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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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寒搖頭,說不,是旁邊那位。 胖妹瞧了小木匠一眼,看他那打扮,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問道:“那人誰?。砍毯缒憔蜑榱怂?,爽了我們的約,好過分啊?!?/br> 反倒是雍德元頗有眼光,說道:“那后生,便是前些天與你相斗,旗鼓相當那人?” 程寒點頭,說然也。 雍德元來了興趣,問道:“對方什么底細,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程寒說我剛剛過來,話都沒聊兩句,哪里知道? 雍德元說相請不如偶遇,不如我們一起拼桌吃飯吧? 程寒不愿,說那位兄弟人比較拘謹,還是算了,等回頭來,再介紹你們認識。 他與這邊聊完,告罪一聲,回桌過去,雍德元不太高興,而蘇慈文在旁邊聽了,卻是有些懵——那個甘墨,不是她家工地上的木工匠人么? 雖說他手藝還算不錯,但怎么跟這袍哥會的少爺們還認識,而且聽著好像打架也挺厲害的樣子…… 他,到底是什么人?。?/br> 程寒回桌,與小木匠簡單解釋一遍,然后說道:“雍德元挺想認識你的,只不過我怕你不太適應,便沒有拼桌。來,甘墨兄弟,袍哥人家,從不拉稀擺帶,咱們是不打不相識,為了這,咱們喝杯酒?!?/br> 小木匠舉杯相陪,王檔頭作為請客的東家,也是趕忙相陪,十分熱情。 程寒對他的態(tài)度也好了一些,沒有那么生硬。 喝過酒,又吃菜,這張飛樓果然不愧是名滿渝城的館子,擺在桌子上的每道菜,都特別有味兒,就連那怪味胡豆,和油炸花生米,都別有一番風味,讓小木匠停不下來筷子來。 桌子下蹭飯的虎皮肥貓,也是喵嗚喵嗚地叫。 小木匠本就是長身體的年紀,雖說過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時候,但胃口卻一直都很大。 而程寒是那練家子,又是修行之人,需求的熱量極大,所以幾人吃菜喝酒,倒也不像尋常酒宴那般矜持拘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程寒放下筷子,問起了小木匠的來歷。 小木匠自然不會提及自己師父魯大,而是編了一個說法,這套話他早就熟練了,程寒雖有疑惑,卻并不追究,又與甘墨聊起了修行之事來。 甘墨修的,是魯班教的《萬法歸宗》,本就是雜糅的法門,博采眾家之長,故而與程寒說起這個來,卻也并無障礙,甚至某些地方的見識,更有勝之,隨后程寒又說起自己北上求學的經歷,小木匠居然也能接上,不但如此,而且見解頗深。 小木匠知道的這些,全部都是從屈孟虎那兒聽來的,但程寒卻不知道啊,聽到這個甘十三郎什么話題都能接下來,更是添多了幾分敬佩。 他覺得,面前這兄弟,當真是一奇人,走的是那“大隱隱于市”的路子。 深不可測啊。 這般一想,程寒更多了結交之心來。 如此熱切地聊了許久,王檔頭都張羅再添一輪酒菜了,桌子底下的虎皮肥貓也吃得肚皮滾圓。 這時走來一人,卻正是那雍德元。 這家伙提著一壇酒,徑直來到了小木匠的跟前,然后“砰”地一聲,將酒擱下,對著小木匠說道:“嘿,甘墨對吧?聽說你哥子很牛逼?是不是???” 他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渾身都是酒氣,雙目也有些紅。 這時雍遺愛和蘇慈文也趕了過來,蘇慈文仿佛是說錯了話,臉紅紅的,又忍不住去打量小木匠的表情,而雍遺愛則沒好氣地喊道:“哥,你別瞎鬧了?!?/br> 程寒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還是站了起來,去扶住雍德元,說道:“德元,你喝醉了?” 