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瞟向杭祁, 幾回欲言又止之后，還是郁悶地縮回了腦袋。

    于是，這個問題一直憋在她喉嚨里, 不上不下。

    而杭祁不知道為什么，神情也有點沉郁，坐在位置上刷題，看起來心不在焉。譚冥冥悄悄翻到答案后頁，用余光對了下他正刷刷填上的選擇題選項，居然錯了一道，這可是從所未有。

    他在想什么。

    媽的，不會在想早上來找他的那個女生吧？譚冥冥不是杭祁肚子里的蛔蟲，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光是腦補一番，就感覺酸溜溜的，宛如吃了三個大檸檬。她竭力把胡思亂想的注意力放到老師正在講授的知識上，好把自己壓喉嚨里的酸意壓下去。

    這樣一來，她本來想借著和杭祁說話，隨口探問那女孩是誰，卻也始終找不到機會，一整天下來，兩個人破天荒地沒說幾句話。

    杭祁怎么想的譚冥冥不知道，但她可難受死了，就好像一夜之間兩人關(guān)系退到了幾個月前的那種冰冷狀態(tài)，杭祁不對她笑，也不多理會她。而且杭祁異常沉默，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寒冷出去買東西凍著了，還是別的什么緣故，唇色一直有點發(fā)白。

    她看得出來，杭祁有意無意在避著她。

    譚冥冥想做點什么緩解氣氛，主動給杭祁倒水，或是作業(yè)發(fā)到他們這邊了，把杭祁的卷子從學習委員那邊接過來，可杭祁臉色卻奇怪地有點難看。東西掉在地上，她彎下腰去撿，可杭祁卻先行一步撿了起來，就像是有些排斥她對他好了一樣，又像是想要甩掉什么燙手山芋，避著她。

    這讓譚冥冥非常不習慣，甚至一整天都笑不出來。

    不止是感到失落、難過，還有點生氣。

    生氣的原因或許不僅是杭祁突然改變的態(tài)度，可能還有那個不認識的女生來找杭祁的事情，只是她自己沒有多想。

    她有點賭氣地想，既然杭祁不理她，她也不理杭祁好了。

    不過到了數(shù)學課代表來收作業(yè)的時候，譚冥冥看了眼一臉漠然、明顯打算不交作業(yè)的杭祁，還是委屈巴拉地將自己給他抄好的那份掏出來，丟給他，小聲道：“給你重新抄了一份，你看看字跡，這作業(yè)abc比較多，老師應該看不出來?！?/br>
    杭祁成績優(yōu)異，肯定不會被數(shù)學老師批評，但抄都抄好了，不用多可惜。

    杭祁看了她一眼，她趕緊將作業(yè)本往前推了推。

    杭祁沉默了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還是接過了作業(yè)本，只是漆黑的眼睫垂下，眸子色彩復雜，叫人揣測不出來他的情緒。

    見作業(yè)交上去了，譚冥冥松了口氣，繼續(xù)抄寫黑板上的筆記。都怪杭祁不理她，她上課都沒什么心思聽講，等到下課后才瘋狂抄筆記。但說起來也奇怪，她擱在家里已經(jīng)很久沒用的一個紅色筆記本莫名奇妙丟失了，昨晚回去找半天都沒找到。

    不知道是不是在學校。

    譚冥冥想到這里，丟下抄了一半的筆記，打開桌子翻找起來。

    “你找什么？”杭祁忽然道。

    譚冥冥懷疑自己聽錯了，杭祁居然理自己了，她趕緊抬起頭，見杭祁視線落在桌前的書頁上，修長漂亮的手指攥著書頁一角，臉上看不出來神色，但有幾分難言的晦澀。

    “找筆記本啊?！弊T冥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有個本子不知道弄哪里去了?！?/br>
    杭祁沒說話。

    可不知道是不是譚冥冥的錯覺，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后，杭祁卻像是被冷水兜頭澆下來一樣，臉色忽明忽暗。

    譚冥冥懵了一下，完全揣測不透杭祁在想什么。她還想說什么，杭祁已經(jīng)將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書頁上了，心煩意亂地嘩嘩翻了幾頁書，頭也不抬地道：“快上課了。”

    譚冥冥一頭霧水。

    這一天對她來說格外難熬，兩人之間幾乎無交流，杭祁不知道在想什么，漆黑眼睫沉沉，翻書時顯得很沉不住氣。

    她心頭也有幾分見那個女生來找杭祁，而自己卻壓根不認識那個女生的毫無理由的生氣，同樣賭著氣，努力繃著自己，讓自己不要去理會杭祁，他不理自己，自己也不要理他。

    直到放學鈴聲響起來，兩人氣氛還在凝結(jié)當中。教室里的同學一個個走掉了，教室很快空下來。要是之前，譚冥冥會笑著和杭祁一塊兒去公交車站，可今天——她不知道怎么了，她不動，杭祁也沒動。

