇險卻是絲毫不輸。 慕容憐回腕揚弦,琴聲驟峭, 而顧茫幻影在幾許的遜色之后,忽然瞇起眼睛,嘴唇微微離了嗩吶,真正的顧??闯龆四?,立即出聲提醒,喊道:“當心?。 ?/br> 慕容憐驟然警惕,拉滿弓弦,就在他的琴聲達到一個臨點時,“顧茫”一下闔目抬指,仰頭吹響了最尖銳的一聲音! “錚!” 陡然間一道音波爆彈,慕容憐低頭,嗆出一口血來。 顧茫驚道:“慕容憐,你怎么樣?!” 慕容憐舔著唇齒間的鮮紅,陰沉地抬頭,喃喃道:“沒事……死不了?!?/br> 他森然看著對面的“顧?!?,而那個“顧茫”幻影也并非擁有著十成的力量,激烈相斥之下,被波彈得虛影俱散,化作模糊不清的霧氣,最后竟慢慢地消失不見了。 人群一寂,當顧茫的幻影徹底消散之后,重華軍內(nèi)爆發(fā)出一陣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