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反正簫白澤的身子羸弱,甭管他真歸順假歸順,等到柔妃誕育下皇嗣,她便想辦法讓簫白澤名正言順的去世,繼而扶持他留在世的唯一子嗣登基為皇。她來做垂簾聽政的皇太后,讓兄長做攝政王,讓天下徹底屬于季家。 現(xiàn)在且忍一忍吧。 眼下她只想除掉昭陽這個眼中刺,當(dāng)然,若是由簫白澤——昭陽如今愛慕的男子來替她除掉,更是妙哉。 來日方長,這個計謀不成還有下一個,不引人懷疑便能除掉昭陽的辦法她多的是。吐出一口濁氣,她斜睨林桑青和溫裕,“這么說來,是哀家冤枉你們了?!?/br> 林桑青瞇眼冷笑。 她算是看透了,自從曉得她就是昭陽以后,太后內(nèi)心的忍耐已經(jīng)達(dá)到極限,巴不得欲除之而后快。她裝作恭敬太后會想辦法除掉她,不裝也一樣,既然如此,那她在她面前還謙卑個什么勁、恭敬和什么勁兒,倒不如有什么說什么,還能圖個一時之快。 “母后不覺得過分了嗎?”她卸下虛偽的恭敬,冷冷開腔道:“為何柔妃犯錯,母后前前后后徹查清楚,就差把綺月臺翻過來了,可臣妾什么錯事都沒做,母后并未查證查問,卻一口咬定臣妾不檢點?臣妾曉得柔妃是您的侄女兒,可縱然如此,您也不能厚此薄彼,應(yīng)當(dāng)一視同仁才是。為尊者要比其他人更公允啊,母后?!?/br> 喜怒不形于色,太后從容自若起身,含義深遠(yuǎn)道:“哀家從來不厚此薄彼,只相信眼見為實?!?/br> 她譏諷笑道:“好個眼見為實。” 太后似乎不愿再與她多言,故作柔善地望著簫白澤,她嘆息道:“罷了,哀家年紀(jì)大了,精力實在不能同你們年輕人比。既然今日之事是誤會,你便回啟明殿去吧,哀家也回永寧宮。” 她在“太后慢走”聲中悠然離去。 見太后離去,林桑青才從地上起身,撣撣冰涼的膝蓋,她對簫白澤道:“難得來一趟,皇上可要留在繁光宮用膳?臣妾可以親自下廚?!?/br> 一直守在簫白澤身邊的小太監(jiān)湊上來提醒他,“皇上,柔妃娘娘現(xiàn)在啟明殿里,她新做了養(yǎng)身子的參湯,等著您過去品嘗?!?/br> 太后突然在門前止步,似乎覺得外面的太陽晃眼睛,不敢邁步那一步。 聽到小太監(jiān)的提醒,幾乎是不假思索,簫白澤點頭道:“好,朕這就回去?!?/br> 算是在拒絕林桑青的好意。 雙目流露出挽留的意思,林桑青軟著聲兒道:“皇上,您很久沒來繁光宮了……不如這次便……” 簫白澤再一次拒絕她,“柔妃有孕,身子特殊些,你身為后宮身份最高的妃嬪,應(yīng)當(dāng)學(xué)會容忍體諒。朕過段時日再來看你?!?/br> 她委屈而又失望地抿抿唇,無奈道:“好吧?!毕駱O了不受寵的深宮怨婦。 她看到太后回眸望向她,皺紋叢生的眼角掛著一抹顯而易見的笑,像是幸災(zāi)樂禍,又像是隔岸觀火。 低下頭,她亦深笑——哎,她的演技也進(jìn)步了呢。 魏虞跟在簫白澤身上離開繁光宮,縱觀全程,他沒有看承毓一眼,似乎并不在意承毓是否喜歡上了別人。 但是,他藏在廣袖里的那雙手手始終沒拿出來,林桑青猜,他握了那么久的拳頭,指甲深深插入rou里良久,這會兒應(yīng)該出血了吧。 哎,魏虞的年紀(jì)是大,可他也許不明白,愛情這東西不是靠隱忍等待得來的,唯有主動出擊,或者在適當(dāng)?shù)臅r間點點頭,它才會翩然抵達(dá)。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所有外人都離開繁光宮以后,溫裕忙不迭扶承毓起來,他寵溺地揉著她的頭發(fā),又彎下腰幫她揉膝蓋,“你怎么過來了?還幫著我們說謊,不怕你那老妖婆一樣的姨母以后報復(fù)你?” 承毓撇嘴道:“我早知姨母不是好人,卻沒想到她居然壞成這個樣子。