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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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們一擁而上,死死拉拽寧掩,按住他攥得發(fā)白的拳,又哄又勸。 兩人被強行隔開,漱玉若無其事拍拍衣領,再沒看他半眼,也不管他怎么罵,怎么吼,她充耳不聞,自顧自的走了。 第29章 (配角) 想到那時他怒火中燒的樣子,氣得頭發(fā)都快炸起來,卻被人按著動彈不得,漱玉不由一笑,心想也是可憐。 床上直躺的男子似乎有所察覺,眼睛微動,醒了過來。 她挪開視線,去把燭臺放到柜上。 “喲,你還知道回家呢。”寧掩嗓音帶啞,伸伸懶腰坐起來,在昏暗光線里打量她。 漱玉回過身,笑意已不見蹤跡,面色如往常那般冷淡:“出去?!?/br> 寧掩沒動,面無表情:“若非瀾微囑托,你以為我愿意來這種破地方?陳漱玉,你明知瀾微會擔心還給我鬧失蹤,誰慣的你啊?” 她說:“滾出去?!?/br> “……”寧掩一口氣堵在喉嚨,沉甸甸的直往下墜。他盤腿坐在那兒,極力忍耐,臉色僵硬。她總是這個樣子、總是這個樣子,疏離,不屑,仿佛跟他多說一個字都是屈辱。 “呵。”壓抑過后,倒笑起來,他懶悠悠地躺回床上,胳膊交疊枕在腦后,二郎腿翹起,眼皮耷拉著看她:“我困了,你看著辦吧?!?/br> 漱玉對此無賴行為見慣不怪,轉(zhuǎn)身往廚房走。 寧掩聽見舀水的動靜,心想她是不是要拿水潑自己,畢竟這種事情她真的做得出來。 如此屏息等了一會兒,漱玉并未進屋,而是燒了一桶水,提到后面去洗漱。 寧掩定定看著墻上模糊的影子,夜里原本很靜,此時墻外啪啪噠噠,是熱水淋過她的身體,摔落地面的聲音。 怎會如此氣定神閑地洗澡呢? 寧掩覺得心煩,被人無視的心煩。 不多久漱玉洗完進來,一邊擦頭發(fā)一邊問:“你不走是吧?” 寧掩充耳不聞,翻個身,對著墻壁睡覺。 反正她還能拽得動他不成? 漱玉撇一眼,拿起燭臺和荷包走到外間,放置桌上,把錢全倒出來,一大把銅板,她仔仔細細地點完,用細線穿起,放回荷包,貼身帶著,等明日存入錢莊。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月光斜照,她捏捏眉心,困頓疲憊,吹滅燈燭,靜靜悄悄走入里間。 就這么站在床前看了會兒,漱玉默然脫下外衫,脫下布鞋,躺在他身旁,面朝著外邊。 從窗口望出去是幽藍的夜,斑駁的泥墻,柿子樹的枝丫,野貓?zhí)衔菁沟挠白?。打更聲又傳來,敲著鑼,這次喊的是:“早睡早起,保重身體——” 更夫漸漸走遠,四下重返寂靜,漱玉在半夢半醒之間敏感地覺察到寧掩翻身,過了片刻,后背溫熱,他貼過來將她摟住。 漱玉睜開眼,望著地面幽暗月光,心里被一陣密不透風的溫柔填滿。 她知道他醒著。 等過半晌,漱玉輕輕轉(zhuǎn)過去,埋入寧掩懷中,手掌穿過側腰抱住了他的背。 呼吸很輕,小心翼翼,動魄驚心。 寧掩也知道她醒著。罷了罷了,既然兩個人都要裝,那便繼續(xù)將這意外演下去吧。 漱玉閉上眼。 好累…… 就這一次,她想,這樣也夠了。 …… 寧掩直睡到日曬三竿才醒,身旁不見漱玉的身影,她已經(jīng)走了。 寧掩心煩,下床走到外頭,見那桌上蓋著竹制的罩子,掀開來,底下擺著一碗綠豆稀飯,兩個雞蛋,還有一碟咸菜。 這是給他留的? 寧掩口渴,端起稀飯呼啦喝了兩口,涼涼的,天熱正好解暑。 他一直待在這里沒走,直到晌午小廝來報,說已經(jīng)找到了漱玉的蹤跡。