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夫今天來嗎？”

    “他有事，走不開。”

    洪爽對姐夫觀感差，見不見無所謂，過渡到真正的提問：“我已經(jīng)幾個月沒見著他了，最近兩個月你也很少回家，都在忙什么??？”

    洪悅的笑臉有了人工雕琢的痕跡：“他忙學(xué)習(xí)，我周末在家做掃除，還要送琳琳上英語班，實在抽不出時間?！?/br>
    她今年33，丈夫黃丹云比她小7歲，老家在梅州五華縣農(nóng)村。職高畢業(yè)后到榕州打工，在電子城賣手機，認(rèn)識洪悅后拼命追求，交往三個月便閃婚了。

    黃丹云求愛時的殫精竭慮換來婚后洪悅為婆家鞠躬盡瘁的付出，車房全由洪家供給，他在市公交公司的工作、老家的新房也是洪家運作貼補來的，這個婚結(jié)得一本萬利。

    以洪爽自強自立的性格，自然看不上吃軟飯的姐夫，最初就認(rèn)為他追求jiejie的動機不純。近兩年的見聞證明這男人對jiejie的態(tài)度每況愈下，眼下聽了洪悅的話，氣不打一處來，沖口訓(xùn)斥：

    “你都懷孕6個月了，還一個人做全部家務(wù)？黃丹云自己沒手嗎？不能幫你干活？他是琳琳的爸爸，送女兒上學(xué)這種事應(yīng)該他來做！”

    洪悅忙說：“他有幫我，可手腳笨做不好，反而越幫越亂，不如我自己來啰。而且他學(xué)習(xí)很忙的，還要工作，我不想分散他的精力?！?/br>
    去年黃丹云為混職稱，參加成人高考進(jìn)入榕州大學(xué)念工商學(xué)院的函授課程，書讀得怎么樣不知道，反正有了堂皇的借口減少與岳父家來往。

    洪爽和父母都清楚他的心思：一開始洪家很反對這門親事，見洪悅立心堅決才無奈妥協(xié)。草雞男占足便宜，就忘記當(dāng)初的低三下四全系自愿，反過來視作洪家對他的羞辱而加以記恨，完全沒把他們當(dāng)做親戚看待。

    “大姐你別騙我了，你最不會撒謊了，一說謊話臉就紅，還想瞞過我？我知道黃丹云對你不好，在外企做會計最累了，你又懷了孕，他還不幫你分擔(dān)壓力，把你當(dāng)老媽子使，要我說這種人真沒良心，你以后別對他那么好，凡事多顧自己，尤其是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一定要緊緊抓牢啊。”

    她握住jiejie的手示警，比她還焦慮。

    洪悅含笑點頭，也認(rèn)真叮囑：“這些話可別跟爸媽和嫲嫲說，免得他們擔(dān)心，以后我會盡量多抽空回來看你們?！?/br>
    說完琳琳從廁所跑出來，三人手拉手回家。

    洪巧已在幫鄭傳香做飯，她在口語比賽上發(fā)揮不錯，榮獲全校第二名。洪爽很高興，準(zhǔn)備拿出看家本領(lǐng)，借自己的生日大餐為三妹慶功。

    “嫲嫲，老豆和媽什么時候回來？”

    “有一批貨剛送到，他們要清點完才收攤。”

    “菜都買了嗎？”

    昨晚她列出一份購物清單交給奶奶，鄭傳香買了瓜果蔬菜，水產(chǎn)是小孫女洪歡主動代買的，有青花魚、基圍蝦、海蟹，都凍在冰箱里。

    洪爽取出檢視，問鄭傳香：“嫲嫲，洪歡買這些水產(chǎn)花了多少錢？”

    鄭傳香說：“我給了她500塊，她說找零32塊，我讓她一塊兒收著了。”

    見孫女面色不善，她警覺地伸手搭住她，問魚蝦是否有問題。

    洪爽二話不說跑上三樓，闖進(jìn)臥室將躺在床上玩手機的洪歡拖起來。

    “二姐，你怎么一回家就發(fā)癲??！”

    洪歡甩開她，憤憤拉扯衣衫，洪爽拎起裝魚蝦的袋子質(zhì)問：“你買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

    洪歡怒色稍減，頭扭向一旁嫌棄地斜視她：“兩條青花魚68塊，三斤基圍蝦182塊，四只螃蟹218，總共468塊。”

    “你撒謊!”