前幾天,我聽到娘和爹偷偷議論,說淑妃堂姐極有可能是被二堂姐季如笙害死的,而姨母明知這一切,還選擇包庇二堂姐。我當(dāng)時便很生氣,淑妃堂姐雖然脾氣古怪,但她卻是個大好人,比長得跟仙女似的二堂姐心地善良多了,姨母包庇二堂姐,便說明她和二堂姐一樣,都不是好人?!?/br> 舔舔干燥的嘴巴,她又對溫裕解釋道:“咱們昨兒個不是約好在司業(yè)街見面的嘛,我到的早,所以想著往前走走去迎你。結(jié)果走到街尾,正好看見幾個人掏出棍子把你打暈。我肯定不放心啊,所以一路偷偷跟著他們,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們居然把你抬進(jìn)皇宮里來了。幸好我跟了過來,不然你和宸妃嫂嫂今兒個肯定不好交代?!?/br> 一對柳葉眉似月牙彎彎,她數(shù)落溫裕,“你出門不帶腦子的呀?” 溫裕訕笑著撓頭,“哎呀,光顧著去找你了,沒注意旁邊有人拿棍子,下次出門我定當(dāng)謹(jǐn)慎些,再不給歹人可乘之機(jī)。” 承毓這才滿意,她踮起腳,費(fèi)力抬手撫摸溫裕的后腦勺,輕聲問他,“疼不疼?我看那一棍子結(jié)結(jié)實實打在你的后腦勺上,應(yīng)該會流血?” 溫裕抓住她的手,旁若無人道:“不疼不疼,我從三歲便開始打架,早練就了一身銅頭鐵臂,不覺得疼。” 林桑青走到外面看了看,日光灼灼刺眼,懸掛在大門口的牌匾上面寫的是“繁光宮”三個字不假。她方才有些恍然,見溫裕和承毓旁若無人地親密著,還以為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輕輕咳嗽一聲,示意他倆收斂些,她欲言又止道:“你們倆什么時候……” 她原以為承毓只是為了幫助她脫離困境,才誆騙太后說她和溫裕有一腿,現(xiàn)在看來他倆確實有一腿。 承毓到底年輕,見林桑青發(fā)問,她紅著臉躲進(jìn)溫裕身后。溫裕笑呵呵護(hù)住她,沖林桑青挑眉道:“多謝你啊大媒人,上次你讓我送承毓回家,給了我們獨處的機(jī)會。雖然她不待見我,但走著走著,我突然覺得,這個小姑娘挺可愛的,適合當(dāng)媳婦兒。這不,后來我厚著臉皮一趟一趟往將軍府跑,把將軍府看門的都惹煩了,才終于如愿以償?!?/br> 唔,林桑青記起來了,上次離開虛駝山時,她特意交代溫裕把承毓平安送回家。沒想到啊沒想到,溫裕這個混小子居然挺會把握機(jī)會的,竟把承毓追到手了。 想到溫裕從前的斑斑劣跡,她板著臉叮囑他,“你要好好待人家,不許再混日子了,也不許再去不該去的地方,聽到了沒有。若是以后承毓哭著到我這兒來告狀,我非綁了你掛在城樓上,讓滿皇城的人都見見你這個負(fù)心漢?!?/br> 溫裕吊兒郎當(dāng)?shù)溃骸俺?,我最最尊貴的宸妃娘娘。” 承毓甜甜笑道:“不用的,嫂嫂?!?/br> 林桑青剛要夸承毓賢惠,想著叮囑她不要大意,承毓仍舊甜笑著道:“不用你綁,我自己綁了他掛城樓上去,倒過來掛著?!?/br> 溫??s了下脖子,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該是在吞口水。 林桑青由衷笑出聲音。 在殿中坐了一會兒,把早上倒的涼茶喝完,她送溫裕和承毓出宮門。 寬闊的宮道一直蔓延到宣武門口,四下空曠炎熱,沒有林蔭躲避。她在宮道盡頭止步,笑著對他們道:“走,就送到這兒了,我出不去這座宮門。” 溫?;剡^頭,呲著牙花子沖她笑道:“好好干,什么都不要怕,我等著你封我做官的那一日?!?/br> 心底一動,她瞇眼笑道:“成啊,大內(nèi)總管、東廠公公,這兩個官職你隨便挑一個,我留給你?!?/br> 溫裕故意挑剔道:“怎么都是沒根兒的,你不為我考慮,也要為承毓考慮考慮啊?!?