    然后，半晌，杭祁沉默了下，站起來收拾書包，像是要走。

    譚冥冥覺得自己不該生氣的，也沒什么好生氣的，可還是終于忍不住破功，伸手去抓住了杭祁的書包。

    杭祁抬頭看了她一眼。

    譚冥冥抓住他書包就后悔了，媽噠，她又沒做錯什么，為什么她要先緩解氣氛？明明該杭祁來！可是杭祁這個悶葫蘆，她懷疑他根本看不出她在生氣。譚冥冥委屈地道：“我們一起走吧?！?/br>
    杭祁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br>
    譚冥冥松了口氣，以為終于能打破這莫名其妙的冷戰(zhàn)了，她下意識地一如既往地將杭祁的書包往自己這邊拿，道：“走吧，你不是要推車么，我?guī)湍隳脮??！?/br>
    可是，聽到這句話，杭祁卻臉色變了變，口吻倏然之間急轉(zhuǎn)直下，“不用?！?/br>
    他生硬地把書包拿了回去。

    “……”譚冥冥愣住，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杭祁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出教室了，他從走廊上快步走掉，外套被風吹得鼓起，他身形修長，步子很大，走得很快，甚至叫人來不及看清他晦暗的眸子里是什么情緒。

    譚冥冥愣了好半晌，腦子里先是一頭問號，隨即跟著出去走到走廊上，往下看了眼，這時候杭祁已經(jīng)走下教學樓了，譚冥冥下意識往校門口看了眼，只見——早上見過的那個漂亮的穿著大衣的女生，正等在校門口。

    她們教學樓距離校門口并不遠，再加上，那女孩和整個學校大多數(shù)穿著冬季校服的學生實在是不一樣，所以立在校門口等人，簡直一眼就可以看得見。

    譚冥冥：“……”

    譚冥冥眼睜睜看見杭祁朝校門口走過去，那女生分明就是等他的，見他身影過去，那女生微微站直身體，露出一個笑容，似乎在說什么，杭祁雖然徑直走掉了，顯得有些不厭其煩，但那女生還是跟了上去。

    一直到兩個人消失在譚冥冥視野里，譚冥冥還沒反應過來。

    她心頭后知后覺地出現(xiàn)了一種酸澀的感覺，這種酸澀直接從胸腔里蔓延出來，一下子讓她鼻尖發(fā)酸。她很委屈，還有點生氣。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幾分難以形容的，異樣情緒，總之是她覺得不應該出現(xiàn)在她身上的。

    她腦子里很亂。

    她沉默了會兒，悶著腦袋握著書包帶子，從樓道上走下去。

    雪停了，但空氣很冷，吹在臉上還有些疼。譚冥冥試圖捋清楚自己腦子里亂糟糟的情緒。

    她其實是要謝謝杭祁的，除了他給自己全家?guī)砣谌脒@個世界的一線希望之外，還要謝他許多事情。比如說今天的衛(wèi)生棉，又比如說，之前的化學重點。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沒有那一天認識杭祁的那個契機的話，或許后來被自己所珍視的家人弟弟和狗子都不會到來。

    沒有杭祁的話，她還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會怎樣，可能還是日復一日地重復之前的被透明化，沒什么意思的單調(diào)生活吧。所以，杭祁也不欠自己什么的啊。自己幫助了他，他也回報自己以善意。很平等。

    一個人不可能只有一個朋友吧。

    所以，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占有欲太強了？杭祁應該有別的朋友的，這樣不是更好嗎？更何況，自己只不過是幫助過杭祁而已，他又沒有必要結(jié)交個異性朋友都給自己匯報。甚至，他談戀愛自己也管不著啊。

    她不該心頭泛酸。

    可是她還是有點想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難受。

    譚冥冥垂頭喪氣地走到公交車站那里，在長椅找了個位置坐下，等著公交車到來，兜里手機震動了下，她掏出來，見是鄔念的短信，讓她等他一會兒，他送她回家。譚冥冥隨手回復了下，天氣太冷，讓他不要特地送自己了。

    他現(xiàn)在住的地方離他學校很近，要送自己的話，得耽誤很多時間。

    譚冥冥回復完，繼續(xù)癟著嘴玩手機。學校里三三兩兩走出來幾撥人，任栗剛好從數(shù)學老師那里補習完，背著書包出來，見她在等公交，于是走過來，端詳了下她的臉色，問：“譚冥冥，你怎么了？”

    譚冥冥玩著手機，一聽就知道是任栗的聲音，也沒抬頭，嘆了口氣，問：“什么怎么了？”

    任栗也就隨口一問：“你和全班第一是不是鬧別扭了？今天數(shù)學課后都沒見你倆說話誒?！?/br>
    任栗就坐在譚冥冥后側(cè)方，主要是平時譚冥冥經(jīng)常跑到杭祁座位那邊去找他，一開始任栗對他倆關(guān)系很好感到不可思議，但看久了也就習慣了，反而今天兩人之間氣氛僵硬得他都感覺不習慣了。