    洪爽斷然戳破謊言，見奶奶和jiejie跟來，便翻出魚蝦一樣樣與她對質(zhì)。

    “新鮮的魚魚鱗完整光滑，你買的這兩條魚，鱗片都掉了好幾塊，一看就不新鮮，打三折都沒人要！”

    “有沒有搞錯啊二姐，這是今天剛上市的鮮魚，魚鱗是在撈魚時碰掉的嘛！”

    “就算是碰掉的好了，新鮮的魚眼球飽滿角膜透明，魚鰓鮮紅，鰓絲清晰。你看這兩條，眼球凹陷，虹膜和眼腔充血，魚鰓都快變成灰白色了，明顯死掉很久了。”

    趁洪歡說不出話，又抓起一只蝦。

    “新鮮的基圍蝦身體是呈透明狀的，冷凍后蝦頭是青色的，肚子是白色的，蝦背透明，肌rou緊實有彈性。這些蝦蝦頭都變成紅色了，聞著一股腥味，已經(jīng)變質(zhì)了！”

    螃蟹當(dāng)然也是變質(zhì)死蟹，據(jù)推斷，這堆劣質(zhì)貨售價不超過30塊，其余400多都被采購者中飽私囊了。

    洪歡已有很多類似黑歷史，這次在二姐生日上做手腳，太過卑劣。

    洪爽伸出沾滿魚腥的手拉扯她的長發(fā)，怒罵：“你學(xué)人家占小便宜不算，還買死魚爛蝦給家里人吃，知不知道這些東西會吃出人命？連自己人也坑，你這衰女壞透了！”

    洪歡尖叫著向鄭傳香求救，她像曾淑琴長相粗陋，骨架粗笨，在四姐妹中顏值墊底，躲在矮小的奶奶身后求庇護，仿佛藏在細(xì)竹竿后的馬熊，又慫又可惡。

    百姓愛幺兒，老小往往最受疼。

    鄭傳香一如既往護著會扮弱者的小孫女，向洪爽求情：“她年紀(jì)小不識貨，大概被人騙了?！?/br>
    洪歡靈敏接嘴：“是啊，我哪兒分得清什么是新鮮什么是不新鮮，聽魚販子吹得好就買啰，你厲害識貨，干脆去當(dāng)廚師好了！”

    洪爽想去撕打，被洪悅攔住后暴躁大叫：“她買的東西根本不能吃啊，我想好的菜都做不了了！”

    鄭傳香勸哄：“大不了扔掉重新買，我這就去市場?！?/br>
    洪悅轉(zhuǎn)而攔住奶奶：“市場都收攤了，你上哪兒去買啊?！?/br>
    洪巧躲在門外，聽到這兒小心探頭進(jìn)來說：“我有個高中同學(xué)家里是開水產(chǎn)店的，打電話問問興許能買到?！?/br>
    洪悅忙說和她同去，她們以殷勤為洪爽降溫，轉(zhuǎn)眼磨掉她的脾氣。

    “算了，別麻煩了，反正還有其他菜，湊合一下吧?！?/br>
    說完將魚蝦袋子扔給洪歡：“你買來的垃圾，自己去扔！”

    洪歡沒接穩(wěn)，一條死魚和幾只死蝦落在實木地板上，濺出一灘腥臭的黏液。

    “嫲嫲你看她！”

