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楚承昭搖了搖頭,道:“我在宮里還有事。”隨后他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什么, 轉(zhuǎn)身趙頤寧道:“你回去后去正屋看一眼,要是側(cè)妃還沒睡下就和她說我這兩天肯定是回不來了,讓她早些休息, 別等得太晚?!?/br> 趙頤寧應(yīng)下了。 不多時,一行人分成兩撥, 各自離開了慎刑司。 趙頤寧出宮的時候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晨光熹微,她回首望著那黑瓦紅墻,卻只覺得身上陣陣發(fā)寒。 一直到回到盛園, 趙頤寧的指尖才恢復(fù)了正常的溫度。 此時盛園的下人都已經(jīng)起身了, 趙頤寧一路進了后院, 正好看見飛歌輕手輕腳地從主屋退了出來。 見了趙頤寧, 飛歌在廊下壓低了聲音同她道:“娘子守了一夜, 方才那燈火還是我去吹滅的?,F(xiàn)下輕音正在里面服侍她更衣,好歹讓她上床去睡會兒。” 趙頤寧點了點頭,剛準備抬腳往自己屋里去, 就聽宋瑤在屋里問:“飛歌在和誰說話?是不是殿下和阿月回來了?” 飛歌嘆了口氣,進屋去稟報:“只有阿月姑娘回來了。您一夜沒睡了,等睡醒了再和阿月姑娘說話也不遲。” 宋瑤卻不肯,道:“我沒事的,反正白日里也無事,晚一些再睡也來得及。你讓阿月進來,另外讓灶上端一些早膳來?!?/br> 飛歌眼見勸不動她,只能照著吩咐去辦了。 趙頤寧搓了搓臉,把臉上麻木的神情搓沒了才進屋去。 兩人都是一夜沒睡,眼底下都是一片青影。 宋瑤看著還比趙頤寧精神些,趙頤寧進屋之后,她沒有急著問宮里的情況,而是淺笑道:“你這臉色看著可不好,咱們先用些東西,邊吃邊聊?!?/br> 趙頤寧點了點頭,問她:“昨日你和兩個孩子在宮里的情況可都還好?” 宋瑤看了輕音一眼,輕音很識趣地退下了。 等屋里只有她們兩個了,宋瑤才壓低聲音道:“殿下抱著兩個孩子去的前頭,我就在后宮陪著娘娘。后宮里是相安無事的,但是兩個孩子被提前抱了回來,懷遠還和我說前朝死了人?!?/br> 趙頤寧的面色這才緩和了一些。看到宋瑤擔心地一夜沒睡,她在心里埋怨楚承昭把這事完全告訴了她。 這些灰暗的事他們來承擔就好,總不好叫她也跟著一道憂心如焚。 但聽宋瑤說了是懷遠告訴她的,她心里的不平也就消下去了。 這時候早膳也端了上來,都是一些清爽又開胃的東西——一小鍋雞絲白粥并幾樣開胃的小菜。 等布菜的飛歌也下去了,趙頤寧喝了幾口熱粥,胃里的溫熱蔓延了全身,才開口道:“殿下帶著我入了宮,檢驗了今日宮宴上的器物和酒水?!币娝维幍拿碱^立刻皺了起來,趙頤寧接著故作輕松地道:“阿瑤不必擔心,我已經(jīng)檢查過了。殿下喝過的酒水里并沒有毒,有毒的是那個御杯?!?/br> 宋瑤的眉頭依舊沒有解開,她起身去了門邊,確認門外沒有任何人在偷聽才走到趙頤寧身邊,用只能兩人聽到的聲音問:“阿月你說,對圣上下毒的會是哪位皇子?” 在宋瑤的記憶里,原書好像并沒有歹人對皇帝下毒的情節(jié)。但是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跳著看的時候漏掉了。所以宋瑤對這件事是完全茫然的,只能向趙頤寧求助。 趙頤寧畢竟是原書女主,而且還是重生過的,她知道的自然比宋瑤多。 趙頤寧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一方面是上輩子她都被曾氏拘在勇勤侯府的后宅里,對外面的事都知道的不多,也就是新帝即位那種大事從下人的嘴里聽說了一些。她后頭變成一縷幽魂附身到玉佩的時候,楚承昭已經(jīng)登上龍座一段時間了。那時候的楚承昭雷霆手段,頗有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質(zhì)。對他即位前的時候,宮中之人都是諱莫如深,她是真的無從了解。 另一方面,趙頤寧覺得那毒很是蹊蹺。 不像要置人于死地,而是好像只是想把有人要毒殺老皇帝的信息公布天下,制造混亂一般。 若她的猜想沒錯,這毒酒不可能是那幾位皇子下的。下毒的恐怕另有其人。而且可能那人還是眾人都不會想到的最不可能的那個。 若真的是這樣,那這件事絕對是皇家最頂級的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趙頤寧就更不敢輕易把自己的猜想告訴宋瑤了。 宋瑤知道趙頤寧不會故意瞞著自己,她也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道:“好了,不說這些了。