/br> 承毓拿手推搡他,“呸,貧嘴滑舌,又關(guān)我什么事兒了?” 承毓是蕭白澤親封的郡主,她可以隨意出入宮門,不用走流程,也無須事先報備。他倆笑鬧著從宮門出去,在無云的晴空下留下一串讓人欣慰的笑聲,無憂無慮,令人不由得挑起唇角,露出祝福而又溫暖的笑容。 溫??瓷先ナ遣粚W(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但其實內(nèi)里耳聰目明,什么都比別人懂得快。 林桑青想,看來,溫裕已經(jīng)看出她和簫白澤在演戲了,不若怎會開那種玩笑,說要等她封他做官的那一日呢。 等有機(jī)會她得問問溫裕,是怎么看出她和蕭白澤在演戲的。 經(jīng)此一事后,她和太后之間的梁子算是徹底結(jié)下了,太后也會從此明白,她之前所做種種不過是在裝傻充愣,實則心思縝密,見招拆招的手段不亞于昔年她還是昭陽長公主那會兒。 她完全暴露在太后的目光里,赤果果,不加任何隱藏。 這樣也好,今后她不用再刻意偽裝,或是裝出對太后恭敬無比的謙卑樣子,可以放肆做自己了。反正太后已經(jīng)完全把她視為眼中釘rou中刺,她再偽裝也不可能改變太后對她的看法,倒不如隨心所欲,活得自在些。 不就是撂臉子嗎,誰不會啊。 沿著寬廣平整的宮道折返回后宮,她抬頭看一眼無云的萬里晴空,眼神逐漸變得暗沉。她幾乎可以斷定,今兒個這事和周萍脫不了關(guān)系,除了周萍,誰還會告訴太后她與溫裕相熟這件事。 溫裕曾撒謊污蔑過柔妃,而她是太后和柔妃最厭惡的人,如此算來,他倆都和太后與柔妃有過節(jié)。把溫裕綁進(jìn)宮,再締造一個捉j(luò)ian在床的場合,正好可以一箭雙雕,除掉她和溫裕。 太后的心計何其深,左不過,心思深沉如太后只怕也沒想到她反應(yīng)得如此迅速,在短時間內(nèi)便把捉j(luò)ian在床變成了坦然吃茶;估計太后更沒想到,承毓會突然出現(xiàn),鎮(zhèn)定自若的替他們扯謊掩蓋。 周萍也好,太后也罷,她們的計策皆落了空。 眼下時間特殊,她抽不出空對付周萍母女倆,反正來日方長,她先把處置周萍母女倆的事情放到一邊,等到大業(yè)完成,再慢慢折騰她們不遲。 一群毛色發(fā)亮的鳥兒從頭頂呼啦飛過,她抬起頭,久久注視著它們,直到看不見鳥兒們揮動的雙翅,她才重新低下頭,沿著清冷無人的宮道禹禹前行。 而后半月,朝廷局勢在無形中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沉疴日重,蕭白澤已無精力過問朝政,白瑞做錯了事情被關(guān)押至御廷司,啟明殿一切事由皆由幾個年紀(jì)輕的小太監(jiān)打理。大臣們每日上奏的折子都由小太監(jiān)搬到啟明殿,待蕭白澤看完之后,再重新搬回去。至于蕭白澤究竟看了多少,有沒有用心看,這就沒有人知道了。 且不知因何緣故,蕭白澤曾經(jīng)一手扶植起來的寒門子弟近來頻頻犯錯,已先后有數(shù)十人因各種各樣的罪名被發(fā)落或是貶官。 據(jù)說是太后的意思。 蕭白澤的勢力日趨盛大,太后心中如何能不加以防備,打壓他親手扶植起來的寒門子弟只是第一步,想來太后的手段應(yīng)該不止于此。 太后不會允許除了季家之外的氏族握有兵權(quán),林家的大公子、林桑青的便宜哥哥林梓長期居住在塞北,他手里頭有一部分士兵,估摸著太后近期便會有所行動,旁的人還好說,林家的兵權(quán)她是肯定要收回去的。 眼看著朝廷里的人幾乎被清洗一遍,留下的要么是季家的親信旁支,要么是和季相走得近的同僚,坊間的民眾不由得在私底下紛紛議論——看樣子有人想要反天了。 前后不到二十年,這方熱土已然換了三位皇帝,他們只期望過安穩(wěn)的日子,為何偏生天不遂人愿呢。 