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趙頤寧謹慎小心地把帕子疊好,放進了貼身的衣物里,又不禁望了望馬車的方向,她想起來了一些事。 上輩子飄蕩在新帝身邊的時候,她曾經入過新帝的夢,想在夢中給他提示,借他的手去懲治自己的仇人。 可新帝的夢總是那么不美好。 有時候是他少時被養(yǎng)家的兄長欺凌,有時候是他長成后被皇叔們刁難……但最可怕的,是他許多年間都會夢到一場熯天熾地的沖天大火。 新帝慣是冷心冷面、鎮(zhèn)定自若的,可在那場大火的夢中,他卻像個孩童一般手足無措。他聲嘶力竭地叫著‘嬤嬤’,然后在無數(shù)個冰冷孤獨的夜里驚醒。 趙頤寧那時候就在想,難怪新帝看著一帶一絲人氣兒,原來是少時遭受過這般苦難。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既沒有在新帝的后宮見到那位夫人,也沒在入夢的時候看他回想過那位夫人,就仿佛對她毫不在意一般。可看新帝現(xiàn)在對那位夫人的表現(xiàn),又怎么會是不把她放心上呢? 趙頤寧心事重重地只顧著走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那丫鬟居然一直跟在她身邊。 她轉身疑惑地看了看她,那丫鬟道:“我可不是跟著你,是正好我家娘子的藥喝完了,讓我去取藥,和你順路?!?/br> 趙頤寧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兩人便一前一后接著往前走。 躊躇再三,趙頤寧試探著和丫鬟搭話:“聽說京城最近發(fā)生了一場大火,你可知道?” 那丫鬟蹙了蹙眉說,“我當然知道,那燒的就是我們之前住著的宅子。當時……”那丫鬟反應過來自己說太多了,便止住了口,道:“反正就燒了后院,沒什么好說的?!?/br> 趙頤寧松了口氣,幸好大火已經過去,那位心善的夫人也安然無恙。不然若是那場大火還未發(fā)生,她就要擔心怎么提醒那位夫人了。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醫(yī)館。醫(yī)館坐診的大夫正是一直為宋瑤看診的那位老大夫。老大夫行邱,其夫人也會醫(yī)術。邱大夫負責看診開藥方,邱夫人負責為婦人接生和看一些私密的病癥。夫妻二人在京城很是有名。 “飛歌姑娘來了?”邱大夫正在藥柜前看藥方,見了丫鬟就笑道:“老夫想著娘子的藥也快吃完了,正想著什么時候使人給你們送呢?!?/br> 邱大夫和丫鬟說著話,趙頤寧聽了一耳朵,便去和柜臺處的邱夫人說了來應征學徒的事。 邱夫人問了她一些問題,趙頤寧口中不錯地應答,余光一直看著那個丫鬟??粗诀咛崃艘欢阉幾吡耍w頤寧心中有了別的猜想——難道那位夫人不是在大火中出了意外,而是生產的時候? 自古婦人產子便如同半只腳跨進了鬼門關,總是容易發(fā)生各種意外。 思及此,趙頤寧看向邱夫人的目光更為堅定,“夫人,我想清楚了,我想當醫(yī)者。” ……………… 宋瑤沒想到她城還沒出,楚承昭就趕回來了。 她在馬車上笑著同周嬤嬤打趣道:“一定是嬤嬤太記掛公子,菩薩念嬤嬤心誠,都不用你去到相國寺,公子就立時回來了?!?/br> “要老奴說,是娘子做了好事,菩薩念在娘子心善,就立刻讓公子出現(xiàn)了?!敝軏邒咭哺?,“若菩薩真有靈,老奴還誠心希望娘子生下個大胖小子呢,希望菩薩也能如我的愿?!?/br> 楚承昭搖著頭無奈地笑。他入宮一個月,發(fā)生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但只要回到宋瑤和周嬤嬤的身邊,那些令人不悅的事情便都不算什么了。 他回到宅子的時候聽說她們去相國寺了,立刻擔心起來,衣服也顧不得換,騎了馬就出來尋了。 等看到她們平安無虞,他才冷靜下來,知道自己的擔心多余了——放火的事情過去一個月了,天子腳下,她們帶著一干御賜的家丁在光天白日的時候去國寺。這若還有人敢動手害她們,那挑釁的可不只是他,而是皇權威嚴了。 真要有這種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便是她們日日躲在御賜的宅子里足不出戶,也難保不會出事。 