她在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 于是寧掩穿過三條大街,走入深巷一處不起眼的院落,門口有兩個壯漢把守,問過身份才許進入。 庭中青苔遍地,角落長滿一叢叢雜草,山石,枯井,桌椅,與尋常無異。廳內(nèi)開兩扇門窗,恍眼望去烏壓壓,鬧哄哄,擠滿人頭。 寧掩逛進去,只見紅男綠女密密匝匝圍聚在一起,這桌玩雙陸,那桌摸牌九,還有的打馬吊,斗促織,個個眼睛發(fā)綠,為金錢喜怒嗔癡,如同魑魅魍魎爬行在娑婆世界,形狀難看。 旱煙水煙熏得人頭腦發(fā)脹,寧掩穿過人群,來到一張大賭桌前,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坐莊搖骰的漱玉,緩緩落座。 她見他來,眉尖倏地蹙起,臉色發(fā)沉,接著很快挪開目光。 玩骰子,不過是投注買大小,賭徒們沉浸其中喊得面紅耳赤,寧掩加入,試了好幾把,運氣太差,不到一刻鐘便輸了上百兩銀子,廳內(nèi)妓.女見其出手闊綽,紛紛投懷送抱,陪侍左右。 而他似乎輸?shù)蒙狭祟^,竟讓自家小廝回去取銀子,像是決心要翻盤的意思。漱玉冷眼看著,回身向堂倌耳語幾句,叫他接替自己,然后繞過賭桌,撥開纏繞兩側的美姬,一把揪住寧掩的衣裳,冷聲道:“你跟我出來?!?/br> 他一個大高個,被她扯到廳外廊下,松了手,對上一張疏離的臉,眉目冷清。 “你給我走,立刻離開這里?!?/br> 寧掩笑了,吊兒郎當?shù)哪樱骸拔逸斘业?,與你何干?” “你以為自己很有錢是吧?”漱玉皺眉搖頭:“這里是銷金窟,隔三差五便有人傾家蕩產(chǎn),甚至賠上性命,你別在這兒胡鬧了,回書院去,那才是你待的地方?!彼s他走:“我還要做事,你若再進來,我會讓人請你出去?!?/br> 寧掩握住她的胳膊,面色也逐漸變涼:“你在這里做事?朝廷禁賭你不知道嗎?被抓住你就完了!” 漱玉撇撇嘴:“不會,這院子是租的,老板常換地方?!?/br> 寧掩死死盯住她:“所以你不念書,也不考功名了?” “是?!笔窭涞溃骸翱婆e并非唯一出路,我想掙錢,想去京城,不想再每月靠那點兒癝糧過日子,活得像個乞丐?!?/br> 寧掩忽然感到無力,鋒利的眉眼變得無措,他緩緩深吸一口氣:“你要去京城?!?/br> 漱玉垂下頭,神情壓抑地默了會兒:“從小我就盼著快些長大,離開那個家,永遠不回來。聽聞京城民風開放,尋常女子可以如男子那般從事各類營生而不被詬病,只要敢闖,一定會有立足之地,我存夠錢就走?!?/br> 寧掩薄唇緊抿,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強硬道:“你要錢,我給你,別在這種不三不四的地方掙。” 漱玉別開臉,淡淡道:“我得進去了。” “你試試!”寧掩揪住她的領子:“只要你敢進去,我立馬通知官府抓人,不信你試試看!” 漱玉用力望定他,眼中倔強慢慢變作難過,雙眸染上一層潮意,聲音也只剩輕輕的微弱氣息:“放開我?!?/br> 放開我。別碰我。滾出去。你給我走。 寧掩重重垂下頭,胸膛起伏,松了手,后退兩步,最后看她兩眼,轉(zhuǎn)身走了。 漱玉抬起胳膊遮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壓下翻涌的情緒,回到烏煙瘴氣里去。 …… 天氣微涼的時節(jié),漱玉收拾行囊,賣了房屋,準備赴京。臨走前夕街坊鄰居們借喬嬸家擺酒,給她餞行。漱玉顧念大伙兒生活不易,將他們給黎娘辦喪事的錢如數(shù)奉還??蓡虌鸪盟蛔⒁猓职彦X塞進了她的包袱。 次日清晨煙霧蒙蒙,漱玉帶著香燭紙錢出城上墳,想著日后不知何時才會回來,這墳隔三五年總要填土修整,她已經(jīng)和喬嬸說好,到時走民信局匯錢回來,請他們幫忙。 