反正都是大事,殿下會處理好的。你也早些休息?!?/br> 兩人互相安撫了幾句,就各自去歇下了。 宋瑤換上了寢衣躺到床上。腦子里還是亂糟糟的。 原書里楚承昭登上皇位道阻且長,先是被散布了出身不正的流言,后頭被封為太孫,幾位皇子又聯(lián)合大臣,說他寸功未建,難以服眾。恰好那時候南詔的各族又發(fā)生了動亂,和當?shù)氐鸟v軍發(fā)生了交戰(zhàn)。 楚承昭就在那時候點兵出戰(zhàn),在南詔耗了快一年,才才把動亂平息。 他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在那一年里腹背受敵,大傷小傷就沒斷過,幾次都是半只腳踏進了鬼門關(guān),險些救不回來?;亓司┏抢镄摒B(yǎng)了兩年才恢復(fù)過來。 出身不正的流言在懷遠在周歲宴上現(xiàn)身人前之后,大礙就不算一回事了。宋瑤一直覺得南詔那場大戰(zhàn)才是楚承昭即位前最大的劫難。 但沒想到京中的局勢變得這么快,他連太孫的位置都還沒碰到,就已經(jīng)被牽扯到了陰謀詭計之中。永平帝若是真的倒了,皇位絕不可能落到?jīng)]有任何根基的楚承昭身上。屆時其他皇子繼了位,估計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們一家子殺了,以絕后患。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明明身體是疲憊的,但精神卻越來越興奮,腦子里亂糟糟的,半點兒睡意也沒有。 聽到廂房里傳來兩個孩子的聲音,宋瑤干脆也不睡了,起身讓人把孩子抱了過來。 安安和懷遠剛剛睡醒就在找她,奶娘說他們的娘還在休息,兩個孩子乖巧地沒有說一定要到主屋來,但是總歸不怎么高興。 被抱到主屋之后,兩個孩子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都是伸著手等宋瑤抱。 宋瑤挨個抱過來,讓他們坐在自己身邊,陪著他們吃了早膳。 看著孩子們無憂無慮的小模樣,宋瑤提著的心一點點落回肚里,變得安定了下來。 老話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或許有些女孩天生就很強大,并不適用這句話。 但是宋瑤知道自己,她是個沒什么能耐又膽小的性格,但是自從當了母親,她才一點一點發(fā)生了改變。 楚承昭在外頭支撐著,家里又有這么兩個剛滿周歲的孩子,她作為他的妻子,孩子的母親,不能這么輕易地就自亂了陣腳! 想通之后,宋瑤擲地有聲地吩咐下去:“這幾日我不見客,去和門房說不管誰遞拜帖來都不要接,就說我從宮里回來就病了。另外約束下人,不許亂傳話亂打聽,但凡發(fā)現(xiàn)不規(guī)矩不老實的,立刻就稟了嬤嬤,通打一頓板子后再趕出府去!” ……………… 養(yǎng)心殿。 楚承昭剛到殿外,就見到了守在外頭的寶慶公公。 寶慶公公一手縮在袖子里,一手搭著浮塵,面上不顯分毫異樣。 楚承昭拱手稱一聲大伴,詢問道:“皇祖父的情況可還好?” 寶慶公公道:“圣上并無大礙。他一直在等殿下?!?/br> 楚承昭微微頷首,抬腳就進了殿內(nèi)。 殿內(nèi)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安靜地落針可聞。永平帝坐在書案之前,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折子。楚承昭請安的聲音才把他拉回了神。 “承昭過來了?”永平帝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問他:“可查出是誰要毒害朕了?” 楚承昭沉吟不語。 永平帝又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一時間查不出來也是正常。那人既能在宮中大內(nèi)下手,想來不是等閑之輩。你也不必憂心,朕一切都好?!?/br> 楚承昭在寬袖下的手緊了緊,他抬起頭正視永平帝,終于把藏在心中一夜的疑惑問出了口—— “皇祖父,您為何要對自己下毒?” 趙頤寧說那種毒并不會致命,甚至沒有殘留的毒性,只是毒發(fā)的時候看起來可怖。 其后,看管酒庫的太監(jiān),傳酒的太監(jiān),侍膳嘗膳的太監(jiān),甚至前一天在殿內(nèi)伺候的宮人都被拷打逼問了一夜,口供沒有半點可疑之處。 那么碰過御杯、有機會在人前下毒的人,除了他們,就只有寶慶公公。 