    她哭喪跳腳，甩著奶奶的手臂讓她教訓(xùn)洪爽。

    鄭傳香只求息事寧人，等洪爽上樓才哄她：“你二姐不是故意的，嫲嫲幫你收拾?！?/br>
    結(jié)果是洪巧主動幫忙擦地板，勸慰小妹時還挨了通數(shù)落。

    洪爽做好晚飯，天已黑了，仍不見洪萬好夫婦歸來。洪悅打電話沒人接，正想去超市瞧瞧，家里的電器燈具突然一齊斷電，估計電線燒壞了。

    今晚能見度很高，光線強到天上的月亮都顯多余，讓家人幸免摸黑。

    洪巧出門看電表，開門時一道黑影閃進(jìn)來，定睛一看，是個穿黑斗篷的怪物，頭戴白森森的死神面具，臉上三個變形的黑洞直勾勾對著她，嚇得她魂飛魄散。

    尖叫聲驚動屋里人，看到“死神”，老少亂做一團，唯獨洪爽提著菜刀沖出。

    她不信鬼怪，認(rèn)定是喬裝的歹徒，想以武力制服。

    說來也奇，那“死神”進(jìn)門后并未攻擊住戶，只在原地張牙舞爪比花架子，多看兩眼便覺滑稽。

    “你是誰？！”

    洪爽舉刀質(zhì)問，懷疑是來整蠱的神經(jīng)病。

    虛掩的家門砰然大開，又有兩個奇裝異服的怪人闖入，都穿著rou色緊身衣。

    女的外罩露胸白色超短裙，戴齊腰黃色假發(fā)，頭頂一只飛馬翅的塑料王冠，腳穿過膝高筒靴。

    男的上身籠十字背心，腰間系著獸皮短褲，也戴假發(fā)穿筒靴，各自提著一把塑料長劍，進(jìn)門后舉劍向天，大聲高喊：“請賜予我力量吧！”

    聲音泄露身份，認(rèn)出這對怪人是她們的父母洪萬好和曾淑琴，洪家姐妹傻眼了。

    洪爽最先領(lǐng)會爸媽的用意，他們cos的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動畫片《宇宙巨人希曼》里的主角希曼和他的meimei希瑞，扮相卻與體型健美四肢修長的原型差著十萬八千里。

    曾淑琴就不說了，洪萬好五短腿個子小，中年發(fā)福后肚子像懷雙胞胎的孕婦，形象十分惡搞。

    夫婦揮劍，作勢猛砍“死神”，一個勁哼哼哈嘿地吆喝。

    “死神”只能招架不能還手，數(shù)回合便被擊斃。

    得勝方雙劍交叉，再度高喊：“我們是宇宙巨人希曼（希瑞）！”

    觀眾冷場，洪歡出門拉起電閘，回來抱怨活寶父母：“老豆，媽，你們是不是返老還童了？在搞什么啊！”

    鄭傳香上去拍打洪萬好：“你這個衰仔，這么大了還學(xué)小孩子扮鬼扮馬，想嚇?biāo)滥憷蠇尠。俊?/br>
    洪萬好邊躲邊笑：“我們想幫二妹慶生嘛，她小時候最喜歡這對卡通人物了?！?/br>
    倒斃的“死神”也復(fù)活了，摘掉斗篷面具，是超市的伙計阿輝，笑嘻嘻說：“阿洪婆，好叔和琴姐找了好久才置齊這身裝備，就為給阿爽驚喜。”

    “是啊，我們想讓二妹高興，合計好久才想出這個節(jié)目?！?/br>
    曾淑琴拉著丈夫走到洪爽跟前，夫妻倆背靠背擺pose，問她像不像。

    洪歡覺得父母太丟臉，奚落：“像個大頭鬼啊，你們這樣一點不驚喜，驚悚還差不多?！?/br>
    洪萬好辯解他們扮的是中老年版本的希曼兄妹，與女兒們逗嘴互侃。

    洪爽知道父母擔(dān)心她失戀后陷入低潮，千方百計逗她，一時感動難言，熱淚盈眶，忽然上前抱住父親，低聲哽咽：“謝謝你啊，老豆?！?，接著轉(zhuǎn)身抱一抱曾淑琴：“媽，謝謝你。我都這么大了，還讓你們哄，太不好意思了。”