陳提還關在縣衙監(jiān)牢,不日將被押送至府臺衙門復審,有人勸漱玉還是去牢里看他最后一眼,也算顧念生養(yǎng)之恩。 依著規(guī)定,待人犯判決后官府需向家屬告知判詞,若家屬在三百里外則不必告知,她去了趟衙門,也見了陳提,那廝怕死,嚎啕大哭,漱玉冷眼看著,只說了句“你死有余辜”,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一件事,得去孟府向瀾微辭行。 漱玉雖出身貧寒,但她覺得自己還算幸運,成長在充滿人情味的市井巷陌,長輩們都愿意關照她。在書院,又遇到瀾微,一個發(fā)起怒來像撒嬌的富家小姐,每當她不敢回家時,瀾微就帶她回孟府過夜,照顧周全。 “你這一走,書院再有老鼠該怎么辦?”瀾微開了個玩笑,漱玉想起那次在膳房,突然跑出一只碩大的老鼠,四下亂竄,女學生們嚇得驚慌大叫,男學生們哈哈大笑,這時漱玉抄起凳子迅速砸中那畜生,接著拎起老鼠尾巴,隨手扔到了外頭。 有人發(fā)出嫌惡的嘖聲,避之不及。漱玉滿不在乎,回過頭,發(fā)現(xiàn)瀾微一臉崇拜地望著她,贊嘆說:“你好厲害啊。” 想到這兒,兩人笑起來。 “相見總有時,等我他日入京會試,咱們又能在一塊兒了。” 漱玉點頭。 “你略等等,”瀾微想起什么:“我去去就來?!?/br> “好?!笔癖阕嚼认率噬希^頂樹葉遮天蔽日,面前是一方小池子,水面漂浮落葉,隱約可見紅白錦鯉游過。 她想起書院后園也有這樣的水池,昏昏幽幽,落滿枯葉,那時晌午她愛在舟上歇中覺,因地處幽僻,所以無人打擾,好像只屬于她一個人。 卻不知寧掩如何找到那地方。某日小寐,剛入睡,隱約感覺身下微晃,漱玉淺眠,猛地驚醒,睜開眼,看見寧掩雙手撐在船沿,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你還挺悠閑?!彼f:“這船原是我的,誰讓你睡在這兒?起開!” 她從來隱忍,不愛與人爭執(zhí),除非忍不住。 寧掩退回岸上,漱玉站起身,正要往前走,誰知他一腳踩晃著船板,口中不耐地催促:“快點兒,你還想賴著不成?” 小船晃得厲害,漱玉知道他故意整她,剛想出聲制止,腳下重心不穩(wěn),嘩啦栽進了池子里。 好在水不太深,漫過腰部,她渾身濕透,狼狽地站起來,扶著岸邊的石頭,這時寧掩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笑道:“唉呀,真對不住,天氣熱,你在水里泡泡也好。” 漱玉想爬上岸,可他那雙腳偏堵在面前,不讓她得逞。她仰頭盯了片刻,沒動怒,也沒做聲,只是抬起胳膊,把手伸向他。 寧掩詫異,想了想,蹲下身:“知道求我了?” 說著拉住了她的手,正要使勁兒,漱玉卻搶先一步,猛將他拽進池子里,剎那間水花四濺。接著又趁他還沒站穩(wěn),按住他的頭,腳踩過他的背和肩,順利爬上岸去。 寧掩嗆了好些水,剛冒出腦袋便指著她罵:“你這個混賬……” 一語未了,漱玉抓起石子砸他腦門,砸完轉(zhuǎn)身就跑。等寧掩濕漉漉地從池子里爬上岸時,她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 想起當時的情景,漱玉噗嗤一笑,那人每次想方設法地整她,總被反殺,弄得狼狽不已,真是個傻子。 笑了片刻,深吸一口氣,搖搖頭,眉眼間的神色黯下去。 這時身后傳來腳步聲,她當是瀾微來了,回過頭,看見那人腳踩落葉,略停下步伐,與她對視,再緩緩靠近。 “你今日走?” “嗯?!?/br> “怎么不說一聲?” 漱玉低下頭:“上次見你生氣,以為你不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