雍德元一把將程寒推開,然后指著小木匠的鼻子說道:“嘿,小子,說話啊?聽說你很牛逼,來,給爺表演一下,你到底有多厲害?!?/br> 小木匠被指著鼻子,這才抬起頭來,緩緩地看著這個長相英俊、盛氣凌人的年輕人。 對于當前這情況,他自然是莫名其妙的,不過剛才與程寒聊天攀談,對方的回應讓他頗為興奮,虛榮心不由得起來一些,也不愿意在這個時候低下頭去,讓人瞧不起,于是回道:“我為何要給你表演?” 雍德元噴著酒氣,哈哈大笑,然后伸手,揪住了小木匠的領口,說道:“就憑我’雍德元‘這三個字——在渝城,惹上了我雍德元,你就妥帖點,就甭想好過?!?/br> 他這一動手,程寒的臉上就掛不住了,一把抓住了雍德元的手,厲聲喊道:“德元,住手,甘墨是我朋友,你別在這兒耍袍哥會的威風?!?/br> 程寒的手一搭過去,雍德元的胳膊突然一漲一縮,程寒卻是有如過電一般,半邊身子都麻了。 他往后退了幾步,方才站定下來。 這時他的臉完全就掛不住了,盯著雍少爺,開口說道:“雍德元,我知道你是青城山兀鷲道長的高足,一身劍仙本事,但沒必要在這兒逞威風,辱我朋友——袍哥人家,汗衫打伙穿,婆娘打伙睡,各自都是兄弟,你這么弄,就不怕袍哥會的規(guī)矩了么?” 雍德元哈哈一笑,對程寒說道:“少拿長輩來嚇唬人,真當我怕么?到時候你找你家老爺子出頭,我便告訴他,你結交那無膽鼠輩,我只是幫忙清除而已,說不定你老子,回頭還要感謝我咧?!?/br> 他本事又高,膽兒又肥,程寒雖然很是氣憤,但也無可奈何。 而這個時候,小木匠終于開口了:“想看我的本事?” 雍德元回過頭來,說:“對——當然,我也不是不留情面的人,你若是慫了,這壇酒喝干了,我也認?!?/br> 小木匠說道:“那先將我給放開來?!?/br> 雍德元聽了,將他的衣領松開,哈哈一笑,說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個什么本事,能讓我大吃一驚的。 小木匠被雍德元松開之后,往后退了一步,卻是坐下,隨后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緩緩喝下。 他喝酒不是為了壯膽,而是多點時間思索。 論與人動手的本事,小木匠即便是入了門道,也是初學者,刀法雖得真義,算得上是熟練,但真的要拼起來,恐怕未必能夠贏下面前這個家伙。 剛才程寒也說了,雍德元,可是青城山的弟子。 小木匠雖然不知曉那兀鷲道長是何人,但青城山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像這等角色,程寒敵不過,他自然也敵不過。 硬著頭皮打,只不過是給那家伙羞辱自己的機會而已。 敵不過,那么就只有低頭認慫? 這也太丟人了。 若是往日,小木匠覺得丟人也就丟人了,但現(xiàn)在不同,他與程寒交往,頗有些江湖豪情之志,倘若是慫了,自己都感覺對不起魯班傳人的名頭。 怎么辦? 小木匠將酒喝完,那雍德元便催促道:“怎么樣,來啊,表演啊,磨嘰什么呢?” 啪…… 小木匠嘆了一口氣,隨后口中快速喝念道:“朝水練九晨,見水不流就靈,血公本姓周,血母本姓劉,生在云南廣華洲、叫你不流就不流,若還流,老君在后頭。謹請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罷,他將酒杯往桌子上猛然一放,口中喝念道:“孽畜,還不退后?” 雍德元聽了,如遭雷轟,往后連退了幾步,突然間吐出了一大口的鮮血來,臉白如紙。 第十三章 程寒之死 有人可能會問了,嗨喲哈,憑什么你小木匠嘰里呱啦念一通,這青城山兀鷲道長的得意高徒雍德元,就吐血倒下了? 這是個什么道理? 這里多嘴解釋一下,不然您肯定會誤解了——小木匠所使的,是魯班教上冊之中,四十八法咒之一的背血咒。 這魯班教上冊,是魯班教長年日久,從各種民間邪法之中吸取而來的,成體系的,有四十八法咒,而最著名的,則有金光咒和金刀利剪法——背血咒其實屬于并不怎么出名的那種,但若論歹毒邪惡,恐怕只有釘頭七箭書和祝由紙草人,方才能比。 