而那些只敢在暗中傷人的宵小之輩,又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呢? “公子一個月沒回來,可是宮中出了什么事?”周嬤嬤問。 楚承昭抿了抿唇,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是有一些事,只是現(xiàn)在還不好和你們說。再過段時間吧,我會和你們說的?!?/br> 宋瑤聞言心中一跳,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想應該沒錯——楚承昭已經知道自己的皇孫身份了! 楚承昭看她一直沒說話,便偏過臉溫聲問她:“這段時間可還好?身上的傷痊愈沒有?害喜好些了嗎?孩子呢,有沒有鬧你?” 周嬤嬤看他們要說私房話,便十分知趣兒地說覺得車廂里悶,去車轅上坐著吹吹風。 宋瑤被楚承昭一連串的問題喚回了神,輕聲細氣地回答道:“都好的,身上的傷本就是小傷,擦了幾天藥就好了。后頭吃了幾副藥,害喜癥狀也輕了很多,到了現(xiàn)在已經完全不會吐了。孩子很乖很乖?!闭f到孩子,宋瑤的神情變得無比柔和,手又不自覺地搭上了小腹。 方才她站著的時候,楚承昭還沒發(fā)現(xiàn)?,F(xiàn)在她坐著,小腹的隆起就能看出來了。 楚承昭視線落在隆起處,心頭也是一片柔軟,又有些慚愧,離開了一個月,孩子已經長大了這么多。 “我可以……摸摸他嗎?” 宋瑤點點頭,把肚子往他身前湊了湊,又告訴他:“嬤嬤說一般這時候還不會顯懷,咱們的孩子可能胖了一些,所以早早地就顯出來了。你現(xiàn)在摸也摸不到什么,要等再等一個月,才能感覺到他在動?!?/br> 楚承昭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了她肚子上,動作輕柔地像一片羽毛落下一般。 宋瑤說的沒錯,他確實摸不出什么??伤皇前咽帜敲捶胖?,心里想著他們的孩子,內心的喜悅和滿足就快把他淹沒了。 第33章 楚承昭和宋瑤說了會子話, 宋瑤又開始犯困。 現(xiàn)在馬車里已經撲了厚厚的緞子和放了條枕, 可以好好地睡了。楚承昭看著她睡下了, 便下了馬車上了馬。周嬤嬤進了車廂看顧她。 沒多久, 一行人就到了相國寺。 相國寺建筑恢弘, 占地極大, 香客絡繹不絕。又因是國寺,還有士兵把守,維持秩序。 宋瑤到了地方才被周嬤嬤輕聲喊醒了, 她揉著眼睛坐起身,周嬤嬤拿了小梳子幫她重新梳了頭,才挽著她下了馬車。 宋瑤這段時間覺很多, 這天又起了個早,睡了這么一會兒, 她仍然有些困。 下了馬車,楚承昭很自然地過來扶她,調侃道:“看你這睡眼迷瞪的樣子,在家里睡覺多好?!?/br> 宋瑤小小聲爭辯:“這一個月我好像都在睡覺, 渾身骨頭都睡松散了。嬤嬤說咱家孩子已經胖了, 我不好這么憊懶的, 得多走動走動, 鍛煉好身體?!?/br> 而且來相國寺給孩子求平安, 便是她再不舒服也要來的。 幾人走進寺廟大門,便有小沙彌迎了上來,道:“上師知道楚施主今日前來, 特地讓貧僧在這里等著,請楚施主移步廂房小聚?!?/br> 楚承昭頷首,讓鄒鑫等人護好宋瑤,便徑自往廂房去了。 他幼時就常來相國寺,因為對此間道路都十分熟悉。相國寺后山的廂房位置清幽,跟前院的熱鬧形成了鮮明對比。 妙蓮上師于院中樹下擺了一局棋,看著他便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 楚承昭拱了拱手,在妙蓮上師對面坐下。 石臺上放著兩盞茶,還冒著熱氣,楚承昭道:“上師好像早就知道我要來?” 妙蓮上師慈悲笑道:“總是會有有緣人來,不是你,也可以是別人。” 楚承昭臉上的笑淡了下來,直接問道:“我自小敬佩上師,上師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您雖是方外之人,但我已把上師當成長輩看待……上師和老侯爺騙的我好苦。” 妙蓮上師雙手合十,閉眼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雖未直接對公子說謊,確實是欺騙了公子多年。他日歸去,老衲自會下拔舌地獄受罰?!?/br> 楚承昭抿唇不語。他知道這件事并不能怪妙蓮上師,上師雖然是佛門中人,但同時也是國寺主持,掌管闔寺事宜,需要兼顧寺廟上下一眾僧人。永平帝的意思,他自然是不好違逆的。 