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恨咬牙，已對這二人的關(guān)系了然于胸，再不需要其他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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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癌細胞侵占了夏蓓麗體內(nèi)所有器官，卻并沒有妨礙她準確的判斷力。僅靠一張手帕無法讓姜秀娜認清事實，而她已沒有時間精力去布局設(shè)套，思前想后唯有一個辦法能一勞永逸：向警方供認她指使關(guān)佩珊謝美蘭毒殺姜開源的罪行，借口供將賀陽拖入犯罪團伙。

    寧愿讓娜娜恨我，也好過她將來被渣男賤女謀害，變成第二個冷憶梅。

    夏蓓麗有著女性少有的果敢狠辣，一般人做生死決斷總會反復猶疑，在決心上留下參差不平的缺口。她的決心是光滑的橫切面，與敵人同歸于盡時也不例外。當天下午便錄好自首視頻，附上唆使要挾關(guān)佩珊、謝美蘭犯案的錄音，裝在一只u盤里，命跟隨她多年的助理楚薇次日一早送去刑警大隊交給專案組負責人。

    晚間她招來姜承望，與他做最后的促膝長談。

    “小望，你最近越來越瘦了，隔兩天不見就變個樣子，這樣下去會生病的?！?/br>
    姜承望在她和姜開源之間來回奔忙，勞心勞力日漸憔悴，當著母親的面強打精神，自稱近期在辟谷，瘦了以后身體反而更健康。

    他自從車禍后迷上了道教，本就與世無爭，被宗教陶冶得更加顯清心寡欲，大有看破紅塵的趨勢。

    夏蓓麗無力解他的心病，哀嘆求懇：“小望，mama最不放心你和娜娜，娜娜瞞著我們私自和賀陽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我剛知道賀陽背地里和關(guān)佩珊私通，這兩個人都心機深沉，往后必然對娜娜不利。可娜娜現(xiàn)在對我怨氣很深，不肯相信我的話，你一定替我多勸勸她，如果她仍然執(zhí)迷不悟，你就得時刻留意，謹防她遭人陷害?！?/br>
    賀陽聽說上述情況，氣憤道：“我也曾看到賀陽和關(guān)佩珊一起去酒吧，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那種關(guān)系。這人以前就背叛過爽姐，如今又背叛娜娜，簡直毫無信義可言！”

    夏蓓麗說：“他當初追求娜娜，看重的是我們的家世，唯利是圖的男人最危險不過了，翻起臉來比仇人還可怕。家里沒有靠得住的親友，我走之后你就是娜娜唯一的保護傘，到了緊要關(guān)頭不能再心慈手軟。還有一件事，華夫集團在游說娜娜收購你爸爸贈予冷陽的股份，想借娜娜中轉(zhuǎn)吞并福滿堂。假如娜娜得到股份后再動這心思，你必須全力阻止。福滿堂是我和你爸爸一生的心血，不能毀在外國人手里?！?/br>
    姜承望點頭保證，勸母親先將養(yǎng)身體。

    夏蓓麗今日過度勞累，體力已然不支，但分外珍惜這訣別的一刻，喘著氣握住兒子的手，眼中泛起淚光。

    “小望，mama這輩子從來朝前看，做過的事都不后悔，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由于我和冷家姐弟結(jié)仇，連累你遭人報復，失去了健全的身體。每次看你一瘸一拐的樣子，mama都很自責，恨不得把自己的腿換給你?！?/br>
    姜承望知道母親一直小心避開他的傷處，在她病重時聽到這些懺悔，反而為她心痛，微笑搖頭：“mama，您別難過。俗話說天有黑夜不明，地有高低不平，也許我命中就該有這樣的劫難。好在已經(jīng)平安過關(guān)了，要是往后能一直太太平平，那也不算虧?！?/br>
    夏蓓麗相信以他平和的心態(tài)定能重獲幸福，伸出雙臂示意他靠近，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含笑祝愿：“好孩子，你是老天給我的禮物，好好保持你的正直善良，但記住不可以再輕信他人?！?/br>
    姜承望酸楚哽咽，卻沒聽出這是母親的遺言，想讓她早點休息，隨后告辭退去。