    見她流淚，夫妻倆感觸良多，一同摟著女兒替她擦淚，安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算活到60歲也是我們的小寶貝，爸爸mama永遠(yuǎn)像希曼和希瑞一樣保護你?！?/br>
    鄭傳香怕他們碰孫女的傷心事，催促開飯。

    滿桌佳肴，色稥誘人，家人說幾道主菜都由洪爽cao刀，一致請大廚洪萬好先點評。

    “三杯雞口感柔韌，甜咸適中，羅勒的分量加得剛剛好，恰到好處提升了菜的層次感。嚼起來也很酥脆，下鍋前一定先用油炸過一遍啦?！?/br>
    洪爽笑道：“你教我的嘛，羅勒先炸一炸能最大程度保持清香，還能豐富口感。但是雞rou我沒過油，直接用開水焯一下就下鍋了?！?/br>
    洪萬好夸她聰明，說不過油的雞rou吃起來才會軟糯有嚼勁。

    另外幾道菜，她也使用了自己參悟的小竅門：腌制蒜香排骨時加點蘇打粉，使排骨充分吸水，rou質(zhì)更嫩入味更深，炸好后香到骨頭里；用蓑衣形花刀切肚頭，火爆后rou質(zhì)受熱均勻，爽脆可口；燒滑雞煲前把紅蔥頭烤出一點焦香再下鍋，能增進(jìn)風(fēng)味，燒的時候加一點啤酒，可保持rou質(zhì)軟嫩，不老不柴更爽口……

    阿輝吃著美食聽著解說，滿心佩服地贊美：“阿爽這么能干，以后做廚師開店都沒問題啊。”

    他剛來不久，不了解洪家的過往，此話一出口，眾人臉色都有波動。

    洪萬好笑著打哈哈：“做廚師有什么好，又臟又累，還被人看不起，男人做都吃虧，女孩子更不行啦。”

    “不是啊，我認(rèn)識好幾個在大餐廳上班的廚師，收入都很高，出去相親比警察老師還受歡迎?！?/br>
    曾淑琴夾了一筷子菜給沒眼力見的伙計：“你好叔自己干過廚師，當(dāng)然比你清楚其中的壞處了。老一輩吃過的苦不能讓下一輩繼續(xù)吃，總之我們家是不會再有第二個廚師了。”

    洪歡眼瞅洪爽走神，壞心調(diào)侃：“阿輝哥你不知道，我二姐以前很想做廚師的，高一還打算輟學(xué)去考廚師學(xué)校，爸媽不同意她就離家出走。老豆淋著雨出去找她，得肺炎發(fā)燒40°，差點死掉，這樣她才回心轉(zhuǎn)意的。”

    曾淑琴悄悄踢她，不慎踢到洪悅。

    阿輝醒悟自己說錯話，急忙閉嘴。

    洪萬好轉(zhuǎn)話題，目光掃視桌面：“怎么今天這頓沒有魚蝦水產(chǎn)??？”

    洪爽正惱恨洪歡，冷聲道：“本來有的，可賣水產(chǎn)的錢全被吃回扣的人貪污了，買回來的都是不能吃的變質(zhì)貨，已經(jīng)扔掉了?！?/br>
    洪萬好懵然：“誰吃回扣了？”

    昨天他交給母親1000塊置辦宴席，按說足夠買幾斤蝦蟹鮮魚。

    鄭傳香替洪歡打掩護，訕訕笑道：“就是老太婆我吃回扣啦，你知道你老媽嘴饞嘛，買水產(chǎn)的錢全被我貪起來留著買雞仔餅、盲公餅、皮蛋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