    譚冥冥沒說話，繼續(xù)玩手機。

    “不至于吧?！比卫醺杏X一頭霧水：“男生和女生有什么好鬧別扭的啊，除非你喜歡他?！?/br>
    喜、喜歡？

    “……”

    這兩個字跟什么劈天貫地的驚天響雷一樣，炸開在譚冥冥頭頂，她頓時豁然站了起來，猛然道：“任栗，你別亂說！”話音剛落，她自己都感覺自己臉色紅得不行，臉頰燙得好像有開水在煮。

    她可從來沒想過這一茬，這絕對不可能！喜歡個屁，吃醋個屁！胡說八道！她才沒有！

    但是她——

    任栗本來就是開玩笑，卻沒想到譚冥冥反應這么大，簡直跟個小學生一樣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他反而睜大了眼睛“噗”地笑出來：“我開玩笑的啊，你生什么氣？！”

    “我沒有?！弊T冥冥繼續(xù)強調(diào)一遍，臉色紅透，心臟跳得像是坐云霄飛車一樣。

    她就不該在公交車站等這么久的，聽任栗胡言亂語！她明天絕對不會理臭杭祁，主動理他就是王八蛋！

    見公交車來了，她跟個鵪鶉一樣抱著書包就要往上面沖。

    ……

    鄔念在公交車站幾米遠，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定定地立了幾秒，壓抑下眉宇間的扭曲，快步走過去。

    公交車啟動，鄔念跟著上車，擠開一群人，站到譚冥冥身后。

    譚冥冥還在面紅耳赤胡思亂想，但下意識回頭，見到是他，愣了一下，剛要問不是讓他直接回家嗎，他便沖譚冥冥笑了一下，只是這笑不達眼底：“jiejie，我送你回去。”

    第65章

    公交車一路, 譚冥冥臉頰燙得厲害, 好在人很多，她又透明, 沒什么人向她投來異樣的眼神，但她仍是忍不住低下頭，伸出右手搓了搓臉, 然后將臉頰埋進掌心。

    任栗的話還像什么石破天驚的雷一般在她耳朵旁邊嗡鳴, 導致鄔念在她耳邊說了什么, 她幾乎沒怎么聽見。

    “jiejie，周末陪我去看電影？”

    “啊……嗯?！弊T冥冥臉頰發(fā)紅，心臟飛快, 神情恍惚, 根本沒聽清鄔念在說什么。

    她內(nèi)心瘋狂譴責自己快點把任栗那句話從腦子里抹掉, 早戀是不好的, 何況, 來找杭祁的小jiejie那么漂亮，杭祁又不喜歡她——呸, 重點是這個么？重點明明是任栗在胡說八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是因為杭祁不理自己有點心情不好罷了，難不成這個就是喜歡？

    不, 肯定不是。一旦是的話，會被譚mama打死的！

    不行, 快點轉(zhuǎn)移注意力！

    但有些事情，如果從來沒往那方面想的話，可能永遠都不會生出那些念頭。

    可一旦窗戶紙被無意中揭開薄薄一層的話, 只會揭開得越來越多。

    那些令人慌里慌張、心臟飛快的念頭也只會肆無忌憚地從一道被關(guān)了很久的窗戶里前仆后繼飛翔出來，盤踞不去。

    她試圖深呼吸，轉(zhuǎn)移注意力，而鄔念立在她身邊，盯著她耳垂的半分紅色，嘴角笑容漸漸消失，鄔念沉默下來，眼底不動聲色地劃過一絲陰霾。

    公交車提示到站，譚冥冥和鄔念一塊兒下了公交車，過了白色的人行道，對面就是小區(qū)，譚冥冥被外面的冷空氣一吹，臉頰上的熱度也終于冷卻了下來。她穿過人行道，鄔念也和她一起，但在單元樓下，鄔念卻停下了腳步。

    譚冥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看向他。

    鄔念看了眼熟悉的樓層里面的燈火，臉上掛著明晃晃的失落，他低下頭，用腳尖踢著地上的石塊，對她輕聲道：“姐，我就不進去了?！?/br>
    譚冥冥心頭頓時涌起幾分歉意，也徹底從亂糟糟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她動了動嘴唇，想開口叫鄔念一塊兒回家吃飯，但感覺好像又沒什么立場。每當這小孩臉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時，她心中的愧疚就甚囂塵上。

    “好，路上小心?！弊T冥冥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有道。

    鄔念笑了笑，說：“我會的?！?/br>
    譚冥冥轉(zhuǎn)身上樓了，鄔念目送她背影消失，卻許久沒有走掉。他腳尖輕輕踹著的那塊石塊被他狠狠一腳踹飛，他眉間也擰起幾股戾氣來。這種眼睜睜看著最喜歡的東西一點點被搶走的滋味并不好受。何止不好受，仿佛有一把鈍了的刀子，在他神經(jīng)上切割，一小塊一小塊地挖走。

    他不明白，為什么他想要得到什么，就那么難，別人就總是輕而易舉。就好像他活該不被喜歡、不被重視，活該得不到最心愛的禮物一樣。

    明明他的渴望程度，比任何人都要深。