    第二天夏蓓麗早起，背著醫(yī)護人員離開醫(yī)院，先去a行榕州支行，打開自己的vip保管箱，取出一支古早版的浪琴女士機械表。

    這塊表是當年范瑞明送她的禮物，花了兩年積蓄托人從香港購回，她只戴過幾次。不久范瑞明亡故，她睹物思人不忍佩戴，悄悄珍藏近三十年，準備當做自己的隨葬品，就在今天。

    她將表帶系于左腕，上緊發(fā)條，停擺二十多年的指針又滴滴答答轉(zhuǎn)動起來，仿佛愛人的低語，為她的胸膛注入暖意。她握住手表，感到解脫前的舒暢，默默祝禱著：阿明，我們馬上就能見面了，你等我和我們的女兒道個別，準時來接我……

    接到夏蓓麗的電話，洪爽來到福滿堂總部樓下。她現(xiàn)在任福滿堂餐飲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負責打理連鎖餐廳的事務(wù)，和冷陽一樣每天不可開交，聽生母堅持見面，無奈以體恤病危人士為出發(fā)點抽身前來。見面后看她親自駕車，還化了濃妝，完全沒有重病患該有的安分守己，當下黑臉怨責：“醫(yī)生批準你出院了嗎？到處亂跑，萬一出了事又會給其他人添麻煩?！?/br>
    這話隱含關(guān)懷，夏蓓麗甚感欣慰，此次告別應(yīng)該不再是自作多情的獨角戲。她讓洪爽上車，載著她來到大學城附近的港口。

    天氣晴朗，江水倒映碧空，白色的水鳥在水天之間散做珍珠，左岸是耕稼陶漁的田園水鄉(xiāng)，右岸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迥異的景色令觀者宛如站在新舊時空的交接點。

    洪爽問夏蓓麗為什么帶自己來這兒。

    夏蓓麗愜意地眺望遠景，目光穿越數(shù)十年光陰，落在那念念不忘的美好片段。

    “這里是我第一次和你爸爸正式約會的地方，那天他很緊張，不知道該跟我說什么，在江邊看風景時講了一個關(guān)于魚的冷笑話。說有條大魚要吃小魚，小魚拼命逃跑，大聲喊救命。大魚罵它：‘小東西，你是魚，又不是人，怎么能喊救命呢？’，小魚心想：‘對啊，我怎么會喊呢？’。講到這里他就停住了，我知道他在等我問后面的情節(jié)，就問他小魚接下來該怎么做。他說接下來小魚就不叫了，然后一個人傻乎乎的笑起來?！?/br>
    洪爽面無表情，這笑話冷到了南極，還挺像自家老豆的風格。

    夏蓓麗微笑：“你也覺得這笑話很無聊吧？要是其他人講的，我肯定會當場翻白眼，可你爸爸后來那個笑容非常好看，好像天上水面的光全都跑他臉上去了。我看著他心噗噗直跳，確定自己是真的愛上他了?！?/br>
    洪爽萬分奇怪地轉(zhuǎn)頭：“你是不是真糊涂了？以前那樣嫌棄我老豆，一有機會就狠命踩，現(xiàn)在跟我說你真心愛過他，騙誰呢？”

    夏蓓麗笑容轉(zhuǎn)作譏諷：“你以為我在說洪萬好？怎么可能?！?/br>
    洪爽一腳踩中地雷，臉被驚疑拉長：“你剛剛說和我爸爸來這兒約會，不就是說我老豆嗎？”

    夏蓓麗溫柔的視線鋼針般扎人：“你明明已經(jīng)聽懂我的話了，洪萬好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是我和范瑞明的孩子。”

    憤怒以絕對領(lǐng)先優(yōu)勢占據(jù)洪爽的反應(yīng)，握拳詈斥：“你都快死了，還想在我們家搞分裂？就不能給自己積點陰德，免得下輩子投胎變畜生??？”

    夏蓓麗分外冷靜：“我怕我死后你會從別人嘴里聽到歪曲丑化阿明的版本，必須趁現(xiàn)在說明真相。這件事洪萬好也知道，你回去問問看，我想到時候他不會再否認了?！?/br>
    洪爽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捏緊了，下意識去開車門，夏蓓麗按下門鎖，執(zhí)意留住她。