可他把妙蓮上師和老侯爺當成親近的長輩,他們的聯(lián)手欺瞞,實在教他心里難受。 兩人靜坐不語。 前頭大殿里,小沙彌領著宋瑤參觀,左一個‘小心’,右一個‘仔細’的,照顧得十分周祥。 宋瑤看他不過七八歲的樣子,聽他一口一個‘貧僧’的,忍不住偷笑了好幾回。 若不是看這小沙彌神情實在莊重虔誠,她都快忍不住摸摸他的小光頭了。 在佛前蒲團跪下的時候,宋瑤在心理為孩子默默祈福。 她夢到過兩次孩子了,都是一條金龍一條錦鯉。她想過或許這便是上天的啟示,預示著肚子里將會是兩個孩子。 若只是錦鯉便罷了,但龍的寓意在古代十分特別。 她連楚承昭都不敢告訴,生怕為孩子惹來什么禍端。 她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孩子平安喜樂。甚至她覺得孩子平庸一點也無妨,皇家紛爭多,若她的孩子真的要陷入奪嫡旋渦,那可真的就是九死一生。 宋瑤和周嬤嬤對著神像祈禱了半晌,想著后頭還有眾多香客,便也沒怎么耽擱,就站起身給其余的人騰位置。 “都讓讓!”后頭突然來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不由分說地撥開人群。 宋瑤身邊跟著不少人,自然是沒事的,只是后頭一些普通百姓,都被那婆子推到了一邊。只是看著婆子穿的齊整,氣勢也大,被推的人想著她們主家身份應該不低,就也不敢作聲。 人群亂了起來,大家擠作一團,宋瑤只能在原地略站了站,等人群疏散了再離開。 兩個婆子撥開了一條路后,一個少女扶著一個婦人施施然走了進來。 那個婦人看著三十來歲,容色姝麗,身穿寶藍色十樣錦妝花褙子,梳著朝天髻,發(fā)上是一整套的翡翠頭面,看著就華貴非常。而扶著她的那個女孩,看著約莫十四五歲,身穿白色粉綠繡竹葉梅花領褙子,打扮得十分素凈,面容只能說得上清秀,但通身氣度亦是一看便知道是出身高門大戶家的姑娘。 “母親,您腳下慢些?!迸⒎鲋鴭D人,輕聲細氣地出聲提醒。 兩人在丫鬟仆婦的簇擁下走到蒲團處,女孩親自彎下腰用帕子把蒲團擦拭了一遍,而后才讓婦人跪下參拜。 婦人跪下后雙手合十,口中輕念:“菩薩垂憐,保佑我們勇毅侯府闔家平安,保佑孩子們身體健康,無災無病……” 宋瑤聽了一耳朵,想著原來是侯府的家眷,難怪陣仗這么大。 等等,勇勤侯府?該不會是她想的那一家吧…… “嬤嬤,勇勤侯府您知道是哪家嗎?”宋瑤壓低了聲音和身邊的周嬤嬤打聽。 周嬤嬤出宮十七年,這十七年里冒出來的新貴她可能不知道。但像勇勤侯府這樣有些年頭的人家,周嬤嬤卻是了解的。 “老勇勤侯當年和咱們安毅侯一樣,都是有從龍之功的。只是老勇勤侯當年遭了不測,當了侯爺沒幾年就去了。如今的勇勤侯是他的獨子,這位夫人……我看著面生,應當不是勇勤侯的原配?!?/br> 這就對的上了。宋瑤不自覺地偷偷多看了那婦人和女孩兩眼。 那婦人神情虔誠,所求都是府中家人的平安,看著真是再和善不過了。若不是周嬤嬤這樣知道的人,或許旁人聽了都以為她是為自己的親生孩子所求了。 而她身邊那女孩,雖然長相普通了一點,但看她舉手投足一派世家淑女的風范,對婦人有禮周道卻不顯刻意殷勤,不由就讓人對她心生好感。 但宋瑤是看過原書的,知道這對母女可絕對不像看起來那么良善——她們可是坑了原女主一輩子的。 人群漸漸疏散了,宋瑤挽上了周嬤嬤的手說走吧。 宋瑤邊往外走邊想,按著原書的時間線,現(xiàn)在應該是那個被抱錯的農家女得罪了貴人,然后被貴人降罪,卷入了風波之中。 那位勇毅候夫人為了給自己悉心栽培了多年的繼女平息風波,派人去找原女主來頂缸了。 原女主現(xiàn)在重生了,已經離開了陳家。勇毅候夫人派去的人撲了個空,現(xiàn)在這侯夫人應該在憂心如焚地想別的對策,怎么還會有閑情逸致這個時候帶著繼女來燒香拜佛呢? 總不能是真的指望菩薩顯靈,把貴人的怒火平息了吧。 宋瑤和周嬤嬤等人出了來,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列侍衛(wèi),為首的是個方臉大眼的錦衣公子。 那錦衣公子本是一臉煩躁,百無聊賴地把弄著腰刀,看到宋瑤,他先是眼睛一亮,而后視線便像黏在她身上一般。 宋瑤皺了皺眉,將輕音手里的帷帽接過來帶上,挽著周嬤嬤快步出去了。 剛下了大殿前的臺階,楚承昭也正好從后山廂房那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