寶慶公公跟了永平帝一輩子,又沒有兒孫后代和家人,在外頭連個宅子都沒置辦。永平帝還曾在人后戲言,說等他們都沒了,在皇陵里留一個位置給寶慶公公,他們主仆到地下也能待在一處。 他是最忠心的永平帝親信,連楚承昭都不相信他會被其他人收買。自然也不會有那么蠢的人,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除非……那是永平帝親自下的命令。 第108章 永平帝的神情并不意外, 他搖著頭輕輕笑了起來, “果然還是讓你發(fā)現(xiàn)了?!?/br> 他的口吻那么平淡, 就想好在說楚承昭發(fā)現(xiàn)了他今天午飯吃的什么菜色一樣。 “你這趟差事辦的很不錯。”永平帝看著他老懷寬慰地笑道, “朕本以為你該查一段時間才能確定的, 沒想到不過一夜, 你胸中已有成算。” 楚承昭抿了抿唇。他怕宮中太醫(yī)也牽涉其中,所以特地沒讓他們查驗毒物,而是把趙頤寧從宮外帶了進來。 趙頤寧恰好認得那毒, 點出那毒是看著可怖,卻不會致人于死地。 再核對著宮人被拷打后的口供,他心中才有了八九分把握。 不然若是換個不認得這種毒物的太醫(yī), 或許就真的像永平帝所說,短時間內(nèi)也不敢做此大逆不道的猜想—— 誰會第一時間想到, 在御杯上下毒行刺皇帝的,居然會是皇帝本人呢? “皇祖父為何這般?”楚承昭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眉頭緊皺,下顎緊繃, 衣袖下的手握緊成拳, 指尖都掐進了rou里。 永平帝還是笑, “承昭來猜猜, 朕為何這般?” 楚承昭閉了閉眼, 艱難地道:“幾位皇叔日漸勢大,更在皇祖父想把我立為太孫之后越發(fā)團結(jié),同盟之勢越發(fā)穩(wěn)固?;首娓高@是要使一招反間計, 使他們互相猜疑,從中間就瓦解他們的信任。四位皇叔固然可怕,但若是他們互相爭斗不休,孫兒再逐個擊破就不難了。再者,有人試圖謀害您的事一旦擴散開來,真兇一日未被捉拿,幾位皇叔就都是疑兇。他們自然也就斷了前路,與高位無緣……” “你看,你不是都知道嗎?為何還要來問朕?”永平帝目光慈愛地看著他,“接下來要怎么做,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楚承昭說是。接下來自然是該無限放大這件事,把他那四個皇叔都拉進這趟渾水。 但同時,朝中甚至京城都會人心惶惶,京城的局勢別說他,就是永平帝也不能完全掌控。 這世間每一任帝王都是想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沒有一任帝王會愿意見到這種局面。 所以說這個局,永平帝親身試毒,得益者卻不會是他自己,而是只有楚承昭。借著這股東風,他說不定就可以一舉把四個皇叔都拉下馬,順利登上太孫之位。 “您為了我,何至于此?”楚承昭咬緊了牙關(guān),才忍住了聲音的顫抖。 永平帝做這種局,以身試險,更是放下了身段,放下了身為帝王的尊嚴,為的,不過是保他登上那儲君之位。 盡管楚承昭前一夜已經(jīng)想到了,但當真正直面永平帝的時候,他的心里還是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喉頭更是像被堵了一段棉花,再多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就在月前,他心里還對永平帝有氣,覺得他不作為,覺得他放任幾位皇叔肆意打壓他。 可他也從來沒想過,永平帝會做這種局。 那毒藥毒性特殊,及時止血后服用一些祛毒的湯藥便沒有后患,但是他也問過趙頤寧,若是身體底子差一些,會不會就熬不過來了。 趙頤寧告訴他,是藥都三分毒,何況這種讓人五臟六腑流血不止的毒藥。 身子底子差一些的,一個不測,便會出現(xiàn)血虧。 宮中太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血虧之癥自然不會要人的命。但后遺癥就很難說了,連她也不敢確保能安然無虞。 那毒藥幸好是被小太監(jiān)服用的,小太監(jiān)不過十二三歲,被止了血,服了藥,如今除了虛弱些,已經(jīng)沒有旁的問題了。 若是沒有安安的搗亂,那毒藥本是永平帝自己服用的。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設(shè)想。 “都當?shù)娜肆耍刹辉S在朕面前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