    “我快撐不住了，會長話短說的。首先對于外人的詆毀，我不做解釋，但我和阿明是真心相愛的。當初，洪萬好去香港工作，委托阿明監(jiān)視我，阻止我去跳舞看電影和朋友聚會。洪萬好不是頭一回搞這些惡心的小動作，我也像罵其他人那樣罵過阿明。他沒跟我對立，耐心向我解釋，說洪萬好這么做是想保護我。我見他相信洪萬好的一面之詞，也氣憤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那時所有人都不理解我，覺得我做人不現(xiàn)實不安分，聽我說實話更會責怪我。可阿明沒有，第二天他又找我聊天，說的話都很溫和中肯，難得的是竟然能理解我的感受，體量我的委屈，還為以前的誤會向我道歉。我終于找到一個知心人，那以后常和他見面閑聊，漸漸的對他的好感越來越多。他很聰明但一點不市儈，對每個人都友善真誠。做事嚴謹認真，有上進心，能吃苦又不乏生活情趣，到現(xiàn)在我都認為他是我見過最完美的男人，比你的冷陽還優(yōu)秀?！?/br>
    她說話時洪爽不停砸打車窗，防彈玻璃紋絲不動，她的心跳更亂了，怒吼打斷：“別說了！我不想聽你美化自己的婚外戀，已婚女人背夫偷情就是不檢點，勾引別人老婆的男人都是無恥jian夫！”

    夏蓓麗的語氣相映地急促了：“我們也不想偷偷摸摸，準備等洪萬好回榕州就對他坦白然后談離婚。誰知先被洪萬和發(fā)現(xiàn)了，那衰佬揚言去找冷長生告狀，阿明最敬重師父，怕惹冷長生生氣，追著他哀求，結(jié)果被頭上掉落的窗戶砸中……他走得那么突然，連一句遺言都沒留下，當時我眼前一片漆黑，以為自己也跟著死了……”

    回顧前情，她重溫傷痛欲絕的感受，立時泣不成聲。

    “阿明虧就虧在太善良心軟，他當時干嘛要救洪萬和呢？那衰佬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他，活著也是廢物庸才，任他被砸死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洪爽在亂流中焦急抓取救生衣，恐懼道：“老豆帶我做過親子鑒定，還給我看過鑒定書，我就是他的親女兒！”

    夏蓓麗抹淚解釋：“那份鑒定書我早就看過了，他是用阿明的頭發(fā)做的鑒定，申請人填了自己的名字。上次我和姜開源去洪家，想把你奪回來，逼洪萬好再領(lǐng)你去做鑒定，你沒看到他當時心虛的表情嗎？要不是冷陽反應(yīng)快，先帶你離場，他在那時就露陷了。”

    洪爽不敢啟動回憶，只拼命抓她的漏洞：“你那么愛范瑞明，怎么會在他尸骨未寒時勾引姜開源？所有人都知道你自私又冷血，死到臨頭還裝什么癡情！”

    夏蓓麗懸淚慘笑：“我和阿明約好了，要一起開家全國最棒的餐廳，把分店開到世界每個國家。阿明家境貧寒，沒過過好日子，我勾引姜開源是想完成我們兩個人的夢想，替他享受他本該得到，卻沒能享受的富貴和榮耀?；侍觳回撚行娜?，這些我都做到了，姜開源名義上是福滿堂的董事長，實際只是我和阿明的打工仔，要不是我一時大意遭他暗算，還會為福滿堂締造更多輝煌的傳奇?！?/br>
    她激動地咳嗽，吐出一大口鮮血。

    末期血癌最怕出血，那等于為血管打開水龍頭，休想輕易止住。

    她抓緊時間，去電問助理是否已將資料送交警方。

    楚薇說專案組負責人已接收u盤，并著急關(guān)問：“夫人您在哪兒，阿望和娜娜都在找您?！?/br>
    夏蓓麗不加理會，掛斷后關(guān)閉手機。

    洪爽被諸多疑惑困在不斷縮小的窄縫里，急切挖掘通道，問她：“你說你被姜開源暗算，這是怎么回事？”

    夏蓓麗冷哼道：“我這病就是那混蛋害的?！?/br>
    “怎么害的？”

    “這你就別問了，我不告訴你自然有我的道理?！?/br>
    洪爽猜不到她隱瞞內(nèi)情是在保護姜秀娜，直覺判斷這與姜開源中毒事件有關(guān)，追問：“那姜開源是怎么中毒的你知道嗎？”

    夏蓓麗再度冷笑：“我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嗎？吃了要命的大虧，自然得如數(shù)奉還。所以買通關(guān)佩珊和謝美蘭，趁姜開源留宿香云期間下毒。那兩個廢物東西辦事不利，沒毒死他，不過后來把他變成了癡呆，這倒比我預設(shè)的結(jié)果更理想?！?/br>
    這對夫妻相互構(gòu)陷時喪心病狂，直令洪爽毛骨悚然。