正經的背血咒,應該是將對方的頭發(fā)和血、指甲拿在手中,祭于一水碗里,滴入施術人的中指血,然后連續(xù)在正午與子夜時分,念咒七日。 如此七天七夜的詛咒之下,咒法生效,被詛咒者就會血液逆流,七竅流血,血管之中仿佛鉆進了萬千蟲子蠕動。 那受咒者會聲聲慘叫,連續(xù)三天三夜,方才痛苦而亡。 正是因為如此惡毒,使得施術人在術成之后,也會受到反噬——做噩夢、盜汗和驟然驚醒,那還是小事兒;嚴重的,還會報應在身,說不定就猝死了去。 魯班教又喚做“缺一門”,正是來源于此。 當然,小木匠當面下咒,又快又疾,自然達不到那樣的效果,而且倘若不是他已經入了門道,感應到了“炁”,說不定只是打一嘴炮而已。 所以即便是看了“咒訣”的朋友,也千萬不要嘗試——效果成了,你沒有防備之法,難免遭到報應。 效果不成,又被人當做煞逼…… 說回張飛樓,小木匠被那雍德元逼到絕路,少年心性發(fā)作,便用上了魯班書上冊的背血咒,當面作法。 他得了石像巨人撫頂入道,感受到了“炁”,又將魯班書全冊皆數(shù)背于心,修行的又是魯班教絕學《萬法歸宗》,所以即便準備不足,但此法一出,那雍德元也是一口氣息紊亂,血液凝滯,發(fā)生堵塞,頓時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那雍德元一口鮮血噴出,往后疾退數(shù)步,在妹子雍遺愛的攙扶下,方才站穩(wěn)了去。 這時他已然感覺一股陰森的氣息附在了身體上,游離于血管之中,下意識地將氣息沉入體內,想要驅趕,卻不曾想那氣息簡直就是躲貓貓高手,他雖然能夠感受得到,但想要捉摸,卻無跡可尋。 這就可怕了,雍德元顧不得旁人笑話,閉目內視,又深吸了幾口氣息,這才陡然睜開了眼睛來。 緊接著,他盯著小木匠,厲聲喝道:“你,你這是魯班邪法?” 作為青城山兀鷲道長的高徒,雍德元自然是見過世面的,對于西南道上的一干人物與手段,都有了解,諸多民間術法的后果,他也是懂得的,故而能夠一開口,便點破小木匠的身份。 聽到這話兒,場中眾人表現(xiàn)不一,有的驚訝,有的好奇,有的則是一臉茫然。 畢竟相較于其他旁門,魯班教其實并不出名。 有的人乍一聽那名字,還以為是某個蓋房子的建筑協(xié)會呢。 若是往日,小木匠定然會謹慎地藏頭露尾,不肯承認,然而此刻他一招制敵,剛才還高高在上的雍德元又驚又怒又怕,而旁人要不是投來畏懼的目光,要不然就是敬佩不已,不由得胸腹間的一口氣,陡然吐出來。 他覺得大丈夫當如斯也,需揚名立萬才行。 于是他朗聲說道:“在下魯班荷葉張的徒孫,姓甘,單名一個墨字——怎么,還需要我再給你表演其它么?” 荷葉張! 樹的影,人的名,“北邊樣式雷,南國荷葉張”,這建筑業(yè)的兩大龍頭,即便不是江湖中人,也能夠知曉一二,如雷貫耳。 即便人故去了,經他們手留下來的建筑,卻還依然屹立其中,讓人無法忽視。 所以聽到小木匠的話語,就連傲嬌如雍德元,也不由得收斂怒容,認真地打量小木匠。 不過他性子很硬,張了張嘴,卻終究說不出半點兒軟話來。 好在這時程寒終于從那驚訝中回過神來,他趕忙上前打圓場,先是說了雍德元兩句,然后又與小木匠說話,將氣氛給緩和下來。 小木匠剛才報上了師祖名號,一口惡氣吐出去,裝了個大逼,此刻也沒有了繼續(xù)追究的想法。 所以程寒一打圓場,他便不再糾纏,而是開口說道:“我雖然師承荷葉張,但并非魯班教中人,厭勝之法,學的也多是破解、祝福的勝術,積陰德的事兒,平日里勞碌于工匠之中,磨煉心志,自食其力,并非江湖中人,也不愿意與人斗爭,倘若不是雍公子屢次相逼,也不愿如此沖突?!?/br> 說罷,他走到了雍德元的跟前來,用口中剩余的酒氣,噴在了雍德元的臉上去。 緊接著,他用右手食指沾了點兒酒水,在雍德元的額頭之上,畫了一個頭尾相連的符文,最終在雍德元的眉心上,重重一點。 那一點落下,雍德元感覺到了一股灼熱的氣息滲入體內,當下也是渾身一震,先前那股陰冷,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