不單前朝有人事變動,后宮也有變動,太后說柔妃照顧簫白澤有功,到底還是把她抬到賢妃的位置上了。 賢良淑德,賢妃乃是四妃之首,柔妃一躍成為后宮位份最高的女子,太后生怕她不夠惹眼,居然把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也一并賜給她了。 冊封柔妃晉升賢妃的大典林桑青沒有參加,她借口肚子疼,往臉上多拍了些水粉,營造出虛弱不堪的模樣,窩在寢殿中翻花繩玩兒。 她在鼓樂聲中明白一個早就存在的道理:只要太后不倒,季家不倒,賢妃永遠(yuǎn)是后宮屹立不倒的磐石。 太后、季家——她瞇起眼睛——新仇舊恨一起算。 甩手扔了扣在一起的繩索,她從床上坐起身,格外鄭重的對坐在一邊發(fā)呆的梨奈道:“梨奈,我要和父親見一面,現(xiàn)在就見?!?/br> 梨奈眨眨水靈靈的大眼睛,瞧著天真無邪,沒有任何心機(jī),“小姐,老爺前段時日托人傳話,說太后近來一直盯著林家,還有意想削去大公子好不容易得來的兵權(quán),他要全力應(yīng)付,暫時抽不出空來同您會面?!?/br> 林桑青沒有立刻接話,她用咄咄逼人的目光凝視梨奈,直到將梨奈看得手足無措,才慢悠悠開腔道:“梨奈,林家根本沒有小姐,對嗎?” 梨奈咧唇笑道:“小姐您說什么呢,您就是林家小姐啊……”又顧左右而言他,“我出去看看下雨沒,方才天好像有些陰沉,曬在外面的被褥可不能淋雨?!?/br> 沒給她出門的機(jī)會,林桑青繼續(xù)道:“林府是有個小姐不假,不過四年前,她得了一場癆病離世,林大人沒有將她離世的消息告知世人,而是將此消息隱瞞下來,對外仍宣稱林小姐健在?!彼幚湫π?,“梨奈,請你告訴我,既然真正的林小姐已經(jīng)病死,那我這位林小姐從何而來?”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梨奈垂首不語,她用小手指甲輕輕剮蹭羅裙,素日明媚的臉蛋上混雜著說不清的神情。 林桑青收斂笑意,一鼓作氣道:“林軒很會挑人,你的長相討喜,看上去像沒有任何心機(jī)的鄰家小妹,正合適進(jìn)宮監(jiān)視我的一舉一動,防止我這個假的林小姐發(fā)現(xiàn)真相——借尸還魂終究只是存在于戲本子里的東西,現(xiàn)實中不可能發(fā)生,從來都沒有借尸還魂,有的只是被巧妙掩藏起來的真相罷了?!?/br> 梨奈低低喚她,“小姐……” 她抬手做了個打住的動作,“無須多言,梨奈,我相信你有法子讓我見到林大人,且不會讓任何人察覺。趁著賢妃今兒個晉封,太后沒時間搭理我們,你盡快安排。” 梨奈躊躇稍許,最終什么都沒有辯解。 她換了身衣裳,抽空出去一趟,等到再度返回繁光宮,不過是個把時辰的事兒,“小姐,老爺來了,請您移步見他?!?/br> 林桑青不由得朝她豎起大拇指,“好梨奈,辦事兒就是快?!?/br> 幾十年歲月不是白過的,林軒確實精明,皇宮已然戒備森嚴(yán),他卻還有辦法進(jìn)來。 梨奈引著林桑青七拐八拐,光是拱門就鉆了七八個,最終拐到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四周都是荒蕪野草,恰適合會面。 一道人影站在荒蕪野草之后,穿著普通不扎眼,和宮里的雜役有些相像,林桑青試探著喚道:“父親?” 林軒驟然轉(zhuǎn)身,什么話都沒有說,撩起寬大的衣袍,動作干脆利落地跪地稱臣,“長公主千歲!” 看來梨奈應(yīng)當(dāng)把事情和他說了。 甭管心底在想什么,林桑青趕緊扶林軒起來,故作客氣道:“林大人這是做什么,無論如何我也喚過您一句父親,您對我下跪不合規(guī)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