    “人是你害的，卻讓我老豆背鍋，你還有沒有人性??？”

    夏蓓麗安撫：“你別急，我已經(jīng)錄好視頻向警方自首了，他們這會兒已拿到關(guān)佩珊等人的罪證，我還把賀陽捎帶上了。他和關(guān)佩珊私通，肯定在背后出了不少壞主意，饒上他一點不冤。等警方坐實他們的罪名，洪萬好自然能洗清冤屈，娜娜的安全也有了保證?！?/br>
    她哆嗦著往嘴里塞了幾顆特效藥，爬在方向盤上，感慨凝望呆愕的女兒，浸透淚水汗水的臉突然洋溢幸福光澤，伸手觸摸她，遭到抗拒后惋惜縮手，柔聲道：“小爽，我讓冷陽簽了那份協(xié)議，以后你才是福滿堂真正的主人，我和阿明的理想就靠你延續(xù)了。mama最后還想對你說，你別看洪萬好對你好，假如你爸爸健在，他會比洪萬好更疼你，我們一家三口也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你要記住，你的父母是相愛的，你是我們愛情的結(jié)晶，帶著美好的祝愿降生，這輩子都會美滿幸福。”

    門鎖開了，洪爽遑急下車，步姿失控摔了個趔趄，顧不得疼痛，驚忙爬起逃跑。

    只聽夏蓓麗在身后呼喊：“小爽，mama去找你爸爸了，你多保重！”

    她無心理會此言含義，埋頭奔跑，幾秒鐘后聽到引擎轟鳴，緊接著是一記巨大的落水聲。

    仿佛被無形的網(wǎng)攔住，她倉皇回頭，岸邊已響起垂釣者和游人的尖叫，她奔向江堤，看到在水面載沉載浮的車頂。

    “有汽車落水啦！”

    “好像是故意開下去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點沒踩剎車！”

    “快報警??！”

    “警察來了也沒用，只能幫忙收尸了?！?/br>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冷不防再睹驚險一幕：一名女青年到場不久蹬掉鞋子，身體騰空扎入江水，在驚呼聲中游向沉沒的汽車。

    洪爽此時沒有多余雜念，只知道不能眼睜睜看著夏蓓麗喪命，她運動全能，水性也不錯，快速游至目的地，潛入水下靠近汽車，試圖救人。

    汽車落水時門窗緊閉，在強大的水壓作用下車門儼若密封，她掰斷了開關(guān)，急忙將臉湊近玻璃，查看內(nèi)部的情況。

    夏蓓麗在沖撞發(fā)生時選入昏迷，落水不久慢慢醒來。車內(nèi)正迅速滲水，與她身體的失血速度相仿，下墜感持續(xù)著，好像正落入寒冷的冰獄。

    她安然閉眼，等待死神光臨。轉(zhuǎn)瞬又被車門上的拍擊聲驚動，睜眼看到貼在窗上的人影。

    “小爽……”

    她驚訝呼喚，被血嗆到不能呼吸?？帚さ刈⒁曀?，埋怨著她的沖動。

    洪爽見她還活著，拼命用拳頭膝蓋撞擊車窗，不肯放棄一線生機。

    目睹她不懈救援的情狀，夏蓓麗驟然狂喜，她最鐘愛的女兒終于放下粗暴冷漠的對抗，甘冒奇險營救她，這就表示母女間已冰釋前嫌。

    她掙扎著將手掌貼住車窗，覆住洪爽的手掌，實現(xiàn)剛才未成功的觸碰。

    掌心間似有暖意流動，為冷酷的死亡融入一縷溫馨。

    洪爽快憋不住氣了，游回水面換氣，再次下潛時汽車已被水流沖走。

    她追不上流速，混合泥沙的江水能見度又很低，連續(xù)潛游再未找到車輛蹤跡，被迫在體力耗盡前放棄，勉力游回岸邊，抓住江堤上的石縫喘氣。

    人們在上方高聲呼喊，她的臉還朝向江面，莫名的悲痛躡著步子撲來，如同一種本能席卷她全部的感官。

    看她爬在堤上痛哭，所有好心人都在安慰她別怕，不久慌忙垂下繩索。

    她不予回應(yīng)，權(quán)把悲痛當做避難所，盡量呆得久一點，